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流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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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天同莫莫逛街,經過男裝區的時候舒昀停了一下。莫莫眼珠子一轉,不懷好意地打探:“要買衣服送給誰?”
舒昀臉色一正:“隨便亂看,誰說要買了。”目光從一件男士襯衣上移開。
周子衡的衣服太多,被鍾點工分門別類收拾得十分整齊。她曾有幸見過他的衣帽間,裏麵光是黑白灰色的各式襯衣就足足有幾十件。她想,生日禮物還是算了吧,反正他什麽也不缺。
這家大型購物中心是城中新開的,隸屬某國際知名財團,格局宏大,無論裝修還是設施均屬一流水平。
兩人足足逛了三個多小時,也才不過瀏覽過半。最後莫莫實在堅持不住說:“咱們上樓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吧,腳都快斷了。”
因為不是周末,加上購物中心內部的空間足夠寬敞,放眼望過去竟然見不到幾個人。而人少的好處就是乘坐電梯的時候不會擁擠,其實舒昀有中度的幽閉恐懼症,通常情況下寧願站在扶手電梯上一層一層地繞,也盡量不去選擇廂式電梯。
可是今天實在太累了。莫莫穿了雙新鞋,腳後跟硬生生地磨出兩個大水泡來。於是在她的強烈要求下,舒昀隻得跟著進了觀光電梯。
金屬雙門在這一層打開,裏麵隻有一對年輕情侶。舒昀走進去,即使三麵高高的玻璃牆通透明亮,視覺空間在無形中被放大許多了,可當門被合上的時候,還是不免心中一跳。
電梯徐徐上行,從三層到十層,她不自覺地抬頭數著液晶板上跳動數字。莫莫見了,在一旁開玩笑:“不要怕啦,要不然站過來往外麵看看嘛,反正你也不恐高。”
舒昀也想說點什麽來緩解自己過分緊張的情緒,可是嘴唇方才一動,下一刻隻感到腳下地板猛烈地顫動幾下。根本來不及多想,猝然的失重使人失去平衡,不得不撐住牆壁才勉強站住……
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然後便停了下來,包括廂頂的白燈也在忽閃之後,無聲地恢複正常。
“怎麽回事?……”那對情侶中的女生緊緊抓著男友,顯然驚魂未定。
舒昀倚著玻璃牆,下意識地向外看去——然後,一股強烈的壓抑感從心底倏地一下升起來,很快便將她吞沒。
電梯停住了,她們被卡在了半空中。
隨即就聽見年輕的女孩子發出短促的一聲尖叫,慌亂無比。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四人之中唯一一位男性,到底還是比女人冷靜一些,在發現這個事實後,他果斷地按下了控製板上的呼救鈴,然後轉回來安慰女友。
“別擔心,工作人員很快會來的……不用等多久,相信我。”
他的聲音很年輕,其實聽得出來自己也帶著焦急,但好歹終於安撫了驚慌失措的女友。擾亂人心的叫聲消失了,舒昀心懷感激地看去一眼。她想說話,但發現自己的聲音仿佛被堵住,就堵在胸腔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候莫莫也已經靠過來,伸手碰了碰她:“沒事吧?”
她的臉色一定白得像鬼,因為莫莫的表情擔憂極了。她勉強點了點頭,可是剛一動,便忍不住想要嘔吐。
舒昀不願去想自己身在何處,可是大腦卻在不受控製地瘋狂轉動,好像有個聲音從角落裏冒出來,一直在她的耳邊說:我被困住了……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被困住了。
那個聲音不斷重複,毫不留情地侵襲著本就緊繃的神經。舒昀的呼吸開始變得困難起來,有種溺水的感覺將她牢牢包圍住,從外向內越縛越緊,讓她無力掙脫。
“舒昀!”看著她越發慘白的神情,莫莫不禁開始擔心,“不要亂想。”她伸手試圖抱住她,可是舒昀已經順著牆壁慢慢滑到地上,緊張得嘴唇發白。
旁邊的小情侶好像也發現了異狀,注意力漸漸都被舒昀吸引,站在旁邊一時之間竟也忘了驚慌。
莫莫隻好抬頭解釋:“她不習慣待在狹小的空間裏。”
那對情侶點點頭,表示了解,可是目光仍舊無法從舒昀身上移開。
莫莫沒辦法,隻得繼續安慰好友:“再堅持一會兒,他們很快就來了。”
舒昀看看她,抿了抿泛白幹澀的嘴唇,算是回應。
其實工作人員的動作十分迅速,按鈴之後不過十分鍾便帶著工具趕到了現場。電梯恰好卡在五六兩層之前,和六層地麵的距離更近一些,他們從外麵把門頂開,在確定被困人員安然無恙後,立刻將人依次拉上來。
幾分鍾的時間對於舒昀來講卻是度秒如年。她像溺水的人終於找到救生的浮木,逃命似的攀回地麵。脫困之後也無暇顧及其他,兀自退到一邊,環抱雙臂長出了一口氣。
這時候旁邊傳來一個聲音問:“小姐,您沒事吧?”
舒昀還沒從方才的失措中恢複過來,不免目光呆滯地看著這個主管模樣的男人,搖了搖頭,表情很是勉強。
“我朋友有幽閉恐懼症,你們的設施怎麽這……”跟著上來的莫莫原本是想替舒昀解釋的,然而目光一轉,最後幾個字便被硬生生地掐住了。
莫莫微張著嘴唇,不禁上前扯了扯舒昀的衣角,小聲叫了一句。
這才仿佛回過神來,舒昀抬眼看去。視線很自然地越過主管的肩頭,穿過聚集過來圍觀的人群,最後落在了正大步朝這個方向走來的另一個身影上。
主管真誠地致歉:“這是我們的失誤,給各位帶來了麻煩,實在是萬分抱歉……”身後那人轉眼已經來到跟前,於是他側了側身,給這四位被困的顧客介紹道:“這位是我們購物中心行政部負責人,裴總監。”
特意趕來的年輕男子剛剛站定,在開口說話之前迅速觀察了一下現場狀況,鎮定沉著的目光從還懸在半空中的電梯移到越聚越多的圍觀者身上,眉頭不易觀察地微微皺了一下。然而他什麽都沒表示,最後才看向這次事故的當事人——一對情侶,和兩位女性。
這個時候,一向穩定的眼神卻陡然起了波瀾,輕微一震,停在某個方向便再也沒有移開。
主管並未察覺到這一細小的異樣,隻是貼近過去在他耳邊低語了兩句,恪盡職守地第一時間傳達方才收到的信息。
舒昀站在靠牆的位置,一動不動,隻是牢牢看著對方。
她的手臂仍舊緊緊環在胸前,像是費了很大力氣才讓自己不再顫抖一般,手指不自覺地絞扭著衣袖。其實她已經不害怕了,脫離了那個狹小的玻璃箱子,回到寬敞明亮的空間裏,那份壓抑感正在慢慢消退。可是她發現自己的大腦卻突然出現短暫的空白,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唯一能做的,唯一會做的,也隻是這樣盯著眼前這個久違了的男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著他。
最後,她聽見他開口說:“這次事故是由於電梯突發故障所致……”聲音還和記憶中一樣,帶著清冷的猶如冰泉般的質感,但同時又多了幾分成熟和沉穩。
“……很抱歉給大家帶來了不便。尤其是給你們四位在身體和心理上造成的不良影響,我們商場願意承擔全部責任。”他的視線再次在舒昀身上停留片刻,最後環視圍觀的顧客,語氣穩定而又不失說服力,“經過這次事件,我們一定會吸取教訓,立即敦促有關部門加強設施的維護和管理,同時也歡迎大家日後對我們進行監督。”
事情既已告一段落,又見幾位當事人似乎沒有追究的打算,圍觀者在工作人員的疏導下漸漸散開了。
在裴成雲的示意下,舒昀等人被領至旁邊臨時空出的一個小房間內,商討後續處理事宜。商場方麵主動提出願意對被困顧客提供適當的精神補償,並很快給出了預想方案,倘若在座四位沒有異議的話,便都將被升級為商場的VIP顧客,在今後的購物中享有特定優惠。
若按常規想要得到這家商場的VIP權限,累計消費的金額不是一筆小數目。那對情侶對此方案顯得比較滿意,但在點頭之前還是用眼神征求了一下另外兩位同伴的意見。
舒昀一言不發。事實上,自從裴成雲出現之後,她就再沒有開過口。莫莫在一旁觀察良久,竟也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麽。最後隻得代為表態:“那就這樣辦吧。”
主管暗自鬆了口氣。在這行幹了七八年,怎樣刁鑽強勢的顧客他都見過。當然,他也知道幽閉恐懼症是什麽意思,原本還擔心這次的問題無法順利解決。所以裴成雲剛露麵,他第一時間匯報了這一情況。結果沒想到,局麵竟然出乎意料地緩和,對方不但沒有提出嚴苛的補償條件,甚至連一句話都不說。
工作人員領著他們去服務中心登記個人資料。一行人走出門口時,平靜略帶著清冷的聲音突然從後麵傳過來:“舒昀。”
落在最後的身影稍稍一怔,終於還是應聲回過頭。
她的臉色很不好,或許是還沒從方才的驚嚇中恢複過來,又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整個人仿佛氣色委頓。她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嘴唇閉得緊緊的,烏黑的眼睛裏透出令他感到陌生的情緒。
她似乎有點漠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就這樣不聲不響地回望他。
裴成雲隻覺得心口微微一窒,手指在口袋中痙攣了一下,當著下屬的麵,他若無其事地道:“我們好久沒見了。剛才有沒有被嚇到?”等了一會兒仍不見舒昀回答,他遞出自己的名片:“如果有需要,隨時打電話給我。”
修長的手指撚著薄薄的卡片伸到麵前,倒有點像許多年前每次考試過後,他就用水筆頂頂她的肩,然後將後排的考卷傳給她。因為哥哥舒天的關係,早在那個時候她就注意到了,後座的男生有一雙極好看的手,十分適合同哥哥一樣去學鋼琴。
細小如絲線般的回憶縈縈纏繞上來,令舒昀一陣恍惚。但她很快便回過神來。包括主管在內的所有協調人員都在旁邊看著這一幕,在眾目睽睽之下,她隻能下意識地接過名片,然後拉著莫莫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服務中心在一樓,VIP顧客的資料需要填寫許多內容。舒昀看著手裏的單子,突然改了主意:“不填了。”
她丟下筆就走,莫莫在後麵攔都攔不住。
舒昀一路走一路想:多傻!先是被莫名其妙地困在電梯裏嚇得半死,再然後被領來這裏填什麽破資料。什麽VIP?VIP有什麽了不起?能彌補她在這短短一個小時裏所遭受的一切刺激嗎?
這隻不過是商場為了息事寧人給的一點甜頭,這隻不過是姓裴的施以的小恩小惠,而她憑什麽就要順他的意,歡天喜地欣然接受一張輕得像紙一樣的磁卡!
那對情侶辦卡的時候仿佛得到了天大的好處一般,可她卻越想越氣惱。消失了幾年的裴成雲突然出現,恰恰在她最狼狽的時候,而他居然妄想用這點補償就將她打發了?
他補償不了,永遠也不可能。
走到外麵的時候才發現正下著細雨,寒風裏夾雜著冰冷的水汽朝臉上侵襲而來,讓人連眼睛都睜不開。
舒昀等了一會兒,莫莫仍舊沒有出來,她隻好自己鑽進出租車裏。
“小姐,去哪兒?”司機放下保溫杯問,車裏空調老化,比外麵溫暖不了多少。
舒昀攏了攏圍巾,報出地址。
雨刮器在玻璃上摩擦出單調的噪音,司機還沒來得及啟動,隻見側方有人快步迎上來。
來人繞過車頭,彎下腰敲了敲副駕座的車窗。
隔著滿窗的細小水珠,俊挺完美的五官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雨絲無聲而綿密,浸潤了烏黑的短發,也使對方肩頭迅速濕成一片。
舒昀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降下車窗。
“你現在有沒有空?”裴成雲站在外麵俯低身體問。
咖啡廳裏香氣悠然,隔著巨大的落地玻璃,十層樓以下的街景一覽無遺。這是最繁華的地帶,各式燈光匯流成河。在雨裏無聲地移動。
舒昀手捧著馬克杯,眼見著細滑的奶精慢慢溶解在褐色液體中。她從坐下開始就一直沉默,因為想不通自己怎麽會輕易答應了裴成雲的要求。
他想和她坐下聊一聊。可是,聊什麽呢?
她抬起頭,光線還不算太暗,可是坐在對麵的男人卻讓她感到有點陌生。
四年多不見,期間甚至連一次電話都沒有通過。曾經那樣頻繁的聯係,結果從他踏上飛機的那一刻起,便一夜之間全部斷掉了。
她根本沒有想過他還會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現,過去的那段歲月早就該像一陣風,吹過就消逝了。至少,她是這樣希望的。
良久的靜默之後,裴成雲靠在沙發椅背裏,語氣仿佛十分隨意:“這幾年過得怎麽樣?”
俗套的開場白,單調而乏味。舒昀在心裏評價,忍不住暗暗哂笑。以前可不會這樣的。以前他們之間就連鬥嘴都能愉快地持續好幾個小時。
“我很好。”她禮尚往來地反問,“你呢?”
“還不錯。”
她想,這樣的氣氛太奇怪,簡直就是在考驗自己的耐心和定力。
但她把焦躁隱藏得很好,若無其事地喝了一口咖啡。
裴成雲想了想,說:“我都不知道你有幽閉空間恐懼症。是什麽時候的事?”
她靜默了一下:“在學校的時候確實沒有。”
“後來發生了什麽?”
他目光平靜地看著她,似乎是真的在關心。可她卻突然感到不適應,隻是簡單地回答:“有些不愉快的經曆,沒什麽好講的。”
原來已經這樣生疏。
裴成雲一時不再作聲。她的麵容並沒有太多改變,可是麵對著他,她連一絲笑容都沒有露出過。仿佛有一層堅硬的殼將她罩住,而她從頭到尾就隔著硬殼冷淡地看著他。
其實他還記得她笑起來的樣子,眼角微彎,牙齒雪白整齊得像細小的貝殼,左邊嘴角有個輕淺的梨窩,十分清純可愛。過去的她很愛笑,常常說著說著便笑逐顏開,喜悅的神情間有某種溫暖人心的力量。當年或許正是被這種力量感染了,他才會和她越來越親密。
任憑那些回憶如何在心裏翻江倒海,裴成雲的眉宇未動分毫。看出舒昀對自己的刻意防備,他指了指桌上的餐點:“多吃點東西。”
舒昀從善如流,幹脆埋下頭不再出聲。
最後走出咖啡廳,舒昀想,似乎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像今晚這樣了,吃東西的時候懷揣著心事,估計會消化不良吧。又走了兩步,她才突然意識這句話是周子衡說過的。
那是在多久以前?
她有些記不清了。隻記得那天她因為剛剛丟了工作不開心,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偌大的臥室裏隻剩下她一個人。後來下了樓,才看見周子衡套著睡袍坐在餐桌前看報紙,桌上則是令人食指大動的美味。
周子衡向來有極高的品位,從日常穿著到房子的裝修風格,無處不彰顯著令人歎服的格調。她站在樓梯上向下看去,絲質的睡衣,慵懶優雅的男人,外加歐式長餐桌和精致的早午餐,金色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滿半個廳堂——舒昀意外地發現這一幕像極了電影裏常見的情景,美妙無比。
可是很快,她的電影夢境就被打破了,隻因為桌邊的人極煞風景地抬眼睨向她,毫不留情地評判道:“你發呆的樣子真傻。”
幻象破滅,她無奈地撇動嘴角下樓。多麽可惜,在布景堪稱完美的同時,周子衡卻注定不會是電影裏優雅紳士的男主角。雖然,他有著不遜於任何一個男明星的外表。
後來她坐下來吃東西,心裏一邊盤算著工作的事。吐司烤得恰到火候,太陽蛋也煎得漂亮完美,她對食物的要求一向頗高,可是如今卻明顯心不在焉。囫圇吞棗地吃了幾口,就聽見一旁傳來幽幽的歎氣聲。
她好奇地看過去,隻見周子衡微挑了眼角,神情似笑非笑:“味道如何?”
“呃……”她咽下嘴裏的東西,稀裏糊塗地點頭,“還可以。”
“那麽多的椒鹽和番茄醬搭配在一起,是什麽滋味?”
他的語氣真誠,似乎是在認真請教。她愣了一下才恍然,目光在殘留著醬汁的盤子和他的表情之間徘徊,一時無語。
他抖了一下手中的報紙,翻過新的一頁,一邊一目十行地閱讀一邊閑閑地說:“吃東西的時候心事重重,很容易消化不良。”
她將手邊的調料瓶一一歸位,嘴裏又酸又鹹,表麵上還得裝作若無其事,板著臉一字一句地回應:“謝謝提醒。”
“不客氣。”他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謝意”,並且一眼都不再看她,仿佛新聞的吸引力遠比她大得多。
說來也奇怪,隻是一件小事,況且還是很久以前的,舒昀也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記得這樣清楚。
下樓之後,她婉拒了裴成雲要送她回家的提議,自己坐計程車回到住處。窗外雨勢漸大,敲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十分惱人。她躺在床上悲哀地預見到,今晚注定無法安然入眠。
Nicole結束了上午的會議,甫一進辦公室就見到手下愛將坐在沙發上看雜誌。
新一期的娛樂周刊,封麵人物恰恰是最近如日中天的徐佩佩。
Nicole伸手一把抽走雜誌,連同自己的文件夾一道丟在桌上,手臂環在胸前挑起細細的眉毛質疑道:“你還有閑工夫看八卦?”
她說話向來帶著點盛氣淩人的味道,所幸舒昀早就習慣了。平時兩人逛街,哪怕是評價一件衣服漂亮與否,Nicole也是這般氣勢,挑剔而苛刻,並且不允許旁人反駁,十足的女王做派。
舒昀做了個鬼臉:“等你等得太無聊了。怎麽,叫我來有什麽吩咐?”
她微仰著臉龐,素麵朝天的樣子看起來還有幾分稚氣未脫。Nicole推了推眼鏡,心中不免感歎,幹這行的不可能永遠保持天真無邪,若想出名想上位,那就必須世故老成起來。可是在這方麵,目前的舒昀顯然還沒有太多的自覺,與徐佩佩相比,更是天差地別。
“Nicole?”
舒昀的聲音讓這位曾經的金牌經紀人暫時收回了心思,翻開方才的會議記錄瀏覽確認了一遍,Nicole說:“首支單曲推出也有一段時間了,難道你就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成績?”
舒昀想都沒想便乖巧地順著她的意思問:“成績好嗎?”
“還算不錯。”Nicole低頭看著資料,“各項數據的排名都比較靠前,而且本周還有上升趨勢。剛才開會也提到這件事,老板還是很滿意的。”
“所以呢?”
“所以,”Nicole停了停,盡管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但舒昀看得出來,她的心情不算壞,“接下來公司會正式著手為你打造一張個人專輯。現在是年底,你的一切宣傳活動都將趕在明年開春進行。過兩天會有個具體的計劃書出來,你自己也要多努力,爭取明年可以發展得更好。”
事實上,不用等到幾個月之後,公司對舒昀的先期宣傳很快就啟動了。她開始陸續在各種鏡頭前露臉,雖然還不是主角,但已經讓她累得夠嗆,似乎直到這時才開始真正體會到當藝人的辛苦。
“你瘦得就快趕上非洲難民了。”郭林回國之後刻薄地評價道。
舒昀無奈:“某天化妝的時候造型師說我有嬰兒肥,於是第二天立馬被Nicole逼著減重。現在要控製飲食,許多東西不能吃,還要天天運動”
“這樣注重形象,難道你要走偶像路線?”
“不知道,聽安排。”
“我簡直無法想象你會真的成為明星。”郭林作勢仔細打量她,配合著匪夷所思的表情。
“我看起來一點潛質都沒有嗎?”
“至少我看不出來。”損友的回答斬釘截鐵。
他向來都是這樣,貶低嘲諷她的時候不遺餘力,舒昀很懷疑這是不是已經成為他生活樂趣的一部分了。所以她也不跟他計較,隨便吃了點東西墊肚子,然後就奔赴健身房。
用Nicole的話說就是:……永遠別想著偷懶。我承認你天生條件不錯,但正因為如此,我才不希望你這麽年輕就被自己毀掉。
舒昀一邊在跑步機上揮汗如雨,一邊納悶,難道過去這二十多年裏,在被Nicole重新“塑造”之前,她一直都在過著自我毀滅的日子?
而事實上,她卻越來越發覺自己無法適應這樣的生活。
當初是陰錯陽差進入這一行,所以始終不能為自己找到真正適當的目標。自身沒有奮鬥的動力,周遭卻又不斷對她施壓,如今舒昀以為自己就像這跑步機上的雙腳一樣,隻是被動地跟著皮帶一起移動罷了。
包括莫莫在內,沒有人知道,這個五光十色的圈子,無論在外人眼裏它有多麽神秘和風光,曾經一度她卻是那樣的厭惡它。
慢跑一個半小時之後,舒昀終於停下來歇息了一會兒。手機顯示有數個未接來電,她心裏一慌,飛快地回撥過去。
劉阿姨在電話裏焦急地說:“小昀啊你快來,珊珊進醫院了。”
B市與C市相鄰,車程不過四十多分鍾。舒昀匆匆趕到B市的中心醫院,很快在急救室外找到劉阿姨。
“下午就說不舒服,給她服了藥,吃了晚飯又讓她睡了一會兒,誰知道剛才突然就發作了。”劉阿姨說,“看她疼成那樣子,小臉都紫了,真是心疼死我……”
“醫生怎麽說?”舒昀安撫地拍了拍對方的手。
“還沒出來。”劉阿姨用紙巾擦了擦眼角,“這到底造的什麽孽喲,要讓這樣的小孩子遭這種罪!”
舒昀說不出話來。帶大一個先天心肺功能不全的孩子是件太辛苦的事,才兩三個月不見,眼前的婦人仿佛又蒼老了許多。
十幾分鍾後醫生摘掉口罩出來,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才安排她們進去看望病人。
“珊珊最近老說想你。”劉阿姨坐在床邊,撥了撥孩子額前的頭發。
孩子還沒醒,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因為常年生病的原因,臉色遠不及同齡人健康紅潤。
舒昀有點心酸,半天才說:“對不起,我最近太忙了。”
“傻姑娘,幹嗎道歉。”劉阿姨握住她的手,“你劉叔還在一樓辦手續,我去看看他,你陪著珊珊吧。”
“好。”舒昀把手袋放下來,彎腰去摸珊珊的小臉。
吹彈可破的皮膚,因為蒼白更顯得無比脆弱,像是陽光下的雪,仿佛稍稍一碰就會化掉。舒昀不自覺地笑了笑,因為想到珊珊剛出生的時候,她將她抱在懷裏,當真像是對待一件寶貝。那麽小那麽軟,她抱著他,連呼吸都變得謹慎起來。
那時候大哥舒天笑她:“自己都還是個小丫頭呢,居然還有母愛。”
她被說得不好意思,但又舍不得放下手裏的小寶貝,隻覺得生命真是神奇,這樣一個小東西多年後不知會長成什麽樣兒。
可是很快醫生就告知他們一個壞消息,也許珊珊長不到那麽大了。先天的心肺缺陷將會伴隨她的一生,並且時刻折磨著她與她周圍所有的親人。
這麽痛苦,舒昀看著病床上的人想,這麽痛苦的人生並不是珊珊選擇的,卻要由她自己來承受,沒有人可以替她分擔。這是否太荒謬太不公平了一點?
手機無聲地震動起來。擔心吵到孩子,舒昀避到走廊上去接。
周子衡那邊聲音十分嘈雜,問她:“你現在在哪裏?”
她報了位置。隔了一會兒,電話的雜音漸漸小下來,想必是走到了清靜的地方,周子衡仿佛有點吃驚:“你病了?”
“不是我。”她懨懨地靠在牆邊,不想多說。
可是她忘記了他向來敏銳得可怕,即使隔得這樣遠,他依舊立刻察覺出異樣:“出了什麽事?”
電話裏那麽安靜,她才聽出他的聲音裏仿佛帶著些許酒意,估計剛剛應酬完,所以才會有空找她。
可她現在完全沒有心思,隻擔心珊珊會隨時醒過來。
“真的沒事。”她想掛掉電話。
他卻淡淡地說:“舒昀,就當是普通朋友關心你,你也不該這樣敷衍吧。”
她有過幾次類似的經驗,知道周子衡喝過酒之後十分難纏,有時候就像男孩與男人的結合體,既固執又霸道,不達目的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況且他的指責讓她有一點點良心上的愧疚,最後隻好屈服:“有個小朋友心髒病住院,我在這邊陪著。其餘的你就別問了,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
“沒問題。”周子衡答應得很輕鬆,接著又說,“我在那個醫院恰好有熟人,是心髒病方麵的專家……”
“真的嗎?”舒昀心中一動,直接打斷他。
興許是這樣的反應平時實在少見,電話那頭安靜了兩秒,才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低笑:“真的。你需要我的幫忙?”
舒昀想了想:“是的。”
其實B市中心醫院在心髒病學領域的醫療水平一直是國內最為頂尖的,一些大名鼎鼎的專家們也都集中在這裏。雖然珊珊會做定期檢查,但是聽見周子衡提起,舒昀突然想,如果能為珊珊做一次專家會診,應該會對目前病情的掌握更有幫助。
她把想法說給周子衡聽,希望他能幫忙。
“改天安排個時間讓你們先見麵,到時候再具體商量。”他說。
“好。”她停了停,“謝謝。”
“你要怎麽感謝我?”他半真半假地問。
這時恰好有護士從走廊那頭過來,舒昀說:“病房區不準用電話,改天再講啊。”
在掛斷之前她聽見他問:“今晚不回來?”
“嗯。”
她收起手機,回到沉睡的珊珊身邊。
孩子是在兩小時後醒的,其實隻清醒了一小會兒,但見到舒昀十分開心,一時不肯再睡覺。
劉阿姨在一旁故意虎起臉:“再不聽話,回家外婆不給你燒好吃的。”
珊珊向來害怕外婆,可憐兮兮地轉向舒昀求助。
舒昀摸摸光潔的小腦門,笑道:“姑姑晚上不走,明天還來陪你。怎麽樣?睡好覺,明天才有精神玩哦!”
她沒有哄小孩子的經驗,但說來奇怪,珊珊從小便格外聽她的話。最後或許是太過疲倦,嘴上說不想睡覺,但很快就又閉上眼睛睡著了。
劉阿姨跟舒昀說:“你回家裏睡吧,這邊有你劉叔陪著。”
“還是我留下來。”舒昀堅持,至少要為小侄女盡點義務。
她將劉家夫婦送到醫院樓下,等到他們離開之後,不遠處突然射來明亮刺眼的車燈,徑直朝著她的方向忽閃了幾下。
舒昀詫異地停下腳步,然後便看見從車裏跨出的身影。
周子衡站在車邊,狹長深秀的眼眸似笑非笑,仿佛十分欣賞她此刻目瞪口呆的表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