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劫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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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風看了下腦機設備上的時間設定——南宋,紹興三年,內黃縣,然後滿心期待地戴到頭上,因為他即將第一次進入虛擬遊戲世界。

    “我應該會出落成一名俊美的少俠,畢竟本人顏值還算抗打!”秦風內心戲十足,自我感覺良好。

    但是萬萬沒想到,在穿越了一條絢爛多彩的時光隧道之後,他竟然出現在了萬丈高空之中,幾隻覓食的禿鷲從身旁從容自在地飛過。

    “啊——”秦風驚叫著開始下墜,他手舞足蹈地奮力掙紮,像溺水了一樣來回撲騰。

    這聲“啊”持續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直到“咚”的一聲,秦風一個屁股蹲兒坐到地上,昏倒在砸出的一個小坑裏。

    幾隻禿鷲應聲圍了上來,在他身上啄來啄去,看看哪裏下嘴比較合適。秦風疼得抽動了一下,驚飛了這群食腐野獸。他這會兒有點鬼壓床,便用盡全力伸出手指在地上摸了摸。

    誰料,指尖到處,盡是焦土。

    他拚命安撫著狂跳的心髒,默念著,“調整呼吸,不要掙紮,夢會醒來……”。不知道念了多少遍,眼皮終於緩緩撐了起來。

    秦風掙紮著坐起身,眯眼適應著周圍的強光——這世界,像下了一陣代碼雨,一幀一幀將自己構建在秦風眼前。

    他倒吸了一口冷氣,因為舉目間,驕陽肆虐,旱地千裏,屍棺橫躺,禿鷲爭食。

    “新手村怎麽會這麽勸退!”秦風捶了幾下腦袋,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朝最近那具屍棺挪去。

    棺蓋已不知去向,雖然紅漆已脫落十之八九,但棺木厚實,雕紋氣派,應是富貴人家的安息之所。

    又挪近幾步,一股屍臭熏得他頭暈目眩,脖頸旋即厭惡地向後拉扯,但屍棺旁散落的瓷器錢幣還是吸引他走了過去。

    空棺一具,隻有幾張洇著血的刺繡貼在棺底。又近兩步,他的心髒似要逃生一般猛捶著胸腔,因為棺材另一側,一具屍體被撕扯得七零八落,顯然剛被洗劫過,汩汩的血水順著旱地的裂縫滲到看不見底的地心。

    這些暴徒斂財無忌,為了盡快奪下屍身上的各色財寶,像饑餓的豺狗一般分食了一隻死去的麋鹿。

    “誰這麽缺德,死人的錢財也要!”秦風罵道。他被這屍臭熏得胃裏一陣翻騰,趕緊走開了。但他仿佛置身於一個炙熱的迷宮,滿眼淨是屍塊棺材。他越走越絕望,漸漸力竭了,顧不得旁邊的死屍,靠到一根樹樁上喘著粗氣。

    突然,秦風感覺到大腿上落了個重物,低頭一看,頓時汗毛倒立——身旁的死屍像是回光返照,將一條手臂搭在秦風腿上。

    “大哥,死了也這麽不安分,你是群演嗎?”秦風被嚇得魂飛魄散,但是更恐怖的是,死屍竟然開口說話了。

    “聽著……我是遊戲上個版本的玩家……現在……將我的兩個天賦傳授給你……一定要……完成……我未竟的使命!”死屍有氣無力地擠出了這幾句話。

    頓時,秦風感覺有股氣息從死屍的手臂傳導至自己大腿根部,進而遊遍全身。傳功完畢後,死屍的手臂耷拉了下去。秦風低頭看去,死屍頭上竟然蹦出一串數字。

    “生命:4444/0,武力:2698”。

    “原來是探知敵人屬性的能力,這可真是牛逼壞了!我該怎麽感謝前輩,這家夥看來已經死透了。”秦風撫上了死屍的雙眼,“前輩,到底是什麽使命,竟讓你死不瞑目。還有,第二個天賦是啥?”

    秦風靠在樹樁上,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頭頂的太陽像個烘幹機,把秦風的意識一點一點蒸幹掉了,他頭上的生命值由9慢慢變成了0。

    秦風,昏死了過去。

    “奇怪了,按照遊戲機製,昏死的玩家將在現實中醒來。我怎麽沒有?反而墜入了更深層的記憶領域,這難道就是我的第二個天賦?”秦風心裏一驚。

    此時此刻,周圍的旱地慢慢變成了代碼狀的泥沼,將緩緩下沉的秦風漸漸吞噬。

    他再次出現在萬丈高空,再次“啊”了一盞茶的功夫,再次墜落到了地麵上。 此時在他眼前是一個漆黑的世界,這黑暗冷密如鐵,壓得他喘不過氣。

    秦風循著隱約的悲鳴聲向前挪步,像在水底拖行那樣費勁,全然沒有發覺有個陌生人尾隨其後。

    不知走了多久,秦風來到了一座齊天高的巨門之前,門兩側是綿延到天邊的圍牆。

    似乎是被秦風的腳步聲驚醒了,一隻巨蟒從地底鑽了出來。它慢慢盤起身來,越來越高,最後居然遮天蔽日,掩蓋了繁星的光芒。細細看去,巨蟒渾身布滿尖刺,每根刺上都串著一具屍體!它一蠕動,竟似屍海奔流!

    “我去,大也得有個限度吧!我擦?這貨居然是無敵的!”秦風心裏一沉,呆呆地看著巨蟒頭頂的數值。

    “生命:?/?,武力:?”。

    尾隨秦風而來的陌生人也驚詫不已,“這個新手怎麽會有權限進入記憶領域!這裏是遊戲的終極副本,巨蟒是通關BOSS,被設定為不可戰勝!可憐嘍,巨蟒的尖刺上又要多一具屍體啦!”

    但讓陌生人出乎意料的是,巨蟒不僅沒有攻擊秦風,還用山脊般大小的信子舔了舔 他,然後蠕動到一側,垂頭恭迎著秦風的到來!

    “謔!還沒被這種怪物吻過,人生又多了一筆吹逼的資本!”秦風有些得意,也有些後怕,但他沒做停留,繼續循著悲鳴聲前進。

    陌生人下巴都掉到了地上,“不會吧!巨蟒巨蟒,你用尖刺殺死了成千上萬的玩家,為何唯獨對他低三下四?我一個遊戲管理員都沒有這等待遇!”眼看秦風走遠,陌生人跟了上去,可巨蟒擋在了麵前。

    “不讓過是吧,行嘞,做了這麽久的管理員,還沒有和這種頂級戰力交過手!”陌生人高高躍起,力聚右拳,像一枚炮彈一樣朝巨蛇擊去。

    轟!巨大的氣浪瞬間劈空斷雲、裂地崩山,整個世界都搖晃起來。

    秦風回頭望了望,卻沒有因此停下腳步,因為淒慘的悲鳴聲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他繼續走了一會兒,眼前忽然冒出一些飄忽不定的火星,宛如大風中的跳舞人偶。這些火星從四麵八方飛來,漸漸匯聚成一條黃龍,撕開了黑暗,向秦風呼嘯而來。

    這一刻,天地被黃龍的光芒點亮,一副詭異的景象出現在眼前——一堵高聳入雲、鏽跡斑斑的鋼牆森然挺立,兩條鋼索交叉其上,捆縛著一個囚犯。

    那囚犯好像看到了秦風,發出了一陣幽怨的哀嚎,悲天愴地。這聲音是如此熟悉,將秦風震撼地動彈不得,眼看即將被奔來的黃龍吞噬!

    “不要命了,小子!”陌生人吼道,頃刻間閃到秦風背後,一把攬住他,腳尖一點,躍上半空。

    秦風垂頭望去,多如牛毛的鋼牆林立在無垠的大地上,活像巨大的多米諾骨牌矩陣!他越飛越高,那矩陣越來越小,最終竟似一張布滿元器件的電路板。

    不知飛升了多久,兩人穿破記憶領域的代碼雲,回到了大宋的旱地之上。

    沒等兩人站穩腳跟,呼!濕風驟起,滔天的洪水裹挾著焦土奔襲而來。陌生人急中生智,拎起秦風跳進身旁的一具空棺材裏。

    咣!洪水的巨手把兩人搭乘的棺材推了個沒影兒,地上的屍體被衝得橫七豎八。

    一路天旋地轉,洪水漸漸平息。秦風被晃地七葷八素,嘔!吐了一棺材。陌生人把他扶了出來,兩人靠在牆根上喘著粗氣。

    “小子,感覺如何?”陌生人關切地問道。

    “難受得要死,這他媽是什麽鬼地方!”秦風嘟囔著,又吐了起來。

    陌生人體恤地拍著秦風的後背,“眼下紹興三年,正是靖康二帝被金兵掠走的六年後。康王趙構中興大宋,以建康為行在。此地名為內黃縣,現被金國占領。但那些遊牧人習性難改,每占一地,便把當地財寶掠奪一空,旋即拍馬北返。中原人有厚葬習俗,最終也難逃搜刮,那些被刨出來的屍體就拜其所賜。”

    “剛才那洪水是怎麽回事?”秦風不解。

    “近年來這內黃縣啊,大宋鞭長莫及,金國棄之如履,致使吏治缺失,落得這百裏人絕跡,千裏無雞鳴的慘狀,水利工事自然廢弛。而黃河恰流經內黃縣,你剛剛趕上了一次河水泛濫。”陌生人邊說邊擰著浸濕的衣服。

    “還有黑暗世界裏的巨蟒,黃龍,鋼牆上的囚犯? ”秦風疲憊地頭都抬不起來,卻還是費盡力氣有此一問。

    那人瞟了秦風一眼,“大宋世界是遊戲交互層,連接著玩家的思維。黑暗世界是遊戲物理層,連通著玩家的記憶。所以,那黃龍必是洪水在你記憶中的投影。至於鋼牆上的那些犯人,唉,那是多少忠烈的冤魂啊!”

    “難道那具死屍說的使命就是解救這些冤魂嗎?看來他在遊戲上個版本中失敗了,怪不得給我留了兩個天賦,還囑托我完成他未竟的使命!”秦風突然覺得一切都說得通了。

    他看了看眼前的陌生人,對方頭頂顯示著 ‘生命:6899/6899,武力:4672’”。

    陌生人笑道,“你說的沒錯!這遊戲的一代代主角不斷更新迭代,能力越來越強,到了你這裏,不僅直接通關了終極副本,獲得讀取他人記憶的讀心術,還能探知對方的屬性!看來,這解救忠義冤魂、還原曆史真相、掀翻腐朽統治、推動時代車輪的重任,就落在你小子身上了!”

    陌生人看了看偏西的太陽,“咱倆的緣分就先到這兒吧,時局多艱,人命如芥,前路坎坷,務必珍重,小子!”說罷,人影一晃,不知去向。

    秦風呆呆地立著,這巨大的信息量讓他有點喘不過氣。不知不覺間,幾滴雨水落在皮膚上,他抬頭望去,墜下的水滴漸漸變成了代碼雨,構建出一列飛馳的地鐵。

    在地鐵呼嘯聲中,秦風在現實世界裏睜開了眼睛。

    “這遊戲怎麽比上班還累!”他胸口憋悶,疲憊地摘下腦機設備,瞄了一眼表,不由心中一凜,恍如隔世。

    因為,遊戲裏度過的四個小時,僅僅是現實中的五分鍾!

    ……

    “乘客您好,醫學院站到了,請從左側車門下車。”

    秦風奔出地鐵站,使勁呼吸著鐵鏽味兒的冷空氣,擠成一團的五髒六腑漸漸各歸其位。

    他抬頭望了望這座自己長大的城市——星灣,竟有點陌生,仿佛是一位宋朝人穿越到了未來。

    醫學院站距離星灣醫院很遠,身心俱疲的秦風招停了一輛出租車,鑽了進去。

    “星灣醫院。”秦風有氣無力。

    車裏開著暖風,關上門後,窗戶上立刻鋪上了一層霧氣。他用手抹了抹,這座城市清晰起來。

    她高樓林立,抬頭隻能看到豆腐塊大小的夜空。每棟高樓外都裹著炫目的霓虹,宛如一個個衣著暴露、姿態妖冶的舞女,將整個城市點綴成騷動的夜場。

    即便如此,行人們依舊行色匆匆,無一不把腦袋埋在高高的立領內,在暖氣管道噴出的霧霾之中穿行如梭。

    出租車在光影與色流織就的蛛網中疾奔,秦風胃裏翻騰,便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警笛穿透濃霧,將秦風驚醒。他引頸望去,看到一群口吐白氣的路人,圍攏在黃色警戒線周圍。

    定睛一看,居然有一具屍體以詭異的姿勢泡在血泊中,四肢被生生掰斷了。眨眼間,屍體的頭顱竟似被外力強扭著,一頓一挫地轉向秦風,血紅的眼球直勾勾地盯著他!

    “乘客您好,星灣醫院已經到達。請您付款後下車,注意安全。”仿生人司機正用幽藍的眼睛看著驚醒的秦風。

    “這遊戲後勁可真大,害我做了個噩夢。”秦風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看向窗外,遠方“星灣醫院”幾個綠光大字在天空中閃爍。掃描虹膜付過了車費,秦風打開車門朝醫院方向跑去。

    每次走過最後這段路,秦風都會避開人頭攢動的大路,繞行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巷。這條小巷距離醫院更近,隻不過周圍的治安非常混亂。巷口的垃圾箱旁,蜷縮著一群無業遊民,有的用破布抱著哭泣的孩子,有的偷摸搗鼓著針頭,有的擺弄著壞掉的仿生人器官,周圍的牆上張貼著瑩瑩發光的仿生人招妓廣告。

    秦風走進小巷,兩側是高聳的公寓樓,像三明治的兩片麵包一樣,把巷子擠壓得頎長而狹窄,讓人倍感壓抑。此時的巷子裏漆黑一片,隻有嬰兒的哭啼聲在幽幽飄蕩。

    他快步走著,路過了一個癱在牆邊的清潔仿生人,似是壞掉了,這就是為什麽每走兩步就會遇到帶血的衛生巾和使用過的安全套。秦風受不了這刺鼻的氣味,便加快了腳步。

    “啪——啪——”秦風的腳步聲在巷子裏回響著,奇怪的是,這音量突然增加了一倍。他停下了腳步,背後卻傳來另一串腳步聲,原來剛才是兩個人的腳步聲重疊在了一起。他有些害怕,因為這聲音離自己越來越近,在相距約莫十米的地方停住了。

    秦風壯著膽轉過身去看了一眼,但在這昏暗的巷子裏,那個人的麵貌完全看不清楚,隻隱約看到他戴了頂帽子,帽簷壓得很低,穿了身黑色西裝,幾乎融到了黑夜之中。秦風感受到了危險的氣息,他加快腳步向前走去,眼看距離巷口的燈光還有幾步之遙。

    突然,他覺得後脖子上滑過一絲涼氣,溫熱的鮮血便順著脖子流了下來,他的四肢瞬間失去知覺,趴倒在地上。

    秦風的頸椎被割斷了。

    他這一生都沒有體驗過這種恐懼,無力地趴在血泊中,頭歪向一側,感受到流出的熱血一寸一寸淹過自己的臉龐,染紅了眼前的視線。他想張嘴呼喊,卻已經失了聲。他想抓住巷口的光芒,手臂卻怎麽也動不了。他想拚盡力氣扭頭看清殺手的模樣,卻隻聽到腳步聲越來越遠。

    “啪——啪——啪——啪——”那人沒有一絲驚慌,就像下樓扔了一袋垃圾一樣。

    秦風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到此為止了,他好想到醫院握握媽媽的手,再看看爸爸慈祥的臉龐。但是,他沒有機會了。

    他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

    星灣就是這樣一個地方,每天都會有許多無名小卒死去,沒有人知道他們的死因,也沒有多少人會為他們哭泣。他們的死,無非是幾縷腦電波隨風而逝,所有的苦辣酸甜、愛恨情仇都消失無蹤。

    秦風剛過完十八歲生日,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他無法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

    ……

    “我要活下去,怎麽能現在死掉!”不知道過了多久,秦風的聲音在虛空中響起。

    “看,腦電波信號出現了!”一個女子說道。

    “哎,這可憐的孩子,剛剛完成了使命交接,就被敵人殺害了。都怪我們,都怪我們,沒想到這些混蛋下手這麽早。你說我們是不是太自私了,讓一個小孩背負這樣的重任。”一個男子說道。

    隨之而來的是許久的沉默。

    “……我見了這麽多孩子,隻有他,隻有他在父親的病床前堅守了四年,其他的都同意了給予父親安樂死以求解脫。據我觀察,他一定還會繼續堅持下去。所以……他是我們最好的、也許是唯一的選擇。”另一個男子說道。

    “我們要好好幫助他,愛護他,他或許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女子說道。

    “沒錯!敵人派出的殺手割斷了他的頸椎,料定他必死無疑。可是他們絕想不到,我們在可編程納米材料上取得了突破。這孩子,現在除了大腦和五髒六腑,全身的器官都被這種材料所替換。”一個男子說道。

    “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這樣,成敗就在此一舉,讓我們默默為他祝福吧。”女子說道。

    三人看著躺在實驗室中的秦風,納米機器人正在縫補他頭頂的最後一塊皮膚。(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