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倒打一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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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依禮覲見,羅太後也依禮賜座。陳安平推辭三次,終究沒有坐——那是宰執的隆遇。
    雙方寒暄已畢,陳安平才有暇看向側麵的一副大紙。
    上麵塗抹了些縱橫線條,仿佛一幢大屋。
    可惜工筆極差,若是用來作界畫,隻怕屋子蓋到一半,就要倒掉,把下麵那些狗尾草壓平。
    應該是狗尾草吧,看起來極傳神。
    “蘇卿可將畫帶來了?”
    “臣已進呈。”
    範海隨即將其中一幅展開,看起來亭台樓閣清晰明白,歌舞伎人生動傳神,便連風雪、爐火乃至賓客神情,也猶如實見。
    “這便是吳學士宴請圖?”陳安平看了看這幅畫,又看了看劉乙丙所畫的,想找出一絲相同之處。
    “這是陸朝恩畫的?”羅太後另問道。
    “不是。陸常侍所畫,臣過潼關後不慎遺失。幸而曾於陝州皆曾臨摹過,總算沒有白辛苦。”
    “難怪。”陳安平點點頭,他也不信陸朝恩畫技如此超卓。
    “另一幅畫呢?”
    範海一聽陳安平發問,連忙招呼兩個小黃門展開。
    長長的畫卷上,倒有幾十位人物,有的坐倒,有的躺倒,有的將倒未倒,有的衣衫襤褸。
    有的形容枯槁,還有得看不到臉,埋在一具屍體上。
    有白須老者,有黃發孺子,有病容老嫗,有披麻少女。
    像是人間慘劇的集合,但又偏偏不是。
    上下、左右,前後、遠近,布列許多官吏、軍士,有的運米,有的施粥,還有的號脈施藥。
    船隻滿載,青壯沿著一條線自遠及近的卸載糧食——上麵寫得一個“米”字。
    陳安平與羅太後仔細看過,都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絕望中又有一絲希望。
    “拿去給陸朝恩看看。”羅太後本能的吩咐道。
    陸朝恩見範海走向自己,心裏想的卻是之前老呂的哭訴。
    “都省太狠了。全然不給俺們活路。禦藥院便有些貪弊,還能有陝城路多?你是親去過的,可要仗義執言啊。”
    “可算從交兵起,禦藥院便收斂多了。陝城路呢?吃幹抹淨不算,還倒打一耙。”
    陳安平的畫技比他強多了。陸朝恩仔細看著兩副畫。
    “要我說,這仗就不該打。前次若議和了,大家都太平。聽說韓樞密也願意議和的。”
    相比於陸朝恩的畫,陳安平添加了許多人物,這讓整幅長卷看起來有些情節,像是一個故事。
    “我和老楊、小楊,都想你來禦藥院。範海那廝不懂事,韓常卻支持你掌事的。”
    再美再長的畫卷,也有終點。
    “蘇學士畫的極好,比奴婢精細多了。”陸朝恩認可了陳安平的“臨摹”。
    “蘇卿,陳安平濫殺婦孺否?”陳安平問道。
    “確有。其率部迂回,途經番部。為保機密,濫殺婦孺。”
    “哦?那卿可曾報知陝城帥司?”
    “臣以為使其將功折罪便足夠,故差劉局丞押其赴蘭州。不曾報知謝宣撫。”
    《控衛在此》
    劉乙丙聞言跪倒請罪,連自辯都不敢。陳安平眉頭旋皺旋鬆。
    不該信這些內侍。
    陳安平、劉乙丙、陸朝恩三人退走,韓常親自去送陳安平,範海也識趣退出福寧殿。
    “蘇學士講了這麽多,官家聽進去了嗎?”
    陳安平聞言細想,陳安平話說的不多。
    羅太後卻已起身,走下陛階。陳安平見狀亦起身跟上。
    羅太後走到收起來的兩幅畫前,一揮手,卷軸散開,正是那副吳學士宴請圖。緊接著,那幅長卷也徐徐展開。
    “蘇學士畫的好,講的也好。”羅太後提點陳安平。
    “孃孃是說,”陳安平湊到畫前:“蘇學士是在進言?”
    羅太後慢慢點頭。
    那個陸朝恩也不能小瞧。可畢竟是個內侍,羅太後便未點明。
    陳安平仔細將兩幅畫對比著看,那副《吳學士宴請圖》,三五尺見方,展在桌上正合適。而那副長卷少說一丈八尺長,桌上看不盡興,若無人相持,隻能鋪到地上才得觀全貌。
    桌上風月宜人,嘉賓歡娛,美味佳肴,仆婢成群。
    地上晴日化雪,百姓哭號,糧船成排,民無升米。
    “這就是陝城。”
    “這就是陝城?”陳安平覺得困惑,又覺得氣憤。
    他一指桌上的《吳學士宴請圖》,問道:“孃孃,這樣的官不該罷掉嗎?”
    “現在不行。”羅太後寬慰道:“官家心懷百姓,是社稷之福。但祖宗開國以來,道理最大。如果官家使氣罷免大臣,都省絕不會奉詔。天下士大夫也絕不會為官家張目。”
    “馮毅一定肯。”
    “那他以後便做不得丞相了。”羅太後笑道:“官家當愛惜人才。”
    “可陝城百姓這麽慘……怪不得都省要在陝城屯田,還要引種新作。”陳安平似有所悟:“原來他們早就知道實情。”
    “官家,大臣行事不能問其心,否則難免偏頗。而今屯田已明發詔旨,須知君無戲言。都省與官家都要辦好屯田這事。”
    “都省條陳孃孃和吾都畫可了啊。”陳安平不明白。
    羅太後指著地上那副無名長卷,說道:“這畫上除了百姓,最多的便是軍兵。這也是蘇學士要講的。”
    “陝城交兵,自然多軍兵。”陳安平一頓:“撤兵?可黨項人還盤踞涼州。”
    羅太後靜靜看著陳安平。
    “蘇學士是要議和?”陳安平驚訝道。
    在他的印象裏,陳安平是少有的主張攻入夏國報複的大臣。說他提出議和,實在意外。
    “未必是蘇學士。”羅太後說道。
    她也頗覺疑惑,如果真是陳安平想要議和,完全沒必要搞什麽獻畫,隻要一封奏疏就可以了。
    別說他已經是秘書省監,就是他罷去一應官職,那秘書省也不會阻攔他的奏疏送入禁中。
    陳安平搖頭,既是不解,也是不信。
    羅太後閉目思量,忽地說道:“許是都省想議和,但不少人愛惜羽毛。”
    “那蘇學士就……哦,陸朝恩。”陳安平皺眉道:“蘇學士結交內侍?”
    大臣結交內侍,無論如何也不是好事。
    羅太後搖頭道:“利用而已,談不到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