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驚鴻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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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間的煙火並不足夠吸引人。
    尤其是對於他這種已經活過了幾千幾萬年的上古大妖來說,俗間的煙火,見得多了,也難免覺得枯燥。
    他像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隨便選了一棵樹,躺在樹蔭下小憩。
    那天的風並不算多溫柔,太陽過於明媚,即便有樹蔭的庇佑,他依然覺得刺眼。
    他隨手起了一張結界,讓自己可以睡得舒服一點,
    他非常確信,那一天的天氣很不好。
    無論是風,還是陽光,都應該讓他難以安睡,但是他卻睡得很沉,安寧得不知此間何處。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
    他隻知道自己不像以往那樣躺了一會兒便起身,而是再睜眼,竟然已經是繁星璨夜。
    除卻月朗星稀的夜晚格外惹眼,眼前某個陌生的背影,在這寂寥夜色中,也尤其能引起他的注意。
    對方的背影像一株蘭花一般,纖直漂亮,還有一點獨屬於少年人的單薄。
    她的周遭不僅有星月為光,周遭還聚集著許多螢火蟲,以及數不清的、隻要一撲簌翅膀就會抖落金色粉塵的金色.蝴蝶。
    它們環環圍繞著那個背影的主人,讓這看上去略顯單薄的背影,平白多了幾分尊權貴氣。
    他很疑惑。
    怎麽會有人這麽晚了還在這深山老林裏不回去?
    難道她也是一個沒有家的人?
    還有——她怎麽能近自己的身?
    他的結界呢?……
    這樣想著,他被夜風吻了個正著。
    他戒備地坐起身子,但是緊接著,又是一愣。
    但是他還來不及對此有更深的疑惑,——原本背對著她的女子聽到了身後的動靜,回頭看了他一眼。
    仿若於萬千星辰之中回眸。
    隻此一眼,一眼萬年。
    他必須要解釋的是,他並不是一隻貪好顏色的狐狸;但是他必須承認的是,對方剛才僅僅隻是一個側臉,他都隱約悸動。
    狐狸本來就生得漂亮,他就更是其中翹楚,生平不知聽了多少真誠或是虛偽的讚歎之詞,他雖然不在意,卻也覺得,那都是自己應得的誇讚。
    但是倘若要他把那些誇讚之詞都用在這個人身上的話,他便覺得,那些話全都俗了。
    原來真的有人能夠美得不可方物,不能單憑言語來形容。
    對於“驚鴻一瞥”,他曾無數次嗤之以鼻,但如今,自己竟然也有沾濕衣衫的時候。
    他覺得荒唐,又難掩欣喜。
    他還驚豔於對方的那一眼回眸,女子已經坐到了他的麵前。
    她靜靜注視著他,緩緩開口:“這樣的深山老林裏,也會有這麽珍稀的狐狸麽?”
    她像是在問他,又像隻是單純的自言自語。
    他不確定,不敢回答。
    不過女子的話也將他原本迷離的思緒重新拉了回來。——他竟然莫名其妙地變回了原身。
    他可是上古遺存下來的大妖,怎麽可能連自己的形態都控製不了?
    而且……
    他醒過來的時候,結界已經消失了。
    ——是誰?影響了他的神力,不僅無聲無息就解開了他的結界,還讓他變回了原身。
    甚至……
    他有些為難地往後掃了一眼,三條白絨絨的狐狸尾巴在半空懶懶散散地晃蕩著。
    雖然他已經活了幾千幾萬年,但是他還是能依稀記得,這是他剛剛降世時的模樣……
    沒有比這更離譜的事情了。
    女子沒有得到狐狸的回應也沒有繼續追問,好像就是在自說自話一般。
    接著,她指了指狐狸的前爪,眉心微不可察地皺了皺:“這裏還痛麽?”
    這次,狐狸終於確定,她的確是在跟自己說話了。
    他有些疑惑。目光順著女子手指向的地方看了過去。
    左前爪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什麽鋒利的東西劃破了一道口子。
    傷口已經被包紮過了,但是白綾過於幹淨,很容易就被血汙浸染,於是透過白綾被鮮血浸染的程度,也能大概判斷出傷口的深長。
    大概三寸長的樣子,但是並不深。
    這或許就是自己安然睡到自然醒還沒有覺得疼痛的原因吧。
    可是誰能傷他?
    而且他竟然還沒有絲毫的感覺。
    要不是旁人提醒……
    電光火石之間,他好像想到了什麽,抬眼再次看向對方的目光中,便多了幾分戒備。
    這是一個奇怪的威脅,是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的存在,但是邪念才剛升起,心中便湧起另一股“於心不忍”,將他的殺意頃刻吞噬。
    對方似乎是注意到了他情緒的變動,輕輕笑了笑。
    她本來就生得極為好看,就算是沒有任何表情的淡漠容顏,都是豔絕人寰,但是偏偏一笑明媚,最是動人,差點讓天地都失色。
    “你覺得是我傷的你麽?”
    狐狸的耳朵動了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我為什麽要傷害一隻狐狸?”女子說著,抬手捏了捏狐狸的耳朵。
    很輕柔的力道,似乎隻是單純為了逗弄小動物罷了。
    狐狸的身子微愣。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恍惚間,竟然覺得這白雪一般的柔軟毛發,竟在這荒蕪夜色之中,隱約顯現出一種淺淡的粉紅色。
    他該早就察覺了對方的意圖的,他應該下意識去抗拒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大概就是因為那一張、他為之愣神的容顏,所以沒來得及反應,身體甚至先意識一步放棄了躲避。
    “能聽得懂人話,但是不會說話麽?”女子的聲音依舊輕輕。
    他當時心想,這或許也不是什麽令人為難的誤會。
    於是他順著對方的話,點了點頭。
    看上去分外乖巧。
    瑟縮了爪子然後小心翼翼看著她的樣子,還怪有幾分委屈巴巴的可憐,尤其能惹人憐惜。
    他像是為自己剛才的莽撞懷疑賠罪,又像是……
    又像隻 是單純為了勾.引對方。
    如果天真的雛鳥,在降落人世之後,會將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個動物當作是自己的母親,那麽狡猾的狐狸呢?
    狐狸不小心,用最最原始的模樣,麵對著醒來第一眼看見的……凡人。
    應該就是凡人的吧。
    不然怎麽能觸碰他的凡心。
    這一天的風隻吹徹溫柔,陽光隻揚灑點到即止的明媚,清冷夜色隻給予恰到好處的纏綿。
    他被這纏綿夜色滋潤得眼睛微微眯起,連周身的毛發都無一不在訴說著他的安適。
    頓了頓,他嚶嚀一聲,伸出了前爪,就像是一個小孩子,在乞求溫暖懷抱。
    對方猶豫了一下,但是很快便作出回應,接住了他的爪子。
    粉色的肉墊落在女子的掌心中,柔軟與柔軟的碰撞,在狐狸那一顆狡猾又冷硬的心髒上,碰撞出溫柔碑文。
    他的思緒衝破當前的禁錮,似乎無一不在向她傳達——
    “帶我回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