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了，秋風又起，吹起行人衣裳。

    “下車了，藍澄！姨母今天請你吃好的。”

    牟蘭招呼著藍澄下車。

    她又在臉上披上麵紗，婷婷嫋嫋地下了馬車。

    藍澄下了車，一麵迎風飛舞的酒招映入眼簾：太白居。

    原來馬車停在李家集上最好的酒樓前。

    牟蘭小巧的皮靴踩在酒樓前的石階上，纖手拎起衣群拾階而上。

    她身姿欣長曼妙，衣袂當風，一身鮮亮的楓紅色衣更引來路人側目，街道上的喧囂聲一時竟為之少了許多。當然其中以男人的目光居多。有三個剛從酒樓裏出來的男子的目光更是肆無忌憚。

    那幾名男子穿綢裹緞，滿麵油光，分明身家不菲，卻又手執紙扇，故作風雅狀。

    有錢的人膽子總是大些。

    他們和牟蘭擦肩而過，卻轉頭看向她的背影，臉上現出猥瑣的笑容。

    牟蘭似乎感覺到了什麽。

    她轉過身看了看那幾名男子，口中冷哼一聲，忽然抬手，以廣袖遮麵。

    她再放下袖子時，麵紗卻已在手中，露出一副令人驚恐的麵容：竟是一張慘白發青的麵孔，嘴角兩顆尖呲出唇外，眼角隱有血淚。

    便是藍澄這般有些許江湖經驗的人驟見這副麵容，也嚇了一跳。

    “鬼呀！”一聲尖叫至三人中傳出，幾乎不似人聲。

    那三個男子驚惶地扭頭向大街上奔去，似被人踢了屁股一般。

    其隻一人腳下失措，牽絆間竟從台階上滾了一下去。

    那人手腳並用自街上的石板上坐起來，隻見同伴已如中箭的兔子般連蹦帶跳地跑遠。

    台階上傳來銀玲般的笑聲。

    那人扶正跌歪了帽子--賵子遮住他的眼睛，猶疑著轉過頭去，卻見到一張豔若桃李的笑靨。

    那張美麗的麵容立時使他忘記了方才的驚恐。

    忽然那張令人癡迷的麵容陰雲密布，朱唇中悠悠傳出陰惻惻的聲音：“你喜歡我麽？我晚上去找你呀。”

    那人大叫一聲連滾帶爬地站起來，拔腿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牟蘭冷哼一聲，隨手將麵紗罩在臉上。

    一張麵具卻從袖中滑落，將及落地時，牟蘭大袖一拂，那張薄薄的物事悠然飛至藍澄的麵前。

    藍澄隨手一抓，便將那物抓在手中。

    那東西軟軟的手感極佳。他仔細一看，卻正是剛才覆在牟蘭臉上的鬼麵具。

    “藍澄，送你玩兒了。”牟蘭一挑眉毛道。

    她忽又問道：“咦，那頭倔驢呢？”

    藍澄驟然想起好象下車時沒再見七師兄。

    他的目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搜尋，很快在對麵的小麵攤上發現了柴引樵徑的身影。

    他的鬥笠放在麵攤的桌子上，人正坐在一張小桌邊執筷吃麵。

    “這黑驢倒也識趣。”牟蘭語氣不屑地道。

    藍澄猶豫著該不該去招呼柴引樵，牟蘭卻招手道：“莫管他，我們去吃頓好的。”

    酒菜的香味從酒樓裏傳來，藍澄不由暗自吞了口口水，

    可是他卻堅定地搖搖頭，揚起手中的麵具揮揮手，禮貌地道：“多謝姨母。”然後轉身向那

    個看起來有些髒亂的麵攤走去。

    “你這孩子......”牟蘭怔了怔，卻不知再說啥好。

    藍澄在柴引樵的對麵坐下，自筷筒中抽出一雙筷子，大聲道：“老板，來碗陽春麵。蔥要多些。”

    “好嘞！一碗陽春麵，馬上就有！”那個正在忙碌的攤主大聲回應道。

    攤主的熱忱令藍澄很滿意，隻是手中的筷子有些油膩。

    他將那張鬼麵具塞進懷裏，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筷子。

    柴引樵目不斜視地吃著麵前的那碗陽春麵，似乎沒有看到藍澄的到來。

    牟蘭沒有進酒樓，卻也沒有跟著藍澄走過來。她向著馬車走過去。

    她對那馭者交待了些什麽，便自顧自地打開車門坐了上去。透過打開的車窗，她一手托腮，饒有趣味地看著藍澄師兄弟兩個。

    馭者卻躍下車，一人進了酒樓。

    當柴引樵的碗裏剩下最後一筷麵時，他停下筷子，將筷子擱在碗上，簡短地道：“等你。”

    藍澄怔了怔道：“吃麵也要等我一起？”

    “我怕這會兒吃光了，過會兒看你吃時會饞。”

    藍澄笑了，他大聲道：“老板，我的師兄說你的陽春麵做得很地道。你再給他來一碗，我請客！”

    “好嘞！兩碗陽春麵，馬上就有！”攤主的回答依舊熱忱。

    兩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麵很快擺在兩人的桌上。

    藍澄舉筷埋首，狼吞虎咽。他真是有些餓了。

    柴引樵卻將新上來的那碗麵挑起一半，放在藍澄的碗裏道：“師兄一人吃不了這碗麵，你多吃些。師門有訓：不得浪費糧食，當思一粥一飯 ，來之不易。”

    藍澄嘴裏“唔唔”兩聲，卻不停筷。

    柴引樵卻將自已剩下的最後一筷麵挑在自已的半碗麵上，才大口大口吃起來。

    當他們吃得津津有味時，一個油紙包扔在他們的桌上。

    “藍澄，我說過要請你吃頓好的。”牟蘭聲音從後麵傳來。

    她摸摸藍澄的後腦勺，然後在四方桌邊施施然坐下。

    那個粗壯的馭者用袖子在凳子上擦了擦了也在桌子的另一邊坐下。

    牟蘭用纖纖素手打開油紙包，一時香氣四溢。

    裏麵是水晶肘子，醬牛肉，鹵鴨子。

    藍澄不由吞了口口水。

    牟蘭眼裏閃過一絲笑意。

    她從竹筒中取過一雙筷子，夾起一塊水晶肘子，放在藍澄快要空了的麵碗裏，柔聲道：“這可是那家酒樓的招牌菜，快趁熱吃。”

    藍澄道了聲：“謝過姨母。”卻直起身，挾起那塊肘子放在柴引樵的碗裏道：“師兄請用。”

    柴引樵稍點頭，卻並指如刀，對那塊水晶肘子一劃。銳氣到處，那塊肘子變成兩塊，隻是每塊小了好多。

    他複又挾起一塊放在藍澄碗中，道：“小師弟請用。”

    牟蘭嗤笑道：“你們兩兄弟不要在我麵前表演兄友弟恭的好戲。一塊肘子推來讓去，便是顯得我小家子氣。”

    她伸出兩根纖纖玉指，將那油紙包推在桌子中，恭敬道：“柴大俠，小女子方才有些任俠使氣了。柴兄高風亮節，莫要計較。”

    柴引樵灑脫一笑，道：“宮主言重。方才我言語也有不當。那件事我們用完飯後從長計議。”

    牟蘭夾起一塊醬牛肉放在他碗裏道：“也好。這家酒樓的肉菜倒是不錯，柴兄略略用些。”

    她又對那馭者道：“吳叔，你也吃。我們吃點東西，再作計較。”

    那馭者卻搖搖頭道：“我一向食素。我吃些麵好了。”

    牟蘭便大聲吆喝道：“老板，三碗陽春麵！”清脆的聲音如空穀黃鸝，引得幾多食客側目。

    “好嘞！這位姑娘三碗陽春麵，馬上就有！”手中忙碌的攤主頭也不抬地大聲答道。

    戴著麵紗是沒法吃東西的。

    於是牟蘭的眼中閃過一絲促狹的光芒，伸出玉手優雅地解開麵紗，在許多期許的目光中，露出了“真容”。

    卻是一張膚色淡黃，塌鼻豐頣的普通而孔。

    原來她又在臉上罩上了一張麵具。

    那些本來有些炙熱的目光立即黯淡下去，引得藍澄心中暗笑。

    牟蘭似無所覺，舉起筷子夾起一塊水晶肘子放入中口中，大嚼起來，行止與方才的優雅大相徑庭。

    柴引樵不由好笑道：“宮主行止……真不愧是江湖兒女！”

    桌上有了好菜，柴引樵便從腰間摘下酒葫蘆，在空碗中倒了半碗。

    酒色黃亮，香氣彌漫。

    柴引樵淺抿一口酒，挾起一塊牛肉，正要入口。

    牟蘭卻定定看著他的酒碗道：“如此好酒，柴兄竟然不肯拿出來與我分享。素聞貴派門下以節儉為榮，難道柴大俠已節儉至吝嗇地步了麽？”

    柴引樵微怔道：“宮主也能飲麽？”

    牟蘭不答，卻拿起酒葫蘆，皺鼻微嗅了嗅，對馭者道：“吳叔，有好酒，快去拿碗！”

    那馭者喜笑送顏開地拿碗去了……

    看著推杯換盞的柴引樵，牟蘭和那姓吳的馭者，藍澄忽然覺得自已先前的擔憂是多餘的。

    大人們自有解決問題的辦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