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盯著眼前的柳鐵匠，輕輕拍了拍腦袋。

    他思寸片刻後，眼前一亮：“至正十五年二月，暴元攜十萬大軍攻擊和州，那時咱身邊隻有萬餘人馬。當時有不少江湖義士和百姓前來相助，想出了不少克敵奇招，把那十萬元軍打得潰不成軍，而當時起義軍最缺的就是武器。”

    “咱記得，有一批近百名鐵匠木匠前來相助，在短短不到一月間就打造出上千把精製兵器，甚至咱所用的一把寶刀還是如……”

    說到這。

    朱元璋死死地盯著眼前的柳鐵匠，眼睛越睜越大。

    可是。

    他的神情隨即黯淡了下來，摸著頭，麵露哀傷。

    柳鐵匠咬了咬牙，一動不動，心裏暗暗佩服，到底是君王，經曆了那麽多的人和事，日理萬機，竟還能記得十多年前的往事。

    “柳正！”

    忽然。

    朱元璋一抬頭指著柳鐵匠，叫出了他的名字。

    柳鐵匠身子一顫，不過，這一次他並未跪下，而是緊咬著牙，盯著朱元璋。

    “原來，你真的是金陵人！當初咱剛到金陵時，耳邊充斥著金陵土音，總覺得耳熟，想必，當初和你一起來的那二十多名鐵匠中，就有不少的金陵人吧？”

    朱元璋眯著眼審視著對方。

    柳鐵匠點點頭。

    “說！如意呢？”

    朱元璋忽然喝聲問道。

    柳鐵匠身子一顫，臉色驟變，雙眼通紅，緊接著就像蒙上了一層霧似的，四五十歲人的眼睛紅紅像是要哭了。

    “咱問你如意呢！回答朕！”

    朱元璋加大了聲調，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皇者之氣，立刻便讓柳鐵匠縮了縮脖子。

    柳鐵匠揉了揉眼睛，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這是什麽意思？”

    朱元璋麵色一沉。

    “她不見了。”

    柳鐵匠好一會兒才睜開眼回答道。

    “不見了？她是跑了，還是死了？”朱元璋一伸手，一把抓住了柳鐵匠手腕，緊緊卡著。“柳正，趕緊給咱說實話，不然，朕現在就斬了你！”

    然而。

    柳鐵匠此時卻沒有任何畏懼，淡然一笑，搖著頭忍著手腕上的疼，苦笑一聲道：“皇上，草民早就不想活了，你如果要斬草民，就趕緊下手吧！如果不是因為幼娘，草民早就跳了長江了。”

    “你……”

    朱元璋啞口無言。

    柳鐵匠看了看他道：“皇上，她真的走了，是不是跑到哪裏隱居，或者死在了哪裏？草民真不知道，不然，以草民和如意之間的情誼，會安安心心的在金陵活這十多年嗎？”

    “……”

    朱元璋沒說話，鬆開了柳鐵匠的手腕，緩緩起身在院子裏來回走著。

    走了兩圈。

    他來到了柳鐵匠麵前，再次問道：“所以，朱林其實是如意的親生兒子？”

    “是。”

    柳鐵匠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這怎麽可能？”

    朱元璋身形一晃，眼睛瞪得大大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個麵容美麗卻又極為機智的女鐵匠。

    他這一輩子得到的女人不少，得不到的卻極少，而朱林的母親，如意，就是他得不到的女人！

    朱元璋踉蹌的向後退了兩步，搖著頭自嘲式的說道：“哈哈，咱是真沒想到，如意的兒子竟在咱身邊這麽多年了。時也！命也！”

    “沒想到！”

    “兜兜轉轉，她兒子成了咱的兒子，哈哈哈哈！”

    他有些淒然的抬頭一笑，就在他抬頭這時，天空飄來一片烏雲，原本撒在眾人身上的陽光陰沉了不少，空氣也變得沉悶了。

    柳鐵匠低著頭，一言不發。

    朱元璋則是繼續問道：“所以說，這個朱宏武後來娶了了如意，有了朱林，對嗎？”

    “是的！”

    “他們怎麽認識的？”

    “當年，和州之戰後，與草民同去的夥伴死了不少，當然，還有更多的鐵匠木匠是如意請來的。和州之戰，雖然皇上您所率領的義軍贏了，可是一萬多人最後隻剩下不到四千人，戰事激烈時，就連我們這些鐵匠木匠也拿上弓弩上了城牆，更別說在野戰時東躲西藏，一百多名技藝高超的鐵匠木匠，最後活下來的不過八人。”

    “唉，這是咱的錯。”朱元璋麵露羞愧。“當時，咱曾向如意保證，哪怕是咱自己個衝上了前線，也絕對會護得這一百多號能工巧匠的周全，隻可惜，咱食了言，如果如意還在，咱一定三拜九叩向她道歉！”

    “嗬嗬，道歉就能讓人活嗎？”

    柳鐵匠嘴角一斜瞟了一眼朱元璋，輕哼了一聲：“你們這些帝王將相哪一個不是踩著屍山血海上的位？等登上高位，又有幾個人記得我們這些人呢？和州之戰，我和如意等人藏在水中，躲過援軍，我因此落下了肺疾，十多年以來越來越嚴重，幾個月前我幾乎快死了！而那時，草民憑著你當年給我們的戰牌去應天府衙求助，連話都沒說幾句就被人趕了出來！”

    “不會吧？這麽嚴重？可是，咱看你現在不是活的好好的嘛！看你剛才行走有力，拿起十多斤的鐵錘都不費吹灰之力，怎麽可能要死了？”

    朱元璋難以置信。

    “那是因為朱林救了草民呀！要是沒有草民這個好女婿，草民早已是化作了一胚黃土了，哪裏有機會和皇上您說這些事呢？”

    柳鐵匠麵露僥幸。

    “朱林救活了你？”朱元璋又是一驚，隨後釋然。“對對，我都忘了，他是會些醫術，隻是能將你由死轉生，他這醫術也太了不得了吧？”

    柳鐵匠認真的點點頭：“看來，直到現在，皇上還小瞧了認的這個兒子！至少在草民看來，現在的他就沒有辦不到的事，隻看他自己願不願意！”

    “是啊。”

    朱元璋若有所思：“得了得了，你的事就先別說了，快跟咱講講如意是怎麽和朱宏武認識的？”

    柳鐵匠這才說道：“和州之戰後，我們這些工匠損失慘重，你帶著義軍又去和元軍打了，而如意似乎是因為見到太多殺戮，不想再參與到戰爭中，在草民的幾番勸說之下，她就跟著我，還有其他幾個朋友來到了金陵。”

    “在金陵生活了幾年，認識了商人朱宏武，此間我們又出去遊曆了天下幾次，也曾分開過，但最後在至正二十一年時，回到了金陵，朱宏武和如意成親，便有了朱林。”

    “什麽？至正二十一年你們還在金陵？”

    朱元璋一愣。

    “是。”

    柳鐵匠仔細的回憶了一下，最後確認到。

    “可是至正二十一年年初，咱被小明王封為吳王，我明明還和如……”

    朱元璋嘴中喃喃著。

    忽然！

    他腦海裏想起了一道晴空霹靂，眼睛越睜越大，猛的向朱林剛才離開的方向看去，隨即咬了咬牙，臉上露出了憤怒的神情。

    這模樣把柳鐵匠嚇了一跳，在原地快速的站了起來，不敢以對方的眼睛直視。

    朱元璋一把掐住了柳鐵匠喉嚨，惡狠狠道：“柳正！你應該是看著朱琳長大的，咱也知道你一直對如意心有所屬，因此對於如意的孩子，你不可能不關注，那麽你告訴咱，朱林到底是何時出生的？”

    “啊啊……皇皇上……你……您沒事問這個幹什麽？”

    柳鐵匠勉強發出聲音。

    朱元璋手上並未用力，所以柳鐵匠隻是稍微感覺到有些窒息，尚能說話。

    “朕要你說，你就趕緊說！不然，你信不信，朕現在就扭斷你的脖子！”

    朱元璋一用力，頓時能聽到柳鐵匠喉骨所發出來的嘎嘎聲響。

    “我說我說！”

    這可把柳鐵匠嚇了一跳，在朱林的救治之下死裏逃生，早就讓他對性命珍惜萬分：“如果草民沒有記錯，二十一年二月，當時身為吳王的您在屬地設立鹽法，令商人可自由販賣，所以朱宏武賣完了一船的鹽賺了不少錢，那時如意又剛好從外地回金陵，隨後一番準備，四月時，朱宏武便風風光光的將如意娶回了家，當時賓朋滿座，從各地來了不少朋友呢。”

    “隨後，十月中生下了朱林。因為是早產，所以原先這十多年他的身子一直比較弱，隻是最近幾年他整個人變了個樣，按幼娘所說，不僅愛運動，更在金陵城到處拜訪那些有名的拳師，跟他們練習武技……”

    “你是說如意……她不過懷了六個多月的孩子……就生下了阿林？這麽說林兒他……”

    朱元璋猛吸一口涼氣。

    “是。”

    柳鐵匠弱弱回答道。

    “難道！”

    朱元璋眼睛睜得大大的，手一鬆，腦海中飛快轉著。

    隨後。

    他原本冷峻的麵孔，緊張的神情完全輕鬆了，變成了哈哈大笑，把柳鐵匠搞得莫名其妙，作聲不得！(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