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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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籠罩了雲荒,冷月從慕士塔格背後升起,漸至中天。月影與白塔的投影在水麵上重疊,無色城在那一瞬間打開。
“各部就位,準備出發!”白瓔手握韁繩,在天馬背上抬頭看著頭頂的月影,吐出了命令。冥靈軍團紛紛翻身上馬,騰出了水麵。一時間,影影綽綽的冥靈軍團遮蔽了月光,宛如夜幕裏騰起虛幻的雲團。
“太子妃。”一襲紅衣來到她的馬前,仿佛想要說什麽。
“赤王?”剛準備隨軍出發的白瓔勒馬轉頭,有些詫異,“此次赤之一部留守無色城,赤王不必跟隨。”
“屬下知道。隻是……”紅鳶點了點頭,眼神猶疑,欲言又止。
“怎麽?”白瓔敏銳地覺察出不對,然而千軍待發,對方吞吞吐吐,她也沒有時間繼續仔細詢問。
“等回來再說如何?”她勒轉馬頭,對紅鳶微一點頭,便絕塵而去。
赤王站在原地,望著白衣女子騰空而上的身影,將緊握的手鬆開,歎了一口氣。算了……算了。還是等太子妃回來再說吧,此刻若說了海皇的病情,也隻是白白擾亂她的心思而已。
她沉吟許久,直到那些人馬都已經去得看不見蹤影,才轉過頭悄然離開了無色城。
明月在頭頂蕩漾,流光宛轉,清麗如雪。隔了萬丈的水麵,上麵的一切都仿佛浮光掠影般捉摸不定。赤王走在鏡湖水底,看著水上影子一樣的人世,不由得有些癡了——世上的種種變遷,其實也就像浮雲在水麵上投下的影子那樣變幻不定吧?
忽然間,百年來的每一個細節都浮出了記憶,死去多年的赤王站在水底,月光從頭頂射落,清冷的輝光穿透了她空無的身體。在這樣的光與影中,她記起了自己的少女時代。張了張口,一首多年來從未再唱過的歌,就這樣低低從唇中吐出——
縱然是七海連天,也會幹涸枯竭;
縱然是雲荒萬裏,也會分崩離析。
這世間的種種生離死別,
來了又去,有如潮汐。
“紅鳶。”一曲未畢,便聽到有人低喚她的名字。
觸電般地回頭,看到的卻是豐神如玉的鮫人藥師。海皇的巫醫同樣悄然地離開了複國軍大營,來到了無色城外,走向了少時深愛過的女子——自從鏡湖大營出乎意料地重逢以來,這些日子他們秘密地來往,仿佛回到了百年前熱戀的時候,不顧一切。
歌聲還在水底回蕩,他靜靜凝望著她,仿佛是在凝望著許多年前那個美麗的赤族公主。
“治修。”她輕輕答應,伸過手去,和他悄然相扣。
他右手虛握成拳,讓冥靈女子的手在自己掌心保持著宛若真實的形態,眼裏各種複雜的情感如同潮水般漲落不定——是的,百年前各奔前途後,他們都不動聲色地繼續走了下去,為了各自的信念和族人一起戰鬥,一路誰都不曾回頭。
但是,卻沒有想過在那樣長的道路之後,居然還能在這一刻再度相逢。
冷月的輝光照射到水底,清冷的光芒中,冥靈女子靜靜依偎在鮫人藥師的懷裏,兩人的身體都是冰冷的,然而卻有熱情仿佛地底的火一般燃起,再也無法撲滅。赤王埋首於初戀情人的懷裏,無形無質的淚水接二連三地滾落麵頰。
許久許久,各自無言。
“紅鳶,你告訴太子妃了嗎?”終於是治修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海皇撐不了多久了……他的身體,已經接近崩潰。”
紅鳶微微一怔,歎息了一聲:“沒有。太子妃今晚要帶兵前去葉城,將皇太子殿下的最後一個封印迎回無色城——這樣的消息若讓她得知必然會心神大亂。我想還不如等她歸來,再找個機會婉轉告知。”
“是嗎?看來這就是命數啊……他們終究無法見上最後一麵。”治修卻是苦笑了一聲,“如今也不用說,因為海皇已經走了。”
“走了?”紅鳶大吃一驚,顯然以為是不祥之意。
“不,是真的走了。離開了。”治修喃喃道,抬頭看著極遠的方向,眼神莫測,“還是不要再和太子妃說這件事了……今日傍晚,海皇已經和女祭離開了大營,去了哀塔。”
“哀塔?”紅鳶詫異地抬頭,“就是你們一族的聖地嗎?”
“是啊……怒海之上,號稱‘轉生之塔’的哀塔。”治修仿佛也在回憶著什麽,喃喃道,“海皇和誰都沒有商量,隻留了一封書信,就突然去了那麽遠的地方……”
哀塔,不僅是鮫人的聖地,也是上古雲浮人的聖地。
傳說中,每一個雲浮翼族在未成年之前,都會在儀式中被祭司抬上塔頂扔下。在急速的墜落中,讓凜冽的天風和心底的恐懼吹開翼族少年背後的雙翅——能在落地之前展翅飛起的,都成了真正的雲浮人。而那些無法完成“展翅”過程的,就這樣活活地摔死在了海麵上。所以,這座見證過上古無數翼族第二次誕生過程的黑塔,就被稱為了“轉生之塔”。
而在雲浮人離開雲荒大陸後,哀塔卻延續了下來,成了海國鮫人祭祀海和天的場所,由女祭終身在塔內供奉著龍神。
“海天之戰後,哀塔不是已經荒廢了嗎?”紅鳶不解,“你說海皇的身體已經極其衰弱,在這個時候,他又怎能進行萬裏的跋涉?”
“不知道。海皇做事從來讓人猜不透。”治修的眼神空茫起來,神色複雜地低語,“紅鳶,我有一種預感……我覺得海皇不會再回來了。或者說,回來的,也不會是原來的海皇。”
“什麽?”紅鳶一怔,霍地抬頭看著他,“海皇會死?”
“天人尚有五衰,海皇又怎能永生不死?”治修搖了搖頭,歎息道,“何況這一次白塔頂上和破壞神一輪交手後,海皇的傷勢非同小可,眼見得也隻是拖延時日罷了——以他的性格,又怎能容忍自己在病榻上奄奄待斃?”
紅鳶愕然道:“海皇到底受了什麽樣的傷?”
治修的雙手絞在一起,眼神變化,最終搖了搖頭:“太複雜了——這是內外並發的可怕傷勢,外部的傷似乎是破壞神的力量造成,而內部……我也不清楚。”
他頓了頓:“但是,海皇稱身體內的那種黑暗力量為‘阿諾’——那種力量在他傷病衰弱之時,不斷地吞噬著他!”
紅鳶吃驚道:“連你也救不了他?你是海國最好的藥師啊!”
“嗯……”治修緩緩地搖頭,“可是這樣的傷,已非針藥力所能及——我想,大概因為這樣,溟火女祭才會帶陛下去往哀塔。”
“那他去了那裏,又準備做什麽?”紅鳶蹙眉,“那裏有更好的藥師?”
治修緩緩搖頭:“我不知道……海皇離開得很突然,隻有溟火女祭跟著他。前方戰況吃緊,龍神遠赴東澤率領族人戰鬥,長老們和碧事先都毫不知情。”
“真是任性的海皇……”紅鳶搖頭,苦笑道,“幸虧我們的皇太子不像他。”
“海皇一貫性格孤僻、獨來獨往,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治修苦笑,仿佛忽地想起了什麽,道,“我在他的掌心曾經看到過一個奇特的金色五芒星符號。”
“怎麽?”紅鳶詫異。
治修搖了搖頭:“那個東西,仿佛是某個奇特術法留下來的。”
“是嗎?與五芒星相關的術法有很多。”紅鳶沉吟,“正位的還是逆位的?”
治修努力回憶了一下:“正位。周圍有一圈向著中心流動的萬字花紋。”
“萬字花紋……”紅鳶長久地沉吟,最終卻隻是搖頭,“術法方麵的造詣我遠不及皇太子殿下,等回去請教他吧。”
“嗯。”治修輕歎,“反正也都已經走了,問又有何用。”
“就算走了,也未必不能重逢。”紅鳶輕歎,想起同為貴族之女的太子妃一生的種種際遇,不由得心下黯然。
“是,就如你我雖暌違百年,陰陽相隔,卻也終究還有重逢的一日。”治修輕撫她虛無的紅色秀發。雖是外麵戰火連綿,久別重逢的兩人卻暫時放下了一切過往,就在這水底靜靜依偎,仿佛所有的時光都已經在身邊停止了。
然而,一聲巨大的裂響忽然把這一刻的靜謐徹底打碎!
“看,這是什麽?”紅鳶抬起頭,指著頭頂忽然間變色的夜空,臉色大變,“這……這是什麽?月亮呢?這是什麽東西?”
一道巨大的黑色影子,正在慢慢地橫亙過他們頭頂的水麵,仿佛一片可以遮蔽天空的烏雲——水上傳來低沉的鳴動,仿佛雲荒大地上正有什麽東西在暗夜裏起飛,扶搖而上,震動天地。
“迦樓羅!”赤王的臉瞬間蒼白,喃喃道,“是迦樓羅出動了!”
冷月下的迦樓羅,仿佛一隻可以吞食天下的巨鳥,在瞬間脫離了白塔頂端,終於在蟄伏已久後振翅飛起,迎向了北方前來的冥靈軍團!
它一動,那些從帝都地麵升起、逐漸向艙底收攏的紅線瞬間斷裂。
“主人,內丹煉製還隻有九成,”在驅動迦樓羅的刹那,金座上的瀟發出了聲音,語氣帶著猶豫,“現在就出發迎敵,是不是太……”
“瀟,來不及了,”然而黑暗的艙室內,那雙金色的眼眸卻是直直盯著北方的盡頭,看向那裏悄無聲息飄來的一片灰白色雲層,“空桑人已經來了!瀟,這將是你第一次真正作戰。調適機器,進入全麵的戰鬥狀態!”
“是。”瀟的聲音微微顫抖。
迦樓羅金翅鳥隨即發出了一陣奇異的鳴動,金色的外殼瞬間戰栗,光華大盛,金色的波光一掠而過,仿佛有極大的力量無聲無息地開啟了。
那片從北方九嶷騰起的雲霧迅速彌漫過來,灰白的一片,其中隱隱浮現出無數沒有麵目的冥靈戰士。似乎也想盡量不打草驚蛇,那一支死去的軍隊在離開無色城後迅速掠低,在為首的白衣女子帶領下,如風一樣地貼著水麵席卷而來,悄無聲息。
整個帝都的軍隊,居然無人發覺。
“右舷攔截——出發!”雲煥低喝一聲,金翅鳥化成一道閃電,在冷月下迅速地掠出——沒有人能形容它的速度,隻是一個眨眼,它便從帝都上空消失,然後緊接著出現在百丈外的鏡湖上,貼著水麵迅速地迎上來襲軍隊!
如果說和裝備精良的滄流軍團相比,空桑冥靈軍團的最大優勢在於魂魄移動的輕靈和無所拘束,然而在眼前這個龐大的機械麵前卻已經毫無優勢可言。迦樓羅完全突破了“實體”的限製規則,將速度提高到了驚人的、接近虛無靈體活動的極限!
“迦樓羅!”看到金色的閃電滾滾逼近,白瓔脫口低呼了一聲,卻並不慌亂。出發之前他們就做了最壞的打算,但是沒有料到多日來一直沉默的迦樓羅會如此迅速地發現了他們——如此及時,仿佛是長久以來就盯著無色城的一舉一動一樣!
“藍夏,你帶領他們去葉城接殿下!”金色的光芒映照得冥靈如同虛無,白瓔在隆隆巨響裏回頭,對身邊同僚迅速下令,“我來阻攔它!”
“可是,太子妃……”藍夏看到了呼嘯前來的迦樓羅,微一遲疑。
“走!”白瓔厲斥,反手拔出了光劍,手腕一轉,銀白色的劍芒便吞吐達十丈。她握著光劍,直視著逼來的恐怖巨物,語氣毋庸置疑,“你們先走,我來斷後!”
“是!”軍令如山,藍夏無法再違抗。隻是一揮手,那些漫天的冥靈戰士身形便隱沒在夜幕裏,迅捷地轉頭繞開了帝都伽藍,向著葉城繼續飛奔而去。
“咦?”迦樓羅裏發出了詫異的聲音,“主人,他們的目標不是帝都?”
雲煥的目光隨著那些冥靈的走勢,投向了遠處的城市——副都葉城正在炮火硝煙中,赫然成為海岸上最耀眼的一顆明珠。那些冥靈如同一陣煙霧,在夜幕裏悄然消散,化為清風直取葉城。
破軍心裏忽然一動:難道,這些空桑人如此甘冒大險去那裏,是為了……
“主人,小心!”瀟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呼,“她來了!”
被精確控製著,巨大的迦樓羅在千鈞一發之際反轉,貼著水麵呈螺旋形後退。白光在近處閃電一樣撕裂黑夜,整個機械發出了巨大的轟鳴,仿佛有什麽割裂了外殼。
“主人小心,對方很強!”瀟警告。
白光散開之後,夜幕裏一襲白衣浮動,獵獵如風。
“你的對手是我,師弟……哦,不,雲少帥。”白衣的女子手執光劍,攔在迦樓羅的前方,聲音冷定。浮雲和冷風在她身側掠過,新一任的女劍聖銀鞍白馬,長發在風中如雪飛揚,宛如神仙中人——那一瞬間,迦樓羅裏的人眼神微微出現了一絲變化,竟有一刹那的失神。
空桑這一次的將領……居然是白瓔?
夜空中新一代女劍聖風采照人,淩厲決斷中帶著無限的溫柔——很多年以前,那個馳馬仗劍行走於雲荒的前代劍聖,應該也是這般風采吧?
瀟詫異於雲煥在這一刻的沉默,但始終不敢催促,隻是下意識地將殺氣打開,把迦樓羅調適到攻擊狀態,防衛著對手的忽然進攻。看著不遠處那個女子,瀟認出了對方是誰,她臉上的表情也很複雜——空桑的皇太子妃……短短數月之前,葉城的西市裏,自己還曾被這個人和海皇所救。不料到了今日,轉眼卻要成為生死相搏的對手!
“瀟,”短暫的失神之後,雲煥終於開口,“開始。”
金座上的傀儡遲疑了一下,低語道:“主人,瀟請求您,就由瀟來主導這次的攻擊吧。”
“哦?”雲煥微微詫異。
瀟微微顫了一下,輕聲道:“主人心裏有猶豫……瀟能感覺出來。所以,還是請讓瀟來吧——空桑的太子妃,當代的女劍聖,也足可當迦樓羅的第一個對手!”
雲煥低下頭去,眼神在手腕上遊移,許久才無言點了點頭。
瀟畢竟還是了解自己的……不愧是跟隨自己多年、了解他內心的伴侶,她雖沒有說破,卻已經明白自己不願親手殺死這個女子,違背師父囑托的同門相殘,讓雙手染上鮮血。
隻是對答的短短一刹,白瓔已經逼近迦樓羅。她全身仿佛籠罩在一層極其明亮純白的光線下,右手上的戒指發出奇異的光芒,那種光芒注入了手裏的光劍,劍芒淩厲吞吐而出,宛如閃電驟然劃破黑夜,幾乎達到十丈!
“‘後土’?!”瀟大驚,迦樓羅緊急拉起了右翼,幾乎成直角,側身退避。
白色的閃電從不到一丈之處掠過,強大的力量逼得迦樓羅外層的金色殼子劇烈戰栗,宛如一陣細碎的波浪延展。瀟隨即迅速放平了機翼,迦樓羅以狂風一樣的速度飛翔於九天之上,金光從內四射而出,呼嘯卷來。
白瓔急速勒馬,掉轉劍芒——金光和光劍相擊,發出了轟然的巨響。
好陰毒的力量!隻是一擊,便能感覺到其中蘊涵的血腥怨氣,白瓔愕然低叱,眼裏露出了真正的殺氣。隨著心意的轉變,“後土”的光芒在她指間大盛,她執劍飛向了空中的金色巨鳥,下手再也不容情。
迦樓羅巧妙地回閃,移動速度甚至在天馬之上。
然而,仿佛對於白瓔手上神戒的光芒有所顧忌,瀟始終不敢操縱迦樓羅過分逼近。她被固定在金座上,眼睛緊閉,然而臉上表情卻在不停變化,刺入她身體的金針被激烈的念力驅動,每一根都在微微顫抖,將她腦海中的每一個指令傳達給龐大的機械。
幾番短兵相接後,雙方相持不下,一旁的雲煥始終不曾出手,冷眼旁觀著事情的進展,眼神微微變化——“後土”的力量融合在光劍裏,護之力量和劍聖一門自古相傳的精神寸寸融合,發揮出了從未見過的力量,令迦樓羅裏的破軍都悚然動容。
這樣的白瓔,已經不僅僅隻是空桑的女劍聖……恐怕瀟未必是對手。
仿佛也明白對手的強大,瀟操控迦樓羅飛翔於夜幕,仿佛下了一個什麽決心,刺入眉心的金針微微一動,意隨念動,迦樓羅瞬地一個轉折,金光忽然大盛,仿佛旭日瞬間燃燒——
金光散開後,夜空裏赫然出現了九個太陽!
“九分身?”白瓔失聲道,看著一刹那將她包圍在其中的九個一模一樣的迦樓羅——從比翼鳥開始,滄流帝國的征天軍團便有了分身攻擊的方法,但僅僅限於兩重分身而已。然而卻沒有想到,迦樓羅金翅鳥居然可以一次性分裂出那麽多的分身!
一聲呼嘯,九個迦樓羅展開了雙翅,從不同的角度淩厲地撲了過來,每一個的體內,都吐出了一道強烈的光!
“好!”白瓔看著來敵,卻毫無畏懼,立起了光劍,將銀白色的劍柄貼於眉心——劍柄上,那一枚象征著當代劍聖身份的小星發出了光芒,透入她的眉宇之間,她麵色慎重地凝聚了全部力量,低聲祈禱:“‘後土’在上,曆代先師請助我一臂之力!”
祈禱未畢,九股金色的疾風已經卷到。
白瓔毫不猶豫地一踏馬鞍,整個人從天馬上淩空飛起,宛如一縷變幻不定的白色的風,在強烈洶湧的金光裏閃電般飛翔。很快,她的身形就被雷霆般到來的金光湮沒,隻有白色閃電般的劍光不斷割裂黑夜,從中四射而出。
劍聖一門最高的劍技:九問——問天何壽?問地何極?人生幾何?生何歡?死何苦?情為何物?輪回安在?宿命安有?蒼生何辜?
九招直可驚動天地的劍術,被空桑當代女劍聖手執光劍當空而舞,揮灑淩厲,割裂了迦樓羅的金色光芒,宛如閃電從黑暗的穹隆中直擊而下!
“叮叮叮……”幾聲長短不一的金鐵交擊聲之後,金色的雲轟然散開。
九個分身一一碎裂,瞬間消失了蹤影,迦樓羅失去了控製,再也止不住去勢地直跌下雲霄!
“主人!主人!”金座上被固定的傀儡竭盡全力想平衡機械,然而卻還是急速地墜落。她的臉色灰白,嘴唇劇烈地顫抖——迦樓羅的力量太過於巨大,即便是人機合一的她還是無法在首次自主的戰鬥中完美地操縱對敵,化為九分身後,竟被佩戴“後土”的空桑女劍聖逐一擊破!
整個雲荒大地都被驚動,無數人在夜中驚起,仰望夜空——
“九個太陽!夜裏有九個太陽!”
“天啊……太陽墜落了!”
“雲荒的末日到了嗎?”
於一瞬傾盡全力發出九問後,白瓔同時力竭,也向著大地墜落。幸虧天馬機靈,展翅一個飛翔,急速衝向地麵,將墜落的女子負起,重新飛翔。她匍匐在馬背上不停喘息,回顧四分五裂的迦樓羅直墜鏡湖而去。
很奇怪,雖然方才一擊出了全力,她卻感覺到“後土”的力量有些衰竭,完全不如前段日子在神廟之上對抗破壞神時的沛然充裕!
這……究竟是為什麽?是什麽讓“後土”的力量衰竭?
然而喘息未平,眼角餘光裏,她卻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迦樓羅金翅鳥在分裂成九塊墜向鏡湖的刹那,在湖水上方不及一丈之處忽然停下,重新發出了盛大的光芒!
水上之日,耀眼無比。
仿佛被某種強大的力量重新操控,裂成九塊的迦樓羅在同一時間停住了下墜的趨勢,在水麵上不足一丈之處停了一瞬,忽然間齊齊反彈,如同九輪旭日迅速升向夜空——隻是一彈指,便升到了伽藍白塔頂端,重新合而為一!
然而,重新凝聚成形的迦樓羅,卻沒有發出絲毫的金光。
那些原本四射的光芒仿佛都被什麽力量控製著,向內反吸而入。那種力量是如此邪異,仿佛能汲取一切光芒,甚至連金屬的外殼上都無法反射出此刻高空冷月的光輝來,宛如一個黑洞。
“瀟,”端坐在金座上,軍人的臉色冷肅,“還是我來吧。”
“是,主人。”鮫人傀儡臉色蒼白地坐在他背後,發出了力竭的微顫,臉上的神色羞愧而複雜,“瀟令您失望了。”
方才一瞬連出九劍,已然差不多耗盡了全身的力量。白瓔伏在天馬背上喘息,暗自握緊了光劍,手上的“後土”神戒在不安地鳴動,仿佛提醒著某種可怖的事物正在接近。
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麽?
“哢嗒”,輕輕一聲響,懸浮於高空的迦樓羅的艙室忽然打開了——巨大的平台緩緩升起,一個戎裝的青年將領的身影出現在金色巨鳥的頭頂上。
“破軍?”她失聲低呼,看著那個緩步走出艙室的軍人。
“師姐的劍技,實在令人佩服。”雲煥現身夜色之中,浮雲從他身側掠過,他的聲音卻比風更冷,“難怪師父會選擇你做新劍聖。”
再度於同門麵前說起師父,他的聲音卻平靜而漠然,眼眸也已然變成了璀璨的金色——那一瞬,白瓔根本無法把眼前這個握有毀滅天地力量的冷酷軍人和沙漠裏那個跪在墓前哭泣的同門聯係起來。
雲煥的變化是如此巨大而深遠,令人一眼看去就覺得隱隱驚駭——難道,真的是魔的力量,由內而外地侵蝕了他的心?
“你、你是用什麽來驅動迦樓羅的?”白瓔勉力從天馬上撐起了身子,眼裏露出憤怒的光芒,“居然驅使如此陰毒可怖的力量!”
雲煥俯視著腳下的萬丈大地,漠然道:“驅動迦樓羅的,是數十萬帝都新死的冤魂——可惜,似乎還是不大夠……等回去還要再拿一些來煉煉。”
“住口!”白瓔厲斥,眼裏露出了殺氣,“我要替師父清理門戶!”
“清理門戶?也對,我都忘了現在你和西京才是當代劍聖。”雲煥唇角忽地浮起一絲笑意,側目看著這個純白色的女子,“不過……師姐,你所具有的,無非是‘後土’和劍聖雙方的力量,算起來隻是和我勉強相當而已——如今迦樓羅已經極大地損耗了你的靈力,你以為現在和我交手會有勝算?”
他的聲音輕慢而冷酷,雙眸璀璨如金:“我念著師父臨終前的囑咐,才對你手下留情——但如今,除非你棄劍投降,否則少不得我要再違反一次師父的意願了!”
白瓔勉強凝聚起體內尚有的全部力量,傲然抬頭:“做夢。”
雲煥不再說話,隻是低低冷笑了一聲,緩緩抬起了手來——黑色的閃電在他掌心凝聚,仿佛吸取了天地間所有光華,漸漸凝聚成了一把黑暗之劍!雙眸的金光越發璀璨。那種金色的光芒仿佛從他體內盛放而出,每一寸骨骼裏都透出了金光,那種光在身體上織成了一套金色的光之盔甲!
那一瞬,處於高空夜幕中的他,宛如遠古的神魔重生。
“得罪了!”雲煥在迦樓羅上一點足,整個人淩空而起,疾風一樣向著白瓔掠了過來,再不容情。白瓔也是一聲輕叱,拔劍躍起,劍芒吞吐而出,竭盡全力凝聚起殘餘的力量。
疾風閃電般,各自掌握著神魔兩種力量的劍聖門人於夜空中相遇。擦身而過的瞬間,兩人的身形忽然變得極其緩慢,仿佛時空在這一點上被短暫地停住了——力量在貼身的距離內完全釋放,可怖的衝撞令天地的一切瞬間失去了色彩。
高高的天空上,黑色和白色的閃電仿佛縱橫交錯,密布了夜空。
雲煥站在金色機翼的尖端,整個人仿佛要淩空飛去。他的肩上貫穿著白色的光劍,手卻停頓在半空——黑色的劍和夜幕融為一體,根本看不出它的所在。然後,在天上地下所有人的屏聲靜氣中,半空裏的白衣女子身形一挫,仿佛一枝忽然折斷的花,淩空轉折,向著鏡湖急墜而下!
白色的光墜入了湖中,隨即湮沒,連一聲呼喊都沒有發出。
肩上的光劍一抽出,血洶湧而出。仿佛身體內某種黑暗殺戮的欲望已經被激發出來,雲煥雙眸變成了金色,殺氣逼人。眼看對手重傷墜落,他隻是回手一按傷口,便追擊而出。掠低至湖麵,看到那襲白衣剛剛墜入水中,他一揮劍,黑色的劍芒陡然暴漲,眼看便要將重傷的女子碎裂在劍下——
然而,就在那一刻,劇痛卻忽然從手腕蔓延到心髒!
手上凝結出的黑暗之劍在瞬間消失。可能是因為剛才的那一擊用力過度,手腕上那個結疤已久的舊傷忽然又裂開了,血洶湧而出,熾熱而鮮豔,仿佛一道烈火的符咒。就是因為那一刹那的刺痛,令他的劍在最後一刻偏開了一分,斜斜切過白瓔的身體。雲煥低頭凝望著自己的左手,漸漸發抖。
雲煥定定地看著那個傷口許久,無法相信那麽長久的傷口居然還會在此刻裂開——是師父嗎?是師父的在天之靈在他要攫取白瓔性命的最後關頭,阻止了他?她即便是死了,也不願看到如今的場景!
那一瞬,他忽然間失去了殺戮的欲望,隻覺得心裏空空蕩蕩,刹那荒涼如死。
雲煥返身掠回迦樓羅,踉蹌地在機翼上跪倒,麵朝西方——夜幕下的空寂之山隱約可見,山上無數冤魂的哭聲依舊響徹雲荒,冷月依然照耀著大漠上那些紅棘花。一切都仿佛沒有改變,宛如許多年以前。
隻是曾經存在於多年前那個畫麵中的人們,都早已不再。
早已不在了。那個在地窖裏拚命舔舐著沙土的瘦弱孩子早已不在,那個於冷月沙風之下苦練劍術的少年早已不在,那個野心勃勃試圖打破門閥樊籬的青年軍官也早已不在——而凝視著他一路成長的那個人,更早已不在。
可是……為什麽他還活著呢?活著的他,又是什麽樣的一種存在?
耳邊有翅膀撲棱的聲音,伴隨著帝都方向四散而出的血腥味。他知道那是雲荒大地各處聞到血腥雲集而來的鳥靈,在帝都享用著百年罕見的盛大宴席。
獲勝的人跪在迦樓羅上,臉上沒有絲毫喜悅,雙眸褪去了金色,隻餘空洞如死。最後出劍的一瞬,在劍刺入白瓔身體的瞬間,她望向他,眼裏卻沒有恨。有的隻是悲憫,隻是自責——是那種眼睜睜看著惡行發生於天地之間,卻竭盡全力也沒能阻止的悲哀和無奈!
那種眼神,令他充滿了殺戮狂暴的心忽然一清,變得寂靜下來。
即便是在牢獄裏,被辛錐那個酷吏拷問折磨的時候,他也不曾動搖。然而,在長姊來到獄中對著那個酷吏苦苦哀求,甚至不惜忍受對方的侮辱和蹂躪時,隔著一層鐵壁的他,將這一切清晰聽入耳中——
就在那一刻,他決定要複仇。哪怕成為厲鬼,哪怕萬劫不複,無論用什麽樣的手段,他都要複仇!
那種仇恨仿佛是從地獄裏冒出的火,灼烤著他的心肺,沸騰著他的血液,時時刻刻煎熬著他,逼得他不得不用更多的鮮血來把它澆滅——可是,為什麽殺死了成千上萬的人,給予了成千上萬倍的報複,流了成千上萬人的血,卻始終無法衝洗掉他心中的黑暗和絕望?血的澆灌,隻是讓那種火越燒越烈,幾乎把他的心也付之一炬!
雲煥跪在機翼上,捧著流血的手腕,看著同門從萬丈高空墜落湖麵。
冷月蕩漾了一瞬,便再無蹤跡。
那一瞬,他心裏變得從未有過的寂靜。結束了……如今,所有他所恨的、所愛的人,都已經死了。而剩下的歲月還那麽漫長——魔的生命沒有終點。而他,又將何以為繼?難道要在不停的殺戮中,踏著血海走到終點嗎?
“不!”他用力將流血的手往身旁砸去,一下,又一下,似乎要把這隻染滿了無數鮮血的惡魔之手徹底摧毀——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下去,自己會徹底被魔物吞噬,消弭了自我!
“主人!主人!”瀟的聲音焦急而關切,“你……你怎麽了?”
“沒事……”他沉默了許久,終於掙紮著站起,躍入艙內將身體埋入了金座,疲憊無比,“瀟,我贏了,不是嗎?”
他舉起了手,目光閃爍——剛才一輪自殘,將雙手弄得血跡淋漓。然而奇異的是那些傷都迅速地愈合了,仿佛有神秘的力量在保護著他的身體。
“主人,”瀟輕聲道,“是屬下無能。”
“這是你的首戰,與如此對手對陣,也難免有差錯。”雲煥的聲音疲憊,“早知如此,我一開始就應該和你聯手殺了她,不必讓你白白受到損耗。”
嗬嗬嗬……內心有個聲音發出了無聲的冷笑。
雲煥,既然在成魔的時候你就已放棄了堅守底線,於今再做出這樣自愧自殘的贖罪姿態,實在是有點可笑——難道你還想試圖當一個好徒兒嗎?也不看看自己如今是什麽樣子!
“住口!”他情不自禁地脫口怒斥,“住口!”
腦海裏的那個聲音冷笑著沉默下去。雲煥在金座上劇烈地呼吸,平複著自己的情緒,眼睛也慢慢恢複為冰族應有的湛藍。他回頭看了看瀟,她依然是那樣的溫順和安靜,仿佛一個白玉雕刻的睡美人,令他的內心漸漸平靜。
“瀟,”他忽然抬起手,觸摸她冰冷的麵頰,低聲道,“你看,現在你和我都成為怪物了。我們再也回不去了……你想過以後的日子會怎樣嗎?”
“以後?”瀟微微一怔,不明白主人的心思忽然又轉到了哪裏,“以後……還是和您一起,無論怎樣都是如此。”
沒有想到會獲得如此簡單的答複,破軍在一瞬間沉默下去。
“是的,”他忽地低低笑了起來,“反正無論怎樣過,也都是一生。”
雲煥不再多話,重新陷入沉默。他的眼神忽然間又變得雪亮,直視著西方——那是什麽?黑夜裏從葉城出發、悄無聲息向著西方飛行的是什麽?是那些冥靈軍團?還是……
“瀟!”他忍不住開口,“去葉城!”
“是!”迦樓羅應聲啟動,然而剛剛掠出十丈不到,便是一個劇烈的趔趄。金色的外殼上發出細微而密集的裂響,仿佛有一連串的鞭炮貼地連綿而響。
“主人……迦樓羅損壞了!”瀟的聲音略微驚惶,“無法再追。”
雲煥憤然拍了一下金座,明白在方才白瓔一擊之下,尚未完全煉成內丹的迦樓羅已經再度受到損害,此刻已經無法操控自如,隻得恨恨道:“返回吧!”
“是!”瀟隨即轉動了側翼,迦樓羅重新緩緩啟動。
“不,我下去。”雲煥想了一刹那,卻打開艙門躍了出去,“你返回帝都,重新積聚力量!”
漆黑的夜裏,葉城一片兵荒馬亂。外圍滄流同族的攻擊猛烈,甕城裏的守軍在飛廉少將的帶領下頑強抵抗——然而,冥靈軍團卻又在此刻從北方攻入,在瞬間突破了葉城防線!
今夜悄然撤向西方的計劃,恐怕已經無法完成了。
“狼朗,你和衛默帶著征天軍團先走!”風隼已經啟動,編隊完畢,飛廉在亂兵中下令,“你帶著戰士們去空寂大營那邊,守將宣武已經做好了接應準備!”
“那少將你呢?”同僚不舍。
“我留在這裏。甕城裏的鎮野軍團不能沒有統領,我不能扔下他們。”飛廉棄了比翼鳥,忽地躍下地麵,“我去組織外城的軍隊,突圍向西——我們在空寂大營會合!”
“做夢吧你!”然而,狼朗一聲厲喝,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少將,你以為你能帶著陸軍殺到空寂大營?你以為你可以在破軍的追擊下穿越博古爾沙漠千裏行軍?別做夢了!你留下來隻是送死罷了!”
飛廉怔了一瞬,看到來自空寂大營的軍人伸出古銅色的雙臂來,聲音幹脆:“走!跟我們一起撤退!今晚之後,葉城肯定保不住了!這裏所有的軍隊和百姓,明日便要被雲煥清洗!留在這裏隻是白死,你要和我們一起走!”
飛廉卻搖了搖頭,翻身上了一匹駿馬:“不,我不能扔下他們。鎮野軍團的兄弟至今還在甕城苦守,隻為讓我們這邊可以從容撤退——我可以扔下巫羅,但絕不能扔下他們!”
飛廉的眼神是如此堅定,讓狼朗也不由自主地頓住了雙臂。
“也罷……既然你是這樣的人,我不勉強你。”他歎了口氣,撓頭道,“這樣吧,我在府邸後院留一架比翼鳥給你——這是我們僅有的三架比翼鳥之一了。希望你運氣好,能全身而退,我們在空寂大營等著你。”
“好,再會!”飛廉勒馬衝入了人群,對著天空上方密密麻麻結集待發的軍隊微微致意,舉起一隻手,朗聲——
“各位,全力出擊,向西方出發!”
在葉城中的征天軍團突破重圍,往西方撤退的同時,天馬的雙翼掠過了夜風,空桑的冥靈軍團在戰火中悄然降臨,直奔葉城某處而去。
“哎呀,你們可來了!”那笙推開地窖的門跳了出來,歡喜萬分地迎了上去,“快快,把臭手帶回去——這一下我可算功德圓滿了!”
“多謝那笙姑娘。”藍夏翻身下馬,率領所有戰士齊齊躬身,“此次大功告成,空桑上下感恩不盡。”
“不用謝了,”那笙依然是一受恭維就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性格,“你們快點把它帶回去吧……如果天亮了,你們就回不去了。”
“是。”藍夏伸過手,想接過包裹著的那隻左手。
“不,”然而那隻斷手卻忽然動了,拍開他,“我不能跟你回去。”
“殿下你說什麽?”所有血戰前來的冥靈戰士都齊齊吃了一驚。
“炎汐,你帶著我的左臂從鏡湖水路返回。如今城中大亂,水道應該把守不嚴。”真嵐的聲音響起來,鎮定而毋庸置疑,“藍夏,你帶著這個空匣子原路返回無色城——小心一些,我估計路上必然會遇到滄流帝國軍隊攔截。”
“是!”明白了皇太子殿下的暗度陳倉之計,藍夏連忙領命,“屬下帶著空匣子,吸引破軍的注意力。”
“我也去,我也去!”那笙跳了起來,連忙跟緊了炎汐,生怕封印全部解開後她就會被這群人拋棄,“不許扔下我!”
“好,你跟著炎汐。”斷手做了一個同意的手勢,然後指向了紅衣的霍圖部部長,頓了頓,“葉賽爾姑娘……離開葉城後,你準備帶著族人去哪裏?”
葉賽爾怔了一下:“神,我們當然追隨您!”
“好吧……”斷手做了一個無奈的姿勢,“那我交給你們一個任務。”
“聽憑吩咐!”葉賽爾一行大喜。
“霍圖部的各位,”斷手指向了西方,聲音冷定,“請你們替我去往烏蘭沙海的銅宮,麵見盜寶者之王——音格爾少主,告訴他當日在九嶷山下,他曾以白鷹之羽許諾,在我需要的時候他將不計代價地助我一臂之力——而如今,已經到了他兌現諾言的時候了!”
真嵐一字一頓:“我將在一個月內發起全境的戰爭,與冰族作戰。請他聯合西荒所有力量,助我傾覆滄流帝國!”
“是!”葉賽爾聽得熱血沸騰,欣然領命。
“去吧……拜托你們了。”斷手擺了擺,看著霍圖部的一行人轉身離去,忽地開口,語氣帶著不同尋常的關切,“葉賽爾姑娘,請務必保重自己。”
“是。”葉賽爾有些意外。
“請神放心,我們會誓死保護族長的!”旁邊,人高馬大的奧普揮舞著拳頭,回頭大聲宣誓,“霍圖部的兒女,每一個都是大漠上的英雄!”
“那麽,再會了——英雄。”真嵐的聲音帶著微笑,做了一個送別的姿勢。
馬蹄如雷,西荒人轉眼消失在混亂的城市裏。
“我們也該各自走了。”斷手喃喃道,自動躍入了炎汐的懷抱,“還有一個多時辰天亮。藍夏,你趕緊率隊先返回,吸引各處兵力——我和炎汐好趁機從水路暗中離開。”
“是,屬下告退。”藍王率領冥靈軍團領命撤退,然而走到一半忽地又被叫住。斷手輕叩著,遲疑地發問:“怎麽……怎麽不見太子妃?”
藍夏躬身稟告:“太子妃留下斷後,在與迦樓羅戰鬥。”
“什麽?!”真嵐的聲音一頓,驟然轉為驚駭,“她、她一個人與迦樓羅戰鬥?這……”
話音未落,隻聽半空雷霆般的一聲巨響,金色的光芒如同閃電照徹了整個雲荒!一行人不由自主仰頭,卻看到虛空裏九輪烈日直墜而下,帶著某種末日的恐慌和錯覺。
“糟了!”斷手迅速抓緊了炎汐胸口的衣服,聲音急促,“快!快帶我出葉城!”
白衣女子如同一羽折翼的鶴,從萬丈高空墜入鏡湖,萬頃如銀的月影砰然碎裂。
方才雲煥的那一擊是如此可怕,她手中的光劍被震飛,整個人刹那失去了知覺。甚至沒有發出一聲呼喊,就這樣直直地墜入了水裏,向著深不見底的水下沉去,一路上身形被紅色的血霧籠罩,拖出一縷紅色煙霞。
鏡湖多異獸,聞到血腥味立刻群集而至,水族巨大的身影包圍了單薄的女子。“後土”神戒微弱地閃著光,試圖驅散這些魔物。然而,白瓔衰竭之下已經沒有了絲毫防護的力量,就這樣緊閉著眼睛,沉向了漆黑的水底。
一路上無數怪獸尾隨而至——隻等她一斷氣,就準備群起而上地享用。
她臉色蒼白地閉著眼睛,宛如一朵隔著血霧的純白色花朵,不停地下沉、下沉……仿佛就要沉入一個永遠不能再醒的夢境。
當她沉入湖底的時候,水麵下有一行人忽然停了下來。那個原本隻是路過、匆匆朝著入海口疾行的人仰頭看向水麵,驟然脫口驚呼了一聲:“是白瓔?!”
“海皇陛下!”旁邊的紅衣女祭失聲道,“你不能……”
然而話音未落,黑暗的水底裏,忽然有一點兒藍瑩瑩的光亮起來了。那一瞬,仿佛有什麽驚駭的力量逼近了,所有尾隨而至的怪獸悚然一驚,舍下了血食,紛紛掉頭而去。水流忽然發生了奇異的變化——白瓔的軀體無意識地隨之轉向,朝著最深處漂去。
蜃怪!今日並非開鏡之日,然而蟄伏在鏡湖最深處的蜃怪卻被這個不尋常的血食吸引,竟破例睜開了眼睛!
水流越來越急,卷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將重傷的女子朝著黑洞裏卷去。她依然是毫無知覺,隨著水流漂向最深的水底,眼看就要葬身於怪物的腹中。
“嘩啦!”忽然間,一道黑影急掠而來,闖過了激烈的水流,不顧一切地俯身探手,將那個即將葬身於蜃怪之口的人生生奪了下來!
水底深處發出了巨大的怒吼,蜃怪被激怒了,整個鏡湖瞬間顫抖。
那個披著黑色鬥篷的人抱著白瓔在水裏疾行,然而身形卻漸漸滯重,仿佛也已經力竭。身後急流急卷而至,將他連著白衣女子一起重新包圍。
“蜃,閉眼吧!”一個紅影翩然而至,揮舞起手中的法杖,“如今不是血食之日!給我回去!”
隨著她的聲音,法杖頂上忽地冒出一點兒奇異的火光,一揮而落,悄然漂落在急流的中心——那是非常奇異的火,居然能在水底燃燒!
“嘶!”水仿佛被這一點奇怪的火給點燃了,瞬間發出了沸騰的聲響。仿佛怕燙一樣,那些水急速地退卻,宛如千萬條無形透明的蛇,向著鏡湖最深處收回。隻是一個瞬間,水底那一隻藍瑩瑩的眼睛就悄然地關閉。
握著法杖的紅衣女祭輕輕鬆了口氣,回身看向同伴。方才那一刹,她幾乎都無法相信這個衰竭到那種地步的人,居然能如此身手迅捷地從蜃怪手裏奪走那個女子。蘇摩陛下……你真的是為了這個空桑人不要命了嗎?
披著黑色鬥篷的鮫人將懷裏的女子輕輕平放在鏡湖的水草裏,試圖為她身上的傷口止血。然而不知是否被她身上駭人的傷勢震驚,那雙枯瘦的雙手始終未能結出完整的手印,血還是霧氣一樣地不停漫延。
“海皇,您不能再動用靈力了,”溟火歎息了一聲,看著他不停發抖的雙手,勸告,“否則,您可能連抵達哀塔的力量都沒了——讓我來吧。”
蘇摩退開了一步,看著紅衣女祭揮舞法杖,輕輕點在白瓔的傷口上。一點紅色的火落在了傷口上,順著傷口一下子燃燒。然而那道火卻和方才灼燒蜃怪的火大不相同,帶著溫柔守護的力量,舔舐過碎裂流血的肌膚。火焰轉瞬即滅,被灼燒過的傷口隻留下了淡淡的紅印。
“多謝。”蘇摩歎了口氣。
“不必,我隻是治好了她體表上的傷。”溟火蹙眉搖頭,“那一劍太過可怕。橫貫她的身體,震斷她的筋脈,恐怕需要很久的時間才能恢複。”
蘇摩長久地沉默,凝視著水草裏那張蒼白的臉,眼裏露出複雜的表情。手指微微地探出,似想觸碰她冰冷的臉頰,卻終於還是停住。
悄然離開的決心是在昨日下的,卻在看到她的一刹那再度動搖。本以為此去萬裏,離開雲荒,離開一切,便是永不再回來。卻不料尚未離開鏡湖,卻看到她渾身是血地落入湖中!
他低頭看著她的臉。白瓔還在重傷裏昏迷,眼角眉梢卻依舊帶著決絕和無畏——如今的她已經有了戰士的風采,和百年前那個嬌怯怯的優柔貴族小姐判若兩人。這樣的她,已經讓人很放心了吧?就算以後不在她的身邊,她也有足夠的力量可以保護自己。
更何況……如今她也早已有了其他人。
“海皇,不如別去哀塔了吧。”溟火看出了他的動搖,趁機低聲再度勸阻,“或許有別的方法也未必。”
蘇摩的神色有略微的鬆動,然而忽地覺察到了什麽,唇角浮起了一絲冷笑:“不,自然會有人來守著她的……我們該走了。”
不等溟火回答,他忽地俯下了身,輕輕吻了她的眉心,然後起身決然地離去。溟火愕然,然而海皇走得非常快,她也隻好扔下了昏迷的女子,連忙跟上,兩人轉瞬消失在鏡湖深藍色的水底。
轉頭之間,遠處的水底已經有影影綽綽的人影趕來。
“哎呀!太子妃姐姐掉在這裏了!”苗人少女佩戴著辟水珠蹦蹦跳跳走在前頭,在那片水草旁停了下來,聲音詫異而響亮,“天啊……炎汐,臭手!快來看!太子妃姐姐居然躺在這裏!”
“快來啊……不得了,她好像傷得很重!”
白瓔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時空仿佛在一瞬紊亂了。她一生都在不停地下墜,從伽藍白塔的頂端,從蒼梧之淵的結界,從鏡湖上空的戰場……不停地從一個時空墜入另一個時空,始終處於失重的飛墜中,一次又一次,周而複始。
依稀中,她又看到了那張被塵封在記憶中的臉,慢慢近在眼前。
鮫人少年的容貌完美如天神,暗淡的深碧色眼睛深不見底,他走近來,用雙臂擁住她,吻在了她的眉心,陰柔而強悍,帶著不容拒絕的誘惑力——她沒有掙紮,隻是宿命般地閉上了眼睛。
交出初吻的瞬間,卻隻是充滿了祭獻般的苦澀和肅穆。那個陰暗桀驁的少年需要一個確鑿的證明,所以,她隻能獻出了自己,然而接下來的,卻是被欺騙、被背叛、被所有人指責、被全族唾棄!她選擇了那個鮫人奴隸,卻最終失去了一切,包括尊嚴和愛。
一切終結於那一場盛大奢華的婚禮。她從萬丈高塔上一躍而下,而他在一旁看著,盲人的眼睛空洞而漠然。
“你後悔嗎?”恍惚中,卻又聽到他的聲音——轉眼間,他已經是年輕俊朗的男子,十指上戴著牽引傀儡的戒指,在鏡湖上空攔住了她。
她輕輕搖了搖頭。忽然間,冰冷的唇重重地壓了上來,仿佛要掠奪走她的靈魂。那個吻激烈而絕望,冰冷如雪,卻又仿佛有熔化岩石的熱度,她感覺到他叩開了她的唇齒,似乎有什麽東西立即注入了她的嘴裏,迅速溶去。
那是……鮫人冰冷的血!
星魂血誓!她驚惶地抬起眼,卻立刻望進了近在咫尺的另一雙深碧色的眼睛裏。那一瞬間,她的靈魂都戰栗起來。隻是一刹那,無數的往事穿過百年的歲月呼嘯著回來了,迎麵將她猝然擊倒。
蘇摩,蘇摩……她在一次又一次的墜落中,呼喊他的名字。
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他又出現在自己麵前,俯下身默默凝視著沉睡於水草中的她,冰冷修長的手指滑過她的臉頰——然而黑色鬥篷下的那張臉卻是陌生的,如此的蒼老不堪:湛藍的長發灰白如雪,深碧的眼眸深陷暗淡,處處透出死亡來臨的頹敗氣息。
不……那不是他……那、那怎麽會是他?
是幻覺嗎?她吃驚地想睜大眼睛分辨,然而身體裏所有的力量仿佛都被那一劍斬斷,恍惚中無法掙紮分毫。那個蒼老的人靜靜凝視著她,陌生的臉上有熟悉得刻骨的表情。最終,什麽也沒有說,隻是俯下身將冰冷的唇印在她的眉心,然後離去。
那一吻,落在眉心的同一個位置,呼應了許多年前那一場緣起,仿佛是一場輪回的終結——結束了……記得要忘記。有一個聲音在心底向她傳話,如此的平靜而滄桑。
那是多少年前她曾經對他說過的話?為何,如今竟然由他重新向她說起?
蘇摩!蘇摩!是你嗎?你要去哪裏?
看著那個模糊的背影漸行漸遠,她竭盡全力想要大呼,咽喉裏卻發不出絲毫聲音。她不顧一切地掙紮,想要喚回他,然而,那兩個字仿佛被詛咒了,無論如何也是無法說出。急怒交加中,胸膛忽然一陣劇痛,一口血從口中急噴而出。
“白瓔,白瓔!”耳邊有人急切地喚著她的名字。
意識漸漸轉醒,沉沉撐開的眼簾裏,映入一襲金色的帝王冠冕,以及冠冕下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她靠在那個人的懷裏,有溫熱的藥被送到唇邊。
清醒後的一瞬,夢裏的那一句呼喊就被凍結在咽喉裏。她勉力轉過頭,看著身畔的人,遲疑了許久,終於還是吐出了另外一個名字:“真嵐?”
“嗯。”他用右臂將她抱起,左手的銀匙盛了藥遞過來,聲音疲憊,“你總算醒了……快喝吧。你已經不再是冥靈,有了和普通人一樣的身體,更需要小心才是啊!”
她凝望著近在咫尺的人,微微一陣恍惚——原來,一切都是幻覺嗎?原來是真嵐救了她,一直照顧她到如今?她全身忽然放鬆,靠在了那溫暖堅實的臂膀裏,乖乖地張開了嘴,吞下了苦澀的藥。
“白瓔,你看,”他的語氣是少見的欣喜,同時雙臂緩緩收緊,攏住妻子的腰身,“我的左手也回來了!如今我終於可以成為一個完整的人了——也終於可以擁抱你。”
第六個封印終於合並完畢,恢複了原貌的空桑皇太子在光之塔下舉起了雙手,緩緩擁抱自己的妻子,在她耳邊溫柔地低低微笑。白塔的倒影在頭頂蕩漾,光影從高空落入水中,仿佛給這個重生的帝王披上了一件輝煌奪目的長袍。
“白瓔,不要擔心,好好養傷吧……我已經和慕容修擬訂了新的計劃,等這個計劃施行完畢,便能有效地遏製破軍。”
“我以我血發誓:空桑必將重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