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一念之差,千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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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紓七年沒回泊雲觀,這裏好像什麽都沒變,但又好像什麽都變了。房屋建築還是原來那幾棟,隻是牆上逐漸長滿了青苔,顯得更為老舊,每年都要請人來對房頂和牆體進行翻修;師父變老了,病入膏肓,風采早已不複從前;眾師姐妹都長大了,一個個都變得成熟漂亮,風姿颯爽;當年種下的樹苗長大的,花草長高了,花開花謝換了好幾個春秋……
她們走到一處院落,妙非忽然指著一顆橘子樹問夏侯紓:“你還記得這棵橘子樹嗎?”
夏侯紓順勢打量了一會兒那棵橘子樹,足足有兩人高的樹上隻稀稀疏疏的掛著幾個小小的青綠色的橘子,並無特別之處。而這旁邊,再無其他果樹。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棵橘子樹是她從前種下的,還悉心照看了好幾年。
妙非看出她的印象不深了,便說:“有一年冬天,你母親來看你,帶來了好幾筐橘子,聽說是從南邊送來的。那些橘子又大又甜,像燈籠一般,比我們山上的野橘子樹結的果子好吃多了。你擔心你母親以後不來了,就把橘子裏的籽挑了出來,找了個陶盆裝了土種下。冬天雪大,你怕種子凍壞了,又怕被師父發現,特意藏在床榻下麵。熬到第二年春天,種子果然發芽了,不過就長出了三棵,移植的時候又死了兩棵,最後就隻剩這麽一棵。”
經她這麽提醒,夏侯紓也想起來了。當時她用種子精心培育出了樹苗,但最後也隻活了一棵。不過她並沒有因此而泄氣,把樹苗種在地裏後,她時不時地給橘子樹澆水、施肥,不過兩三年,橘子樹就長得比她還高了。隻是到她離開泊雲觀,也沒有吃上橘子。現在想來,她當時也還是挺執著的,居然可以為了一棵橘子樹費那麽多心思。換作是現在,她才不會浪費時間,南邊的橘子每年都會送來,個個又紅又大又甜。
夏侯紓便說:“當時年紀小,以為種下了橘子樹,來年就能有橘子吃,一直懷著這個念頭,所以格外殷勤。”
妙非神色稍緩,又道:“你走之後,我又替你照顧了一年,好不容易盼到它結果了,可不論是橘子的形狀大小還是味道,都跟山上的野橘子樹無異。若不是我親眼看著你育苗種下的,我都要懷疑它是不是被人換了。”
夏侯紓滿臉震驚,關於這件事,她可以保證自己當初確實是用母親給的橘子的籽育的苗,日日澆水觀察,從無懈怠。但至於最後為什麽變成了野橘子樹,她也不知該作何解釋。
妙非自顧自的笑了笑,又說:“我在書上看到一句話,叫‘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仔細想想,其實人也是一樣的。在泊雲觀裏,你隻不過是個學藝不精的小道姑,甚至我們都不敢對外公開你的身份。可在京城,你卻是越國公的掌上明珠,萬人矚目,富貴無邊。”說著她指了指夏侯紓身上的衣裳,“你還是比較適合穿這樣鮮妍細膩的布料做出來的衣裳。”
夏侯紓聽出來妙非話裏的諷刺之意。妙非覺得她躲在京城這麽多年是舍不得榮華富貴,所以才會說得這麽直白。她不否認自己確實享受了越國公府裏的榮華富貴,但真正讓她不敢來泊雲觀的原因,卻不是這個。
可真正的原因,她又不能說。
妙非見她沒有否認,不由得冷哼了一聲,道:“我們幾個沒你幸運,還能有父母兄弟,有與之相聚的機會。於我們而言,師父她就是我們的再生父母,所以我們都希望她能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多陪我們幾年。可師父如今都這樣了,最掛念的卻是你。夏侯紓,你何德何能?”
如果說十幾個弟子裏麵誰最像曲白師太,那一定是妙非,說話總是那麽直白。
“對不起,二師姐。”夏侯紓歉意道,“師父她掛念我,或許隻是因為這幾年我沒有在她身邊的緣故,這是我的錯,你不必覺得師父偏心。”
“你對不起的人從來不是我,隻是我看不慣你這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麵孔,你怎麽就那麽理所當然呢?”妙非說,“你走後的這幾年,大家都過得挺好的,可你偏偏不停地送各種各樣的物資來顯示你的存在感。夏侯紓,你告訴我,你真的關心師父和眾師姐妹嗎?”
夏侯紓能明白妙非的怒火從哪裏來,也猜到泊雲觀的眾師姐妹可能多多少少都有類似的想法。她完全可以選擇閉嘴,就當是默認了,可是一想到這裏麵還有母親的付出,她便解釋說:“二師姐,這幾年不來泊雲觀看望大家是我的不對,但是給大家送的禮,都是我跟母親用心準備的。希望大家不要誤解。”
妙非背過身去不再看她,冷聲道:“師父的狀況你也看到了,不用我說,你也該知道她老人家時日無多。倘若師父哪一天真駕鶴西去,往後你也不必再往泊雲觀送禮了。因為我們收得並不是很高興。”
夏侯紓一臉愕然。以前她隻是覺得二師姐看上去性情冷淡,卻是個外冷內熱的人。如今聽了這話,她才明白,二師姐是真的厭棄她了。剛才在山門那裏的時候,她還以為一切都可以回到從前的。現在看來,都是假象,什麽都回不去了。
一念之差,千步之遙。
夏侯紓躊躇著,不知該從何說起。
妙非也沒有心情等她再說什麽,她眼裏的夏侯紓,早已不是當年在山上執著的種橘子樹的小師妹。既然物是人非,她又何必多費口舌?想到這裏,她闊步向前走去,肩膀挺得筆直,留下滿臉懊惱愧疚的夏侯紓和一臉震驚的妙情。
妙情見妙非離開了視線,才走到夏侯紓身邊,挽了她的胳膊說:“夏侯師姐,二師姐她說話就是這樣,難聽得很,我們都習慣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她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夏侯紓見過很多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也見過麵狠心更狠的人,她並不覺得刀子嘴豆腐心是什麽好的形容詞。可當著妙情的麵,她也不好說什麽,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個笑容來,道:“妙情,你不用安慰我。二師姐的脾氣我清楚,她說的都是大實話,也是心裏話。她能夠忍到這裏才跟我說這些,已經很顧我的麵子了。這件事原本就是我不對,所以我也不怪她說話難聽。”
妙情抿著嘴不知道說什麽好。
夏侯紓又笑了笑,道:“你放心,我答應師父的話還算數。日後不管是你還是其他師姐妹,但凡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
妙情年紀小又單純,聽了這話立馬就忘了方才的不愉快,挽著夏侯紓的胳膊也更親密了,撒嬌道:“師父說,我是她從京城回來的路上撿到的,當時我身上還有一張字條,上麵寫了我的生辰八字。所以她們每年都給我過生辰,我都特別高興。因為那是真正的生辰,不像其他人,都是以師父收養的日子為生辰。師父還說,當時我那麽小就被遺棄了,父母一定就住在附近,所以我肯定就是京城人士。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一直想去京城的,沒準我跟你一樣,我的父母也是有什麽苦衷才迫不得已要把我交給了師父撫養。或許哪一天,他們就會來找我。”
夏侯紓詫異的看著妙情,心想單純也有單純的好。曲白師太明明說她是在從京城回泊雲觀的途中撿到了妙情,並不是妙情的父母把她托付給了曲白師太。而在妙情看來,她被遺棄,竟然是因為父母有苦衷,甚至有一天還回來尋她。如果她當年能有這樣簡單的心思,是不是就不會又後來的那麽多事,也不會缺席這麽多年?
妙情不明白夏侯紓會這樣看著自己,又道:“夏侯師姐,你不會也覺得我是在癡心妄想吧?”
“怎麽會呢?”夏侯紓笑道,“你這麽好,你的父母肯定舍不得將你遺棄。”
“嗯嗯嗯!我就是這麽想的!”妙情瘋狂點著頭,“我這麽好,他們怎麽會舍得不要我?”
夏侯紓覺得,讓妙情有這麽一個盼頭,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所以笑著點了頭。
妙情大受鼓舞,眼睛裏亮晶晶的,驚喜道:“夏侯師姐,這麽多師姐裏麵,你是第一個無條件相信我的!”她頓了頓,又說,“大師姐也說相信我,但是我知道,她隻是不想我不開心才故意那麽說的。其他師姐們都說我不切實際。”
看來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夏侯紓心想。可麵對妙情那雙天真無邪的眼睛,她又說不出任何傷她心的話來,便說:“師姐她們不是不相信你,她們隻是擔心你年紀小,太著急了會被壞人騙,所以不想讓你去冒險。”
妙情想了想說:“你說的也有道理,那我就原諒她們對我的冷嘲熱諷了。”
果然還是個孩子。夏侯紓很是欣慰,又有些許擔心。隻要她在待在泊雲觀,她的這份天真浪漫就不會蒙塵。不過按照她的說法,她以後多半還是會去京城的。看來得提前給妙如師姐打好招呼,待她再大一些就大大方方的放她下山一次,免得她以後獨自偷偷下山上當受騙。
不過這都是後話,而目前,她更擔心雲溪和廖護衛他們的情況,便說:“我剛才光顧著去見師父了,也不知道跟我一起來的人都安排得怎麽樣了,我得去看看。”
妙情立刻拍著胸脯說:“我知道他們在哪兒,這就帶你過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