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維持現狀
字數:14259 加入書籤
上了車,周子衡撥通葉永昭的電話。
對方那裏似乎熱鬧非常,一個熟悉的聲音提高了音量,嚷道:“我們都在一塊兒喝酒呢,趕緊來。……你小子,剛才還說有事出不來,怎麽這會兒又有時間了?”
“哪來那麽多廢話?到了再說。”周子衡丟開手機,車子在油門轟響中迅速離開了住處。
推門而入的時候,葉永昭正在給旁邊的新女伴布菜。他在這個朋友圈子裏是出了名的細心體貼,出手又闊綽,所以即便最後分了手,每一任前女友卻都還對他念念不忘,從沒聽誰有過半句怨恨的言辭。
周子衡與他認識十幾年,幾乎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此時環顧了一下包廂環境,笑著說:“品位見長啊。這裝修風格還不錯,你把設計公司的電話給我,改天酒店翻新,也省得我再去找別人。”
“沒問題。”葉永昭笑眯眯地給他倒滿酒,“這是昨晚從我家老頭兒酒櫃裏拿的,好東西。”
因為周子衡的加入,包廂裏的氣氛更顯熱鬧。
液晶背投裏正播著廣告,席間有人發表評論:“這妞長得真不賴。”
是徐佩佩在給某香港珠寶做代言,鏡頭前麵姿態優雅,笑容甜美得猶如芭比娃娃。
葉永昭看了一眼,像是忽然想起來:“我倒有個哥們兒和她關係不錯。你們誰有興趣,改天讓他把她約出來,大家一起吃個飯唄!”
先前那人樂道:“好啊。”
結果另一個人接腔:“就怕是大明星,架子也大,輕易不肯出來吧。”可是立刻就被旁人反駁了:“得了,你也把這些人想得太清高。有錢還怕她不來?香港那麽多女明星,不都明碼標價嗎?陪吃一頓飯給多少。這年頭,進入這個圈子的多半是為了名和利。所謂的架子,估計也就是擺給那些粉絲們看看的……”
桌上本就是男多女少,正好閑來無事,這一討論猶如石子投入湖水中,話題紛紛轉移到這上麵來。
大家談得熱烈,唯有周子衡一言不發。徐佩佩的那條廣告早已結束,都說她漂亮,可周子衡平日並不怎麽關注這些,所以廣告一過,他連這個當紅女星的長相都不記得了。其實他對娛樂圈並沒有特別的喜惡,但或許巧合,所有自己熟識的女人當中,隻有舒昀是從事這個行業的。
想起那個女人,他的眼中忽然浮現出幾分譏誚來。不知道應該說她單純,抑或是太有心機——維持了近一年的地下關係,她似乎害怕被別人知道,總是不遺餘力地在公開場合同他劃清界限。
她也從不接受來自於他的任何饋贈,仿佛嫌他的錢是髒的。
當然,他知道她其實並不討厭錢,沒人會跟錢過不去。可是曾經有一段時間,她明明很需要錢,但在他麵前卻絕口不提半個字。這不合常理,這與他接觸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不一樣。可她越是這樣,他就越要忍不住去揣測她的心態和動機。
包括,她對他的態度。
這個時而乖巧時而冷漠的女人,將若即若離欲擒故縱的把戲玩得相當好。所以他一邊暗暗觀察她,一邊又不得不承認,生活裏有了她,不失為一項新鮮的樂趣。
而且,這項樂趣隻屬於他一個人,就連葉永昭這樣的發小死黨,都不知道舒昀的存在。就像是小時候得到一件十分有趣的玩具,於是私藏起來,雖然少了分享的快樂,但同時卻又有著另一種隱秘的喜悅。
舒昀從別墅裏出來,走了很長一段路才攔到車。逼近零攝氏度的冷空氣讓她有點懷念早晨窩在被子裏的感覺,那時候不單有暖氣,還有周子衡的體溫。
坐進車裏,她覺得頭有些痛,或許是吹風吹的,又或許是別的原因。最近,她與周子衡之間的摩擦好像比以前多了,不算今天和前天晚上的,再上一次見麵,他們也是因為一點小事而鬧得不太愉快,然後她忙著要錄單曲,正好以此為借口隔了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再見麵。
其實在不見麵的時候,她偶爾也會想起他,尤其有時半夜醒過來,竟會習慣有人從背後抱著自己一同入眠,可是手伸過去,觸到的隻是另一半冰涼的床榻。
昨晚卻不同。
她淩晨起來想喝水,結果一回身,借著微弱的夜光恰好看到周子衡的臉。他麵向著她睡得很熟,仍是她所熟悉的眉眼,那張薄唇仍舊微抿著,可是神情是那樣的安寧平靜,有別於平日裏的飛揚跋扈或者冷峻犀利。
她半坐半跪在床邊,一時也忘了去倒水,隻是看著他,心中莫名被牽動了一下。
仿佛是久違的場景,可正是因為隔得太久遠,讓她幾乎已經忘了那個最初記憶中的周子衡是什麽樣子的。
而事實上,自從她第一次和他上床之後,自從明確定位了二人的關係之後,那些曾經有關於他的記憶就像是借著霧氣寫在玻璃窗上的字,隨著分秒的流逝,印跡也在淡化,到了現在,早已經淡得快要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他如今的模樣,是他常有的玩世不恭的神情,和那雙又黑又深、讓人永遠無法看穿其真實情緒的眼睛。
記記中的,和現實裏的,究竟哪個周子衡才是真實的?其實舒昀已經很久沒有去想這個問題了,反正說好聽一點,他們是地下情;倘若說得不好聽,恐怕他們連情人關係都算不上。
晚上吃飯見到莫莫,被問及新歌一事:“什麽時候能在電台聽到你的歌?”
“過段時間吧,還要等後期製作。”
“會不會有點興奮?這次的詞曲作者好像還挺有名的吧,看來你們公司對你還蠻用心的。”
“還好。”舒昀沒興趣多談,繞過這個話題隨便扯了點別的,又問莫莫:“上次相親見麵的對象怎麽樣?”
“別提了。我最近不是忙嗎,他隔兩分鍾就發條短信過來,我哪裏有空條條都去回複?結果讓人家誤以為我擺高姿態,反正這事就不了了之了唄。”
“最近在忙什麽?”
“我們公司剛接了一個珠寶品牌新品發布會的策劃工作,我負責現場布置和協調。對了,到時候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就在下周。我們公司有嘉賓名額,幫你弄個好位置應該沒問題的。”
原本隻是跟著莫莫去湊個熱鬧,結果舒昀沒想到,竟會在發布會結束之後碰見周子衡。
他的身邊跟著一群人,如眾星拱月般恰好迎麵走過來,不可能假裝看不到。況且,他確實醒目,就連最簡單的西裝襯衣,也能被他穿得這樣好看,站在金碧輝煌的大堂裏,可謂是真正的天之驕子,玉樹臨風。
他顯然也看到了她。
目光在她的身上掃過一圈之後,最終停留在了她的臉上,定格兩秒,沉穩平靜,沒有半點訝異。而她迎著他看過去,卻在那雙眼睛裏隱約看見了某種異樣的光芒,仿佛是在迅速思索著什麽,又仿佛動了戲謔的念頭,隨後,那道光微微一閃就消逝不見了。
舒昀心裏咯噔一下,立刻產生不好的預感。她寧願懷疑是頭頂的燈光在作祟,也不想去猜想周子衡此刻在打什麽主意。
所幸這個時候有人上前與周子衡攀談,暫時將他阻了阻,舒昀淡然地收回視線,腳步未停地向大門口走去。
今天這種情況,是這麽久以來第一次碰上。她處理起來沒有多少經驗,隻想著裝作不認識迅速離開就好。可是等她堪堪經過那些人身邊的時候,那位眾人之中的焦點人物卻突然舍棄了交談的對象,轉頭瞥向她,仿佛不經意地開腔:“這位小姐我看著似乎十分眼熟。”
一句話成功阻止了舒昀的步伐,她本能地一怔,卻隻聽見對方又慢悠悠地問:“胡總監,她是您邀請的嘉賓?不妨替我介紹一下。”
一時之間,幾乎周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似乎比頭頂那無數的射燈還要灼人,舒昀隻覺得進退兩難。而那位胡總監正是方才前來迎接周子衡的人,想必也是發布會的舉辦方,此時他朝她看了又看,臉上沒露什麽痕跡,隻是笑著回答:“具體負責嘉賓名單的不是我。”他上前兩步,朝舒昀伸出右手,客氣地自我介紹:“你好,我是××珠寶集團的營銷總監。請問小姐貴姓?”
舒昀無法,隻能與他相握,硬著頭皮介紹:“我姓舒,舒昀。”
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對方終於露出些許茫然。
舒昀隻是哭笑不得,正在考慮要不要解釋一下自己是如何拿到入場券的,結果這場好戲的始作俑者卻再度適時地開口:“原來是舒小姐。”語氣是恰到好處的恍然,他看著她,狹長的眼角微微眯起來,蓄了一點笑意:“上周我們一起吃過飯,當時還有陳總。”
她根本不認識什麽陳總。舒昀瞪著眼前的男人,十分懷疑所謂陳總也隻是他隨口捏造出來的人物。而上周,她和他隻吃過一次飯,地點分明就在他的別墅裏。
可是既然周子衡這樣說了,旁人自然不會有疑心。於是胡總監以主人的身份客氣地問:“酒會才剛開始,舒小姐這就要走了嗎?”
舒昀有些尷尬地衝他笑了笑,這樣不禮貌的行為,當著主辦方的麵,她實在沒辦法理直氣壯地承認。
周子衡亦是笑,卻是對著她:“正好我今天沒帶女伴,既然這麽巧,不知道舒小姐願不願意賞臉和我一道進去呢?”
再一次,他成功地令舒昀成為旁人注視的對象。他們都在等著她的回應,因為周子衡在等,而周子衡不舉步,他們全都無法進場。
最後,舒昀暗自吸了口氣,緩緩地點點頭,看著周子衡一字一頓地說:“我很榮幸。”
酒會上賓客雲集,多半是企業家、公司老總和時尚界明星之類的人物。因為很少出席這種場合,舒昀不知道說些什麽,索性幹脆保持沉默,隻是聽著周子衡說。
她是他的女伴,於是理應緊跟在他身邊。
原來他這樣會交際。她站在他身旁,不動聲色地看他與不同的人談笑風生,說著各式各樣的話題。
其實她有些吃驚。
難道這就是他的另一麵?從容,圓滑,臉上永遠帶著輕淡的笑容,可是眼神裏卻有不一樣的東西,近似於內斂的鋒芒,讓人不能逼視。
她這才知道,收起平時的玩世不恭和慵懶,他的身上仿佛會產生強大的氣場,無論走到哪裏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
這樣的周子衡對她來講,近乎陌生。
“在想什麽?”忽然耳邊傳來略微低沉的聲音。她回過神,皺著眉側過頭去反問:“你到底想幹嗎?”
她的語氣不好,可是周子衡似乎並不在意。
她懷疑道:“你是不是故意耍我?”
“那樣對我有什麽好處?”他無辜地揚眉。
“我哪兒知道!可是顯然你忘了我們的約定。”她看著這個熱鬧奢華的環境,不想再陪著他玩下去。正準備轉身離開,手腕卻被一把扣住。
“不要動手動腳,讓別人看見不好。”她幾乎氣急敗壞地低吼,可是掙脫不開,幸好附近沒有旁人。
結果這一回,周子衡終於沉下臉來,盯著她看了半晌,卻怒極反笑:“跟我在一起讓你覺得丟人嗎?”
她怔了怔:“我不懂你是什麽意思。”
“你不懂?我也不懂,你心裏在打什麽算盤?我周子衡做事不需要遮遮掩掩,如果今天不是我叫住你,你是不是就打算裝作不認識我,一走了之?”他冷笑一下,眸光冰涼清冽,“或許剛開始我會覺得這個遊戲有意思,但是時間久了我玩膩了。”
他很少這樣跟她發脾氣,更何況是在這種的場合。舒昀已經感覺到有人注視過來,她不想成為明天八卦話題的女主角,而且她剛才發現徐佩佩正在宴會廳的另一頭。
她頓了頓,隻好說:“有話我們去外麵談,好不好?”
或許是因為她的語氣軟下來,周子衡看了看她,也不再多言,隻是拉住她的手直接往外走。
他的車就停在門口,她本能地遲疑了一下,結果他二話不講拉開車門,半強迫似的將她塞了進去。
因為沒有點火,車內冰冷,連光都沒有,隻能借著外麵的路燈,她看著他毫無表情的半邊側臉,心想,這回他是真的動了怒。
可是,為什麽?
“如果我今天的做法刺激到了你周大少爺的自尊心,那麽我表示抱歉。”最終還是她率先開口說,然後便調轉了視線,一雙眼睛直視著車子前方那尊白色大理石雕刻的巨大噴泉,仿佛有點出神,但語速未減,繼續道,“可是我們很早之前就協議過的,不會把這段關係公開。不是嗎?”
她的語氣很平靜,說完之後等了片刻,才聽見周子衡冷冷地問:“現在這樣,你能得到什麽?”
舒昀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答案早已了然於胸。
“輕鬆自在。”她說,“大家在一起開心,不用受到外界的影響,也沒有負擔和壓力,這樣對我來講再好不過了。”
“是嗎?”周子衡的眼角仿佛盛著一絲嘲諷,睨著她,“難道沒有想過,對現在的關係做一些變動,或許你能得到更多的好處?”
“能有什麽好處?”腦筋轉得飛快,她反笑著回應他,“讓大家都知道我是你的女人,對我來說實在不是什麽好事。隻是為了得到某些人的羨慕嗎?”她毫不客氣地搖搖頭,忍不住哂笑道,“可是我卻一點也不認為這值得被羨慕。我不想被別人看作是你眾多情人中的一個,哪怕事實確實如此,我也不願意被人這樣看。”
她伸手去拉車門:“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等等。”在她即將跨出去的時候,身後的聲音叫住了她。
駕駛座那側的車窗降了下來,昏暗中火苗輕輕一閃。
周子衡燃了一支煙,卻並沒有抽,隻放在嘴唇邊含了一會兒又拿下來,夾著煙的那隻手橫亙在車窗外,由著青白的煙霧嫋嫋飄開。
他隻是看著她,眼神裏頭一次有了某種複雜的色彩。
他交往過的女人不算少,有比她漂亮的,更有比她溫柔體貼的,但是從沒有誰當著他的麵說出這樣一番話。
此時她坐在那裏,細致清秀的眉眼顯得格外平靜,似乎在等待他開口,但是並不急切焦慮,甚至完全不擔心自己的觀點是否會讓對方難堪。
他仔細地將她的眼睛鼻子嘴巴統統審視了一遍,陡然之間卻有些恍惚。
她和當年相比,顯然已經有些不大一樣了。可是到底哪裏發生了變化,一時之間他也說不出來。
不過至少有一點周子衡倒是可以肯定的。
他沉默了半晌,終於說:“既然這樣,隻要你喜歡,我不介意繼續維持原狀。”昏暗中,他好像又恢複了平日慣有的神態,聲音不再冷肅,而是漫不經心地宣布答案。
舒昀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候微微鬆了口氣,說了聲“謝謝”。
然而,直到兩人分開幾個小時之後,她躺在家中的浴缸裏,才突然開始意識到,最差的結局不過分手罷了,可為什麽自己竟然還會緊張他的決定?
隔天在公司遇見徐佩佩的時候,舒昀本不欲與她打招呼,結果反倒是這位當紅大明星紆尊降貴,反常地在她的麵前停了下來。
“早上好。”舒昀隻好露出笑臉。
可是徐佩佩不作聲,又或者根本不願和她講話,隻是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裏隱約帶著輕蔑和得意。
舒昀隻覺得奇怪,一時沒來得及多想,助理小喬正好從旁邊辦公室探出頭來,招呼她:“小舒姐,Nicole姐找。”
Nicole是個三十五歲的女強人,任何時候都保持著旺盛的精力和嚴謹的態度。她在辦公桌後看了舒昀一眼,便問:“昨晚是怎麽回事?”
舒昀不解。
“你去參加珠寶品牌的發布會,怎麽沒有事先告知我?”
“……可是,我不知道……”舒昀有點吃驚。可是話還沒說完就被Nicole打斷:“和公司簽訂的合同你沒仔細看過嗎?條款上清楚規定著,藝人出席任何公開場合的活動,尤其是會有媒體到場的場合,都必須經過公司的批準。”見舒昀啞然,Nicole頓了頓,才撐著眉角說:“你昨天的舉動,會令我很難做。”
語氣雖然嚴厲,但她其實並沒有責罵舒昀的意思。相處這麽久,她知道舒昀沒什麽心機,想必這次也是一時疏忽。畢竟還是個新人,許多明裏暗裏的規則都不是太懂,所以才會被某些人抓住把柄,不失時機地往老板那裏告上一狀。
見Nicole似乎真的頭疼的樣子,舒昀著實感到有些抱歉,抿了抿嘴唇,問:“那現在怎麽辦?”
Nicole看她一眼,最終還是草草地擺了擺手:“下次注意點。”意思是這回就不追究了。
舒昀嘻嘻一笑:“謝謝。”又說,“其實不紅也是有好處的,至少昨天完全沒有媒體認識我,所以不用擔心我會給公司造成什麽不良影響。”
“你還敢說。”Nicole瞪去一眼,“今晚‘城市星空’電台會在新歌分享秀欄目裏播你的第一支單曲,有空的話可以去聽一下。公司還是很看好你的,接下來會在各大電台電視台音樂節目裏打榜,我期待你能有上佳表現。”
“城市星空”是C市最著名的音樂類電台,舒昀還記得當年在寄宿製中學裏念書,宿舍裏一群女孩子就是靠著這檔欄目度過無數個夜晚。
她通知了莫莫,結果莫莫比她還要興奮,早早就拎了大袋零食和飲料,準備晚上和她一起享用。
“你的歌在什麽時段播?”調好了頻道,莫莫迫不及待地問。
“不知道。”舒昀兀自低頭修指甲。
“告訴郭林那小子沒有?早知道叫他一起來了,三個人還可以湊著玩兩局鬥地主。”
“他去日本出差。”
“咦,難道朋友圈中,你隻通知了我嗎?還有沒有人知道今晚的事?”
舒昀想了想:“好像沒有了。”
結果正說著,手機響起來。
“那天你在我家,有沒有看見一支黑色鋼筆?”電話那頭的聲音低沉得極具磁性,慢悠悠地傳過來。
她覺得疑惑,但還是說:“沒有。”
“那麽,手表呢?我記得放在茶幾上,後來也找不到了。”
奇怪,這些事為什麽要來問她?自從那天過後,她已經半個多月沒有去過他家了。
她皺了皺眉,建議道:“或許你該去問問鍾點工。”
莫莫在一旁敏感地投來關注的一瞥,她輕輕咳了聲,仿佛有點做賊心虛:“如果沒別的事,我掛了。”
“急什麽?”偏偏周子衡不肯輕易放過她,聲音裏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這個時間點上,難道趕著去約會?”
她不想讓莫莫知道周子衡的存在,隻好咬起牙站起身快點躲進臥室裏,壓低了嗓音說:“沒有。你今晚是不是很閑?”
“你怎麽知道?”
“換作平時你哪裏會打電話給我?”
電話那頭隻安靜了一秒鍾,緊接著便傳來真真切切的笑聲,聽起來周子衡的心情似乎不錯:“難道你是在怪我平時忽略你了?”
“絕對沒有。”
電台節目即將開始,莫莫在外麵催,舒昀幾乎快要抓狂,沒好氣地問:“你到底想要幹嗎?”
“旁邊似乎還有別人?”
“對,一個朋友來家裏玩。”她也不知道自己憑什麽解釋給他聽,一心隻想著快點打發了他,於是索性告訴他,“等一會兒我的新歌會在電台裏播,現在實在沒空跟你講。”
“哪個台?”停頓了一下,周子衡問。
“城市星空。就這樣了,拜拜。”她二話不說掛掉電話,這才籲了口氣走出去。
聽著電話裏傳來短促的忙音,周子衡卻發現自己糟糕了一整晚的心情居然有了一點好轉的跡象。車子正緩緩駛下擁堵的交流道,他在後座吩咐司機:“把收音機打開,聽城市星空。”
其實他很少在車裏聽東西,有他在的時候,車廂內永遠都是絕對安靜的。所以今天晚上司機感到有些奇怪,但很快便依言調出正確的頻率。
女主持人娓娓的聲音滑出來,親切而熱情向聽眾們打著招呼。舒昀的歌被排在第一位,頗有隆重推介的味道,因為溢美之詞十分明顯。
莫莫嘖了兩聲,問:“這些話你事先聽過嗎?”
“沒有。”其實舒昀有點心不在焉,仿佛此刻收音機裏被評論的主角並不是自己。她終究還是沒有適應這個角色,踏進娛樂圈或許根本就是個錯誤。
這是周子衡第一次聽見舒昀唱歌。直到這時他才知道,原來平時聽慣了的聲音在經過了數道音頻轉換工具之後,呈現的是這樣一種效果。
溫暖,慵懶,帶著一點點不經意的低啞,明明是在婉轉吟唱,卻又更像是在幽幽訴說著一個故事。
舒昀的聲音裏,好似有一種直指人心的魔力,尤其是在靜謐的夜晚,恐怕沒有幾個人可以抵禦這樣的侵襲。
短短的四分多鍾,周子衡始終保持著沉默,也不知在想什麽。他隻是靠在椅背裏,側頭望著窗外的夜景,霓虹劃過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也仿佛將眼底深處映得璀然一亮。
直到音樂聲停下來,他才說:“關掉吧。”
聲音戛然而止,車廂裏恢複一片寧靜。
司機從後視鏡裏瞥來一眼,他知道隻要去過周家大宅之後,老板的心情必然不會太好,這已經成了許久以來的慣例。所以他問得很謹慎:“周總,您現在想去哪兒?”
周子衡向後靠著,捏了捏微微聚攏的眉心,終於顯露出幾分疲憊來,簡短地道:“回家。”然後又打電話給陳敏之,吩咐她替自己取消原訂的約會。
“可是白小姐的秘書已經與我們約過好幾次了,這回答應了人家又突然不去,會不會惹惱她?”陳敏之還在辦公室加班,調出PDA裏的日程簿查看。
“你處理。”
電話嗒的一聲就掛斷了,陳敏之早已見慣不怪,隻是頭疼要怎麽去應付那位脾氣大得嚇人的白欣薇。
果然,盡管她準備了足夠充分的理由,但還是難免觸怒對方。
白欣薇冷笑一聲:“周總架子真大。你替我轉告他,下次G&N再想與我們公司合作,那便要看我的心情了。”
陳敏之隻得硬著頭皮連聲賠禮道歉,然而收效甚微,她甚至懷疑,周子衡此次的舉動會不會令公司最終失去這個頗有價值的合作夥伴?
這邊白欣薇剛剛掛掉電話,隻聽見旁邊有人淡淡地說:“你的脾氣還是這麽壞。”
她兀自沉著臉,看著車子前方,隨口問:“那又怎樣?”
對方沒有作聲。
她等了片刻才忍不住拿眼角睨過去,唇邊抬起一個輕微的弧度:“看來我的壞脾氣讓你記憶猶新。”
“一般。”還是這樣言簡意賅,仿佛多說半個字都是浪費。
白欣薇不由得側頭多看了一眼。
幾年的歲月並沒有在裴成雲的身上刻下太多印記,除了氣質比當初更顯成熟內斂之外,他還是他,麵目英俊而冷淡,眉眼之間永遠透著疏離,就連說話也是,哪怕是對著她。
可是,在裴成雲的眼裏,她其實與其他人又有什麽不同呢?
白欣薇恍若自嘲般地在心底笑了笑,很快地拋開思緒,將車穩穩地在酒店門口停下。
“多謝你抽空去機場接我。”裴成雲下了車,拎著簡便的行李對她說。
身後是燈火輝煌的酒店,為了和她說話,他微微俯下身,一隻手搭在車底。即使隻隔著短短的幾十公分,他的麵孔卻在背光之中顯得模糊不清。
白欣薇輕鬆地笑道:“我們之間還客氣什麽。”
裴成雲微微點頭:“那麽改天再聯絡。”
他轉身要走,從白欣薇的角度隻能透過車窗看見他的大半個背影。他穿著深灰色的立領風衣,頭發微短,站在這樣寒冷的冬夜裏,仿佛就要融入到夜色中,背影越發顯得修長而清瘦。
她心中一動,像是想起了當日某些場景,忽然有些不想就這樣與他分開,於是推開車門,揚聲便叫了句:“成雲。”
前麵的男人停下來回頭看她,麵色平靜得不見一絲波瀾。
她卻突然不敢與他對視,方才那一瞬間的勇氣早已蕩然無存。
時隔多年,當她再一次這樣親昵地稱呼他,就連自己都有些不適應。
她刻意避開了他的眼睛,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更自然:“我現在恰好沒事了,能不能陪我喝點東西?”說完自己先覺得可笑。這麽久了,她竟然還是習慣凡事征求他的意見,凡事都由他來掌控著主動權和決定權。
可是,被拒絕的次數居多。(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