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的白袍下擺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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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門打開的那一瞬間,安幼敏感的察覺小默的身子繃了起來。

    他原本放鬆癱在床邊的手攥成了拳,轉過頭望著走進來的護工。

    這次一共來了四個,不同於之前那個吊兒郎當的家夥,他們穿著繡著四院院徽的白袍,個個長得人高馬大,目測沒一個低於1米8的。

    幾人表情嚴肅,沒一句廢話,拿著黑色的束縛帶就朝裏麵走來。

    安幼麵露驚恐的看著他們,剛想躲到牆邊去,就聽耳邊傳來“咚”的一聲。

    安幼轉頭一看,小默跳下了床,正一臉戾氣的弓著腰站在窗邊,拳頭捏的死緊,胳膊上爆出青筋,整個人像一隻蓄勢待發的野獸,滿臉防備的盯著來人。

    那四個正往裏走的男人當即止了步,為首的那個皺了下眉,伸手從口袋裏摸出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將它握在手裏對準小默。

    安幼側了下臉,透過黑色的槍管,看見了裏麵閃著寒光的金屬針頭。

    麻醉木倉。

    上次見到這個玩意兒,還是在虞臣心血來潮買了個巨型阿拉斯加,打算帶回來當寵物,卻因把她嚇哭最終放棄飼養的時候。

    後來為了抓住那隻滿院子撒歡的巨型犬,家裏的保鏢曾用過一次。

    那麽大一隻犬科動物,齜牙咧嘴凶的厲害,卻在被打中後不到數秒就倒在地上,動彈不得,任人宰割。

    而現在,這群人卻拿著同樣的東西,對準了小默這個活生生的人。

    安幼隻覺一股涼氣順著地板上冰冷的瓷磚,進入四肢百骸,冷的她渾身顫抖。

    兩方對峙間,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安幼顫巍巍的舉起手,帶著被驚嚇後的哭腔,衝那群人說,“你,你們不用這樣……”

    為首的護工冷冷的掃了她一眼,舉著槍的手紋絲未動。

    小默喉嚨裏喘著粗氣,整個人像一張被拉滿的弓,仿佛下一秒就會繃斷弓弦失控暴走。

    明明幾分鍾前他還安靜的坐在床上衝自己點頭。

    安幼慌亂中不知所措的張開手臂攔在了小默身前。

    在她想來,護工要綁住小默多半是為了治療,如果自己能勸動小默乖乖躺著,這些人應該就不會再拿手上那些令人害怕的東西,來對付他了。

    於是她頂著兩邊的壓力,抖著嗓子說,“能,能不能把東西先放下……”

    護工沒動,但在她衝上來的那一刻,身後的小默眼神顫了一下,攥著的拳頭猶豫了一會兒,慢慢鬆開了。

    為首那人見狀,也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槍。

    安幼鬆了口氣,伸手輕輕扯了下小默的衣角,盡量穩住聲音安撫他,“別怕,他們隻是想要帶你去治病。”

    小默垂著頭一言不發。

    兩個護工往前走了幾步,他“嗖”的抬眼,惡狠狠的瞪著來人。

    安幼見狀,扯過他垂在袖子底下的手,晃了一下,“小默,別怕。”

    對麵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其中兩個快速走過來給他綁上了束縛帶。

    小默想掙紮的時候,安幼就湊到他身邊輕聲安撫,往日需要費很大力氣才能控製住的人,今天竟然意外的配合。

    小默被綁著結結實實,放倒在床上推走了。

    臨近門口,安幼餘光掃過他側臉那道鮮血淋漓的傷口,伸手扯住最後一個離開的護工,有些擔憂的問 ,“你們是要帶走他處理身上的傷嗎?”

    那個人隔著厚厚的醫用防護麵罩看了她一眼,突然很短促的笑了一聲。

    安幼心裏一慌,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她急急跟著走了兩步,到門口時被離開的護工推了一把搡回病房,愣愣的看著那人重新將門鎖上。

    她忐忑的在病房裏轉了十多圈後,安靜的走廊突然被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

    安幼聽到這聲音雙腿一抖,差點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那是個男人的聲音,喑啞,也很短促,聽起來像是叫了一半就被人用手匆忙捂住了。

    安幼那種心慌的感覺揮之不去,她不斷在心裏在告訴自己,可能是有人犯病了,這是精神病院,聽到什麽聲音都很正常。

    小默是個啞巴,從她到這裏就一直沒聽過他出聲。

    他是個啞巴,他不會說話,所以剛才那聲慘叫一定不是他。

    不是小默。

    他那麽聽話,那麽配合,護工們也不會為難他的。

    安幼一邊想,一邊卻抑製不住的心慌,這時,走廊裏發出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響,夾雜著幾聲悶哼,又有了很大動靜。

    安幼疾步衝到門口,將臉貼在玻璃上努力側著頭往外看。

    隻見隔著兩間房的位置,一個高大身影踉蹌了幾步,重重的摔在走廊裏,身體滑出數米,撞在牆上不動了。

    後麵有人高聲叫罵著衝上來,抬腳就往躺著的人腰側狠狠踹了幾下。

    那人悶哼一聲,爆滿青筋的手死死抓著白袍下擺,用力一扯,將那追來的人拽倒了。

    護工摔在地上,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地上的人翻身騎在了身上,揚起拳頭狠狠砸了幾下。

    那人扯正護工衣領,再次揚起拳頭的瞬間,身子卻猛地一僵,像一灘爛泥一樣軟在了地上。

    被壓在身下的護工罵罵咧咧的爬起來,把身上的人推到一邊。

    安幼努力別著腦袋看過去。

    躺在地上那人側過來的臉血肉模糊,右耳顴骨到眼角的位置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而此刻他的脖子上,插著一根打空的針管。

    正是在自己的幫助下,順利被帶走的小默。

    隔著一扇門,安幼捂著唇,溫熱的淚水奪眶而出,在喉間發出幾聲破碎的嗚咽。

    幾個白袍護工走上前,抓起被小默掙脫了一半的束縛重新綁好,而後拎著延伸出來的繩索,像拖一條死狗那樣,將人拖離了安幼的視線。

    走廊原本光潔如新的地板上,延伸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懊悔和愧疚如潮水將安幼淹沒,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飛濺在牆壁上的血跡,第一次產生了回到過去,將十分鍾前那個愚不可及的自己活活掐死的衝動。

    護工不救人,患者被毆打,被關在這裏的人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這哪是什麽富貴病人們的療養院,分明就是充斥著暴力的地獄。

    小默那一身慘不忍睹的傷,究竟關在這裏被這群畜生折磨多久了?

    一個月?一年?還是已經三五年了?

    安幼籠罩在寬大病號服裏的身體,順著房門無力地滑落。

    不知在原地坐了多久,身後的門鎖傳來鑰匙插入的聲音,她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擦臉上的淚,急急忙忙起身讓開了過道。

    方才離去的護工推開門,將躺在床上臉色慘白的人推了進來。

    安幼迎上去,一眼就看見了小默脖子上多出了幾道黑紫的淤痕。

    兩個護工把病床推回原位,一句話沒說,轉身就走。

    安幼走上前去掀開被子,小默身上藍白相間的病號服幾乎被鮮血浸透,底下幹涸的血痂又被新鮮的血軟化,黑乎乎的蹭在潔白的床單上,看起來觸目驚心。

    他顴骨上猙獰的傷口還明晃晃的掛著,依舊沒有受到任何處理,而半個小時前才被自己擦幹淨的臉,不過離開病房一刻鍾時間不到,又變成了一開始見到的樣子。

    小默垂在床邊的手指甲都劈了,手指的關節上還有他剛才和護工搏鬥時留下的傷。

    那麽高大的一個人,此刻蜷著身體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胸口的起伏也微不可見,要不是把手在鼻翼下探到了呼吸,有一瞬間安幼都懷疑他已經死了。

    看著眼前的慘狀,一股自出生以來從未有過的巨大憤怒,從胸腔冉冉升起,想要質問和報複的念頭,瘋狂充斥著安幼大腦皮層的每一個角落。

    從小就心軟善良,同情弱者的她在這一刻,似乎被這從未遇見過的非人待遇刺激過頭了。

    不知怎麽想的,安幼伸手抓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暖水壺,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朝背對著自己離開的護工砸去。

    他的白袍下擺有血。

    正是那個被小默拽倒在地上的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