方平伏在地上的身子微微顫抖，“老臣罪該萬死，隻求聖上看在老臣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不要禍延家人！”

    “你！”

    天子一怒，血流千裏。

    方平不是不怕，隻是事到如今，他做也已經做了，再說後怕和後悔也不頂用了。

    隻能仗著自己從前一直忠心耿耿，希冀今上尚能顧忌舊情；二是如今今上可用之人太少，今上必不舍得殺他。

    方平橫著一顆心，低著頭硬頂上方傳來的無形壓力，冷汗從鬢角一滴滴滑落砸在地上麵，濺開了幾朵冰冷的小小水花。

    今上死死盯著方平伏下的脊梁，恨得隻在心中大罵老賊奸猾。

    是，他的顧忌和弱點身為近臣的方平自當明白，所以方平才敢肆無忌憚背著他動心眼子，他眼中倒底還有沒有他這個皇帝？

    可偏偏如今他真還不能砍了這老賊的腦袋一泄心中惱恨。

    “皇帝！”

    就在殿中氣氛僵持不下，老遠跪在角落裏的小太監瑟瑟發抖的時候，救星終於來了。

    今上吃驚抬頭的同時也暗自鬆了口氣，“母後什麽事能勞動您的大駕，您怎麽來了？”

    又罵伺候的小太監，“一個個都是死人？太後來了也不知道通稟？都給我拖下去打死！”

    太後抬抬手止住了上前來拉人的侍衛，淡淡說道：“是本宮讓他們不用通稟的……怎麽？皇帝是不是也要讓人把本宮拉下去打死為止？”

    “母後！”

    今上臉色鐵青，“母後何必說這樣誅心的話來刺朕？”

    太後深深看了今上一眼，“皇帝既然知道殺人誅心，又怎麽能這樣對待一直對你忠心耿耿的老臣？”

    訓完今上，太後又叫跟在她身後的大太監去扶方平，“李全喜，去扶方侯爺起來！”

    李全喜“哎”了一聲，弓著腰去扶方平，“方侯爺，您快起來吧。”

    方平站起來的時候腿有些發軟，李全喜連忙托了一把，小聲道：“侯爺您放心，萬事都有太後在。”

    方平連忙投過去一個感激的眼神，“多虧了李公公幫忙，本侯感激不盡。”

    李全喜低頭笑笑，鬆開手無聲地退回了太後身邊。

    太後看著臉色並不怎麽好看的今上柔聲道：“此事本宮已經知道了，探花郎夫婦對本朝有功無過，既然他們不願意留走也就走吧。此事，皇帝就到此為止吧。”

    今上猛地抬起頭看向了太後，“母後可曾想過，探花郎夫婦手上有雷震子的秘方，若是將來投向了旁人，豈不是對朕和朕的天下是極大的威脅？”

    方平一驚，連忙看向了太後。

    聽今上這意思，難道真是要追究到底？

    竟……連太後來了，連太後的麵子都不給？

    方平手心一片滑膩，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既是對今上的失望也有一股冷意從脊梁下麵往天靈蓋衝。

    今上真的……

    從前或許看不出，如今今上的作為和心胸實在也是……

    太後淡淡道：“本宮觀探花郎夫婦兩人皆是極有風骨之人，先前皇帝讓探花郎夫人助你一臂之力，探花郎夫人是沒有盡全力嗎？”

    想到先前許春妮盡心盡力的模樣，今上就算心裏再怎麽不舒坦也不能昧著良心，遲疑了會兒，在太後的眼神下今上還是黑著臉搖了搖頭。

    “皇帝，現在坐在龍椅上的人是你，你就是天下之主。探花郎夫婦不願意把秘方交給天下之主，難道還會交給別人？”

    太後看著今上，看著自個的兒子，眼中有為母的柔情也有別樣的情緒。

    她自個的兒子，變了模樣，她心裏最是心疼和難受。

    太後看了眼低著頭的方平，在心裏歎了口氣低聲道：“方侯爺今日受驚了，本宮讓李全喜送方侯爺出宮。”

    今上皺了皺眉毛，看眼太後到底沒做聲。

    方平抬頭看看太後再看看今上，到底還是跪下磕了頭，“謹尊太後懿旨。”

    李全喜送方平出了殿門還待再送，卻被方平攔住了。

    方平摘下腰間的玉佩塞到了李全喜手裏，低聲道：“豈敢勞煩李總管送我？這趟行事是我方平行事不周，還請李總管在太後麵前替我美言一二。”

    李全喜不動聲色地將手往自個袖子裏縮了縮，接著露出一點笑意來，“方侯爺之忠心，太後一向心中明白。隻是如今這天下太亂了，太後她老人家也怕這人心也跟著亂了。當然方侯爺乃國之忠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鑒，太後自然依舊方侯爺您。方侯爺隻管放心，隻是日後這樣的事還是不要再發生了，不然您說這不是平白傷了君臣之誼，您說是不是？”

    方平到底上了年紀，今天在殿中跪得久了，又飽受驚嚇，走的時候難免露出了幾分倉皇幾分頹勢。

    李全喜站在高高的台階上看著方平佝僂著的背影，長長地歎了口氣。

    亂了亂了，這天下亂了，人心也亂了。

    這雕梁畫棟的宮殿還能歌舞升平幾日？

    觀天下，連他一個內侍都明白大勢不好。

    日後，可還有日後？

    隻到那時，也不知道他這樣的閹人等待他的又是什麽樣的結果？

    李全喜還在感懷自傷，殿裏已然傳來太後的呼喚。

    “李全喜……”

    李全喜一個激靈一甩手裏的拂塵，躬著腰小步往殿裏跑去，“太後，老奴在呢。”

    太後扶住了小奔而來的李全喜的胳膊，轉身前最後再又憂心忡忡地看了眼神色極其難看的今上一眼，“皇帝，哀家的話你再好好想一想，你如今能依靠的隻有這些老臣。皇帝，你我母子二人曾經忍耐多年才有如今，好不容易到了如今，你怎麽就不能再忍一忍？”

    太後走了之後，殿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角落裏依舊跪著的小太監們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動彈，生怕發出一聲微不足道的聲響都會惹怒麵色晦暗不明的今上。

    獨自一人立在殿中的今上沉默了半晌，突然捏緊了拳頭轉身一拳砸在了案幾上。

    背過身的今上無人能看見他此時臉上眼中的神情，是毫不掩飾的瘋狂和恨意。

    忍。

    忍字心頭一把刀。

    他忍了這麽多年，是為了還要繼續忍下去的嗎？

    不，他忍不了！

    “來人！”

    有黑影從角落裏躥了出來，仿佛一道黑煙了無聲息。

    “傳朕的旨意，追殺探花郎夫妻！朕要親眼見到他們夫妻二人的頭顱！”

    黑影毫不猶豫地磕頭，“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