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雲暗暗咬著下唇，側頭藏住紅了半邊的眼，沒有應話。

    陳綺陌接著道：

    “你之前不是發現了我的身份？我這也要走了，也合該給你謀一條出路的。我那個雲間散人的筆名，若我去了，便無人繼承，不如給你吧。”

    碧雲立即跪下：“老夫人恩澤，碧雲不敢要！”

    “以前，碧雲並不清楚您的為人，隻當您是庇護傘。可是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碧雲是真心將您當做阿姆，當做可親的人了！碧雲不願聽您說這些喪氣話！”

    “等穆神醫來，您定會大好的！”

    陳綺陌深深地看著她，歎了口氣，不再多言。

    她穿好衣裳，拄著拐杖坐到案邊，看著麵前的宣紙，顫巍巍地抬手，想繼續寫一部書。這一次，她想自己寫一部原創。

    就寫老夫人的一部自傳！

    《紅顏賦》。

    她剛捏著筆，尚未拿穩，手便一抖。筆順著指尖縫隙落下。

    她幽幽地歎了口氣：“這人老了，連筆都握不住了。”

    碧雲紅著眼道：“老夫人莫傷懷。您說，碧雲為您執筆。”

    陳綺陌看著她，想了想，轉頭又看著窗外飄著落花的梨樹，長歎一氣，緩緩道：

    “上京城內四世家，劉陳向文鄭為武。陳家嫡女初長成，姿容絕世引注目。此女文武皆有成，女扮男裝入行伍……”

    她想以一篇不尚成熟的駢體文，寫出老夫人的一生；想用短短的兩千字，寫出一代女將在戰場揮灑熱血激情的一幕幕。

    然而，故事進行到鄭向遠出征戰死之後，卻遇到了阻礙。

    她沒有經曆過老太太孤身撐起祁陽候府的那一段，無法寫出當時的無聲血戰。記憶之中，隻有一個女人蒼涼孤漠的背影。

    她無奈歎息：“今日，就寫到這兒吧。”

    “若是可以，我當真想讓這篇《紅顏賦》流傳千古，讓所有人都瞧瞧，大興這個有勇有謀的女人。她可比花木蘭厲害多了！”

    碧雲疑惑：“老夫人，花木蘭是誰？”

    “一個偏遠地方，女扮男裝從軍的小女子罷了。”

    碧雲眸色一閃：“那也很厲害了。”

    陳綺陌搖頭輕笑：“若這《紅顏賦》寫好了，我第一個給幾個孫子瞧瞧。讓他們曉得，自己祖母當初是如何英姿颯爽敢作敢為的！日後找媳婦兒，也當找那麽大膽的，這生活，才有滋味兒！”

    碧雲輕笑：“也就老夫人您有這般育兒心經了……”

    她們兩人並不知曉。

    這篇《紅顏賦》，被站在門外的謝緇塵聽了大半的牆角。

    他含笑地立著，心頭也默默想著：姥姥放心，待孫兒長大，定找個大膽的媳婦兒！屆時，我與她琴瑟和鳴，讓您曾孫滿堂，含飴弄孫。

    他抱著懷中的小狐狸，悄然溜出祁陽候府，一路直往玄機道觀而去。

    他要去找師父，求他為姥姥解毒！

    匆忙行事的他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盯上了。那人一路尾隨著他，正在尋找下手的良機。

    ***

    一個時辰前。

    長樂宮。

    肅王行邸。

    肅王妃橫眉怒目，一巴掌扇落桌案上的雙魚彩陶盤，指著殿內跪著的暗衛大罵：

    “我讓你殺個四歲孩童，你竟拖了十日之久！如今，此事都鬧到王爺那兒了。他此次替本宮背了這鍋，下一次呢！”

    暗衛身材肥碩矮小，頭上包著黑色頭巾，恭敬地單膝跪地，一言不發。

    肅王妃氣得胸脯上下起伏，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那暗衛：

    “本宮再給你三日，不，一日！若你今日再殺不了那謝緇塵，你便去見閻王吧！”

    暗衛眉頭擰緊，喉結艱難滾動：“是！”

    她緩緩起身，快步離開。

    瞧她正臉，正是一直跟在薛氏身邊的孟姑姑！

    她離開肅王行邸，直往祁陽候府趕回去，在路上，早已將謝緇塵暗罵了千萬遍。

    剛走到府裏，路過丹楓園，她眼角餘光無意中瞥見一個小身影，低著頭快步往外頭走。那手裏抱著的小白狐，正是謝緇塵的標誌。

    她眸子一閃，心道：真是天賜良機！

    她隨即招來肅王府的幾個功夫不錯的暗衛，隨她一同跟上去，準備在路上伺機殺了這小子。

    她剛跟蹤謝緇塵走出祁陽候府，後麵，偶然路過的莫澤和木蓮覺得不對。

    莫澤凝眉：“你進去為老夫人診脈。我跟上去瞧瞧。若有異常，信號聯係！”

    木蓮點頭：“對方人多，且不知實力如何。多加小心。”

    莫澤應下，隨後隱在人群中跟了上去。

    木蓮眼中隱隱透著擔憂，心念一轉，轉身進入侯府。

    “此事，當與老夫人與侯爺商量。”

    她入府為陳綺陌診脈，心中驚異：老夫人恢複得比她預料得要好，看來，她能為老夫人多撐一些時日。隻願父親能夠在十五日內，來到侯府。

    老夫人身體大好，木蓮便無心憂，直言：“表少爺抱著白狐，一個人出府，不知去向……”

    她的話還沒說完，伺候謝緇塵的劉婆子便哭著跑來，手上拿著一張宣紙。

    “老夫人，不好了！表少爺留書出走了！”

    陳綺陌一驚，猛地站起身：“快將那書信給我看看！”

    她接過信一看，隻見上頭寫著：

    “姥姥病重，孫兒著實心憂。得知穆神醫可解染秋霜之毒，孫兒慶幸。孫兒知曉神醫所在。此時，他正巧於城外玄機道觀遊曆。孫兒雖年幼，卻願盡孝心，為姥姥請得神醫！”

    木蓮看完書信，心中大驚：這謝緇塵，他如何曉得父親在何處遊曆？連她這個女兒都掌握不了父親的行蹤！

    但是，當務之急是保護謝緇塵的安全！

    她看著老太太：“跟蹤表少爺的人，目的定不單純，定是那些意圖不軌之人！請老夫人下令，派人前往玄機觀，保護表少爺！”

    此事，陳綺陌一百個讚成！

    她一杵拐杖：“我也去！”

    碧雲連忙勸住她：“老夫人，您剛中了毒……”

    陳綺陌還想堅持，屋外便傳來一個堅定強硬的女聲：

    “婆婆，您莫急。我去！”

    李氏麵容嚴肅地走進來：“塵哥兒是我外甥。他若出了事，我對不起芸娘，更對不起侯爺。此事，我代您出麵。”

    陳綺陌一急：“都別爭了！一起去！若那些人想動手，咱們就來個甕中捉鱉！這一次，他別想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