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結束，已是星鬥滿天，冷月的清輝照在營中值哨甲士的鐵衣上，秋夜的風透衣送寒。

    小環和微醺的雲海藍澄在雷千裏的護送下回到營帳。

    小環的營帳就在雲太子的左側。

    兩人互道過晚安後便自回了寢帳。

    酒意上頭的雲海藍澄進入營帳後就躺在床上，可是一時卻難以入眠，小環那如花的酡顏不由自主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恍惚間他又憶起了與小環的初識，想起了他和莊斷水的青蔥歲月。

    “那時我們都好傻。”他低聲喃喃道，黑暗中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幾許微笑，思緒卻已飄飛五年前的宋府……

    那日他在宋府中醒來，見到了宋家的小姐和小環，和那個叫莊斷水的少年。

    他們都是容貌俊美的少年少女，令自已有些自慚形穢。

    他有些怨恨上天不公，為什麽慷慨地賜予別人一副好皮囊,卻對自已這般吝嗇。

    他記得那時，剛從屋外進來的少年莊斷水和氣地對他道：“小兄弟，我看你目光澄淨，你這雙眼睛也很是好看啊。”

    他衣裳華貴，但身上卻全無貴胄公子的驕矜之氣。

    乞兒打扮的雲海藍澄從桌邊站起，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抱拳謝道：“多謝少俠相救。”

    少年莊斷水大手一揮，一副俠肝義膽的模樣：“我輩行俠義之人，扶危濟貧，義不容辭，些許小事，何必掛齒？少俠兩個字有些見外了，我看你應比我小幾歲，不若稱我阿兄可好？”

    雲海藍澄一本正經地再施禮道：“阿兄有大俠之風。小弟藍澄，阿兄日後若有差遣，我願效犬馬之勞。”

    莊斷水拱手，作少年老成狀，道：“原來是江湖同道，不知阿弟可有師承？”

    “敝派滄雲門，不知阿兄又出自何門何派？”

    莊斷水捏著光潔的下巴思索道；“滄雲門啊，我多次聽人說過呢。我來自礪劍山莊。”

    雲海藍澄搔搔頭道：“我聽師兄們說，我們門派在江湖上好象有些虛名。”

    兩個少年很快熟絡起來，交談中藍澄得知，礪劍山莊離這裏大約二十裏地。

    這裏的主人宋四海是莊斷水的舅舅，他們今天是來這裏做客的。本來就要回去了，卻正好遇上小乞兒暈倒在宋府門前。

    因放心不下他的情況，所以一心做古道熱腸大俠的莊少俠才執意留下了。

    藍澄內疚道：“真不好意思，耽擱你回家了。”

    莊斷水道：“不礙事的，我今晚在此住一宿，明早正好與舅舅他們去梅村踏雪尋梅。那梅村不但有千株梅樹，梅子酒也甚是有名，今夏新釀的梅子酒我們今年還沒去嚐過呢。不過，阿弟為何落到如此境地？你的家中長輩和師兄師父怎麽會丟下你不管了呢？”

    藍澄猶豫了下道：“我自幼父母雙亡，是個孤兒，是師父收養了我。我這次出來行乞是為了曆練。”

    說話間，便有宋府下人燒了熱水，抬了洗澡用的木桶，一起送進房間。

    莊斷水讓那些下人收了碗筷食盒走了，道：“阿弟不妨洗個熱水澡，換套衣服，睡上一覺，明早可與我們一道去梅村遊賞雪梅。”

    藍澄道：“多謝阿兄照顧得如此周到。”

    他便開始脫身上那件已看不出顏色的破衣。

    莊斷水熱情地道：“需要我幫你搓洗麽？”

    藍澄忽然想起聽到的某些傳聞，關於富貴人家的一些特殊辟好，心底不由一陣惡寒。

    他禮貌地道：“請阿兄莫要見怪，小弟不太習慣在別人麵前裸露身體。麻煩你出去時幫我關下門。”

    莊斷水怔了怔道：“都是男子，有什麽忌諱的？既然你不習慣那我走了，明早再來看你啊。”

    他轉身離去，不忘在離開前幫他帶上了房門。

    藍澄閂上門才放心地脫淨衣服，將身體泡在澡盆裏，洗了頭，好生搓洗了一下，換上那套幹淨舒適的裏衣，一時便覺渾身上下清爽無比，散發著好聞的味道。

    隻是肚子還是有些餓，但他也知久餓之後不能暴食，於是也不去管那盆黑乎乎的髒水，餓著肚子爬上了床。所幸那張床很是柔軟舒適，他很快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藍澄很早就醒了，因為來自胃部的不適感折磨得他難以入眠。

    他穿好昨晚那位麵容冷漠的小姐送來的那套棉衣，走出了房門。

    門外是一座小院。

    昨晚的雪已停，院裏有數株老梅,正在迎風綻放。

    藍澄鼻中嗅著淡淡梅香，眼中忽然有霧氣升起。

    因為他想起了那個最疼愛他的老婦人。

    在這樣的日子裏，老人總喜歡剪一枝寒梅放在他的小鼻子下問道：“乖孫，香不香？”然後便把那枝梅慎重地插在花瓶裏。

    那一刻，白發蒼蒼的老婦人眼睛裏總有奇異的光輝在閃耀。

    老人曾說會等到他長大，會等到他娶妻，會等到他生子，她才會放心去另一個世界。

    “你說話不算數，你騙我。”他低聲細語，眼角有淚流下。

    數片飛雪飄來，落在藍澄的臉上。又下雪了。

    熱淚已冷，臉上的雪更冷。

    他抬手抹去了臉的雪和淚，低聲道：”我一定會娶妻，生子。當我有了妻子和孩子，在寒梅飄香的日子裏，我一定會讓他們在你的墳前為你插上一枝最動人的梅花。”

    “你剛才是哭了麽？”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梳著雙髻的小環站在小院門口。她的手中拎著食盒和水桶。

    “才沒有。”他下意識地否認道：“男兒有淚不輕彈。”

    “是嗎?我剛才明明見你抹淚來著。”小環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謊言。她踩著積雪走進來，道：“聽表少爺說你和我一樣是個孤兒，真是可憐。”

    她的眼中滿是憐憫，無由地令雲海藍澄想起那個老婦人。

    她遞過手中的食盒與水桶，道：“這裏有些熱水，你洗漱了，用些早餐吧。”

    藍澄誠摯地謝道：“謝謝。”

    小環的臉和手凍得通紅。

    她搓了搓搓冰凍凍的雙手，笑道：“你倒是很懂禮數呢。你不要擔心,安心呆著，過會兒我求求小姐，讓你留下。宋府家大業大，正缺做事的人，也不多你一張嘴。”她稚嫩的臉上有幾分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

    藍澄婉拒道：“多謝你的好意，可是我不能留下，我還有很多路要走。”

    “你無親無故，又能去那裏？這天寒地凍的。”小環跺跺腳，讓棉鞋上的積雪脫落，語氣中有些著急。

    “留下吧，讓我照顧你，好好活著。”小環的眼裏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渴求。

    “可是我真的不能。”

    “為什麽？”小環執拗地問道。

    “我雖然沒了家人,卻還有師門。我要回到師門去。那裏就是我的家。”

    “哦。”小環神情有些失望，轉身欲離去。

    突然她轉過身來，咬咬嘴唇道：“其實你長得很象我的弟弟。”

    “你的弟弟？他在哪裏？”藍澄愣住了。他自然不會是她的弟弟，因為他沒有姐姐，況且小環看起來明顯比他的年紀更小。

    “他……死了。那年饑荒，我們一家出來逃荒。爹娘路上染病死了，我一個人抱著弟弟一路乞討。可是弟弟後來也染病死了。我的弟弟有一雙和你一樣清澈的眼睛。再後來,我來到這裏，宋府收留了我。”小環的語氣淡淡，明亮的大眼睛裏卻有淚流下。

    藍澄看著她的模樣，忽然莫名心痛。

    他伸出手，想要替她抹去淚水，卻又覺唐突，半途中縮回手,放在她的肩頭.。

    “如果你願意，以後你就是我的小阿姐，我就是你的大阿弟，好不好？” 藍澄輕搖著她瘦削的肩：“我們要好好活著，為了我們死去的親人，因為他們希望我們快活地活著。你說呢，小阿姐？”

    小環抽噎著點點頭，終於破涕而笑。

    那一笑如此明媚，藍澄似乎看到了花兒在春天綻放。(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