燁城，縣衙。

    時候過了一夜。

    且聽過幾聲雞鳴，殷嶠就早早起身，穿好衣物，係好腰帶，到了正堂。

    不消言語，小廝自是走來，把腦袋有氣無力地那麽一點，就是對著老爺說話：“今兒個老爺挺早，是有甚麽事情吩咐？老爺盡管地說，小的立馬去辦。”

    殷嶠點頭，把眼瞧著桌子，輕聲慢語：“你去喚章選過來，多喚幾次莫要著急，客氣著點兒。”

    小廝領命，折身就去。

    看著人走出去了，殷嶠就迅速向後一靠。

    人老了，沒力氣了啊。手指勉強碰著桌子，打著節拍……

    過了許久，腳步聲來。

    殷嶠睜開了眼，就見章選已在眼前。

    這從東邊兒來的漢子，此刻滿眼茫然：“老爺，你喚我？”

    “是我。”殷嶠站起身，越過章選的肩頭看向外頭兒。天還蒙蒙亮，像是還有一層白霧，外頭兒已有花開，卻是看不真切。

    現在這個時間，好像還是太早了點兒。

    殷嶠又是走近幾分，伸出手來，拍了拍這個章選的肩頭，感到有些發硬，果然行伍中人。心下滿意，話還是慢：“我有個事兒想交代給你，此去大約三四個月的路程，也無旁人。”頓了頓，他又仰起頭：“若你真要如何，看在最近這些時候的麵子上，也請莫傷性命，好生領到那邊兒，那般你自去也罷，我再著人拿你便是。”

    章選皺眉，隻是頷首：“大人說的哪裏的話，這些日子全憑大人照料，如何也是不敢做甚麽對不起大人的事兒。隻是，大人所托何事？請恕末將不知。”

    殷嶠瞄了一眼，深吸一口氣來，按下心思，把話說慢：“章將軍不必客氣，我說過的，你我互不隸屬，沒有上下之分。哦對，我家小女的事兒，要我說，你也該有從哪裏聽著一二的事兒，章將軍，是吧？”

    “是，之前有聽一小廝說的話，他說是小姐先前得了怪病，久久不見得好，還是有外頭兒來的瘋瘋癲癲的人兒，說是什麽要小姐到東，眾人都不大信，就又去哪裏廟……大人，這……”

    殷嶠點頭，臉上卻多了幾分殺意：“哦，倒是一一對著，是哪個小廝同你講的？”

    章選也是吸一口氣，明麵上說，殺人都是大事，可在縣域，無非縣官說了算。至於往上，多的是應付的對策。章選閉了閉眼，再次睜開，不覺之間，聲音低了許多：“大人，這個，我恐怕還是不說的。”

    “然。”殷嶠點頭:“那便罷了，你如此講，也是合情。我倒是，更多幾分放心。”

    “大人說的事情是……”

    殷嶠扭過頭，此刻，和章選四目相對，有停一會兒，才講：“我要你帶小姐去那營州看看，或者逢個機緣，也未可知。本官也不是沒想過其他人，隻是在這縣裏，對付普通百姓犯不著武，故而都不如你，文人之類也都累贅，恐更壞事。”

    “是。”章選點頭：“隻是，聽說這小姐卻是姓個楊字……”

    “不遠地方，那邊兒原是楊府，比起我家，位高不可近視。”

    “後來發生……”

    “誰想大變……”

    “末將多言了……”

    “此去甚遠，你有甚麽要對我交代的嗎？”

    殷嶠眼睛已不看他，隻是把手背負在後。章選心中明白，在前這位還是自稱本官，重在說理，故而算是官員身份，如今是我，已近乎於女兒父親。心中一時感慨，這位殷嶠也是想的夠多，便是勉強笑道：“既是楊府，那麽小姐來曆就無須大人多講，末將並非良人，可也分得清甚麽輕重急緩，至於那點，還請大人放心。”

    “那，還有甚麽要的麽？”

    “末將在此也就末將一人，無消別的，隻想臨走多喝點兒酒。”

    “然，本官自會盡力。”殷嶠點頭，燁城便是如何，酒水還是有的：“我也不用瞞你，妙兒也想再耍幾天。嗯……在那之前，你且盡興，本官負擔，你且去罷”

    “多謝大人，末將告退。”

    章選不再多言，直去離開。

    正是這時，殷嶠用著餘光，瞧見了個小小身影，扭過了臉，就是笑起來，講：“好啦，章叔叔已經去了，你可以出來了呢。”

    “哎！”妙兒探出來腦袋，又是左右看看，才蹦出來。不過三兩步，就到殷嶠身旁，兩手一抱，擁著這殷叔叔的胳膊：“殷叔叔，你跟他都說什麽了？我剛剛來，沒聽見！”

    殷嶠也還笑著，伸手理理楊妙的頭發，輕聲細語：“我讓他送你東去，且當在家一般，有事信他便是。”

    “可是一去倆仨個月？”

    “這個，不過……”

    “再是加上歸程，這……二加二……怎麽也得四五個月！”妙兒算出來數兒，這就跳了起來，淚水開始打轉：“妙兒本是以為，無非半個月甚麽的，可是，真沒想著竟是要這麽久的！殷叔叔，你莫不是覺得妙兒煩了，要送走妙兒？這，這可是不許的事兒！”

    “是，妙兒說的對，這可是不許的事兒！”殷嶠咳嗽兩聲，伸手把那麽幾點兒淚水抹去：“咱家妙兒在這兒也待了一陣時候，怎麽就不信殷叔叔呢？”

    “沒有，沒有不信殷叔叔……”

    “那也信了章選章叔叔可好？”殷嶠說著，伸手在空中一點，又往右邊兒一劃：“咱們妙兒大了，殷叔叔是怕那病更是麻煩，咱們啊，去東邊兒求個機緣，算是碰碰運氣。殷叔叔也想自己帶妙兒的啊，可殷叔叔不是百姓，這兒的人啊，還用的著你殷叔叔，殷叔叔啊就還不能走。”

    “這樣……”雖然一知半解，但楊妙也知自己是該懂事，就點點頭。好一會兒了，才想起來前麵還有一個問句，忙是續著：“那，那我也信那個章叔叔。”

    “這就是了。”殷嶠拉著楊妙的手，二人緩緩出了正堂。

    此刻陽光初上，光芒萬丈，景色天香。

    殷嶠又低下頭，瞧著楊妙的腦袋，慢慢開口：“距離出發還有幾日，妙兒這些天總在府裏待著要我說也不是辦法，妙兒想去哪裏看看？或者，想在外麵吃飯？”

    “這個，我……我不知道。”

    妙兒抬起臉龐，麵上寫著天真。

    殷嶠這才反應過來，如今楊妙雖然已經不是很小，可到底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來不知道外麵是個甚麽樣子。

    歎了口氣，他伸出手，這就喚來一個小廝。

    他是想了片刻，抬手吩咐：

    “等著夫人醒了，告訴夫人，就說是老爺帶著小姐出去逛逛。”(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