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漁村不大，人口不多，為了方便互相照應，房屋大多是挨著建，裏正走得快，殺氣騰騰的，沒一會就到了塗婆婆家。
    推開院門，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婆婆坐在一把竹椅上，腳邊伏著一隻小貓，再旁邊是一個搖籃，搖籃裏放著一個嬰兒，老婆婆一邊搖著搖籃，一邊唱著越州小調，嬰兒握著兩拳，兀自睡得香甜。
    怎麽看，都是一幅歲月靜好的畫麵。
    裏正壓低聲音跟周慕嬌講：“這是隔壁阿勝的曾孫子，阿勝五十歲就當曾祖父，他是我們村第一個當曾祖父的。這孩子才剛三個月，塗婆婆與曾勝家挨著，總是聽到孩子哭，就主動讓把孩子抱到她這邊來，說也奇怪，孩子一到她這，就安安靜靜的，吃飽就睡，睡醒就吃，晚上回去跟他娘睡，也隻是半夜醒一次喝夜奶，大家都說塗婆婆是床頭婆婆轉世，孩子都喜歡她。”
    頓了頓又說：“指不定是在米湯裏給孩子加了什麽藥，讓孩子暈暈鈍鈍！”
    “裏正，話不能張口就來，總得拿證據說話。”
    兩人說話的當口，塗婆婆看了過來。
    快八十歲的人了，眼睛竟然黑亮黑清澈，比少女還漂亮，饒是周慕嬌也感到了意外。
    “這位，便是趙狀元的妻子趙夫人？”塗婆婆站起來，身子是佝僂著的，“阿弟他娘講趙夫人像仙女一樣，我原本不信，現在一見，這哪是跟仙女一樣，趙夫人就是仙女下凡，就是不知道趙夫人怎麽會降臨我家。”
    這說話文裏文氣的，少時怕是讀過書。
    周慕嬌笑了笑：“我跟我丈夫初到小漁村，特地來拜下碼頭。我已有五個月身孕，聽聞塗婆婆接生經驗很足，這樣我就放心了，到時候還請塗婆婆多多費心。”
    塗婆婆視線直指周慕嬌的肚子，周慕嬌從裏正家裏出來的時候就抓了塊毛巾團起來塞肚子裏，這時看起來小腹微凸，她身形消瘦修長，肚子比尋常孕婦小一些也是正常。
    塗婆婆眼睛裏迸出一道神采，看起來是真心實意的高興。
    趙雲璟指著搖籃：“這是男孩？阿嬌，你過去抱一抱，沾沾喜氣。”
    周慕嬌直接就過去了，她將孩子抱起來的時候，塗婆婆去抓住她手，明顯是想要把她的脈，趙雲璟動作比她更快，先一步握住周慕嬌的手，用身體擋住塗婆婆的手。
    趙雲璟沉著臉，快速擁著周慕嬌往外走，嬰兒安全，裏正再不猶豫，與其他村民一同衝過去，將塗婆婆抓住。
    裏正質問：“我問你，你為什麽要害村中的孩子？！你也是小漁村的人，你丈夫死後我們村裏沒有人因為你是寡婦而輕視過你欺負過你！反而對你諸多照顧，我們幫助你渡過難關，你卻恩將仇報來害我們的孩子！塗李氏，你不是人！”
    塗李氏原名李仙兒，娘家在離小漁村五十裏外的仙牛村，仙牛村離縣城隻有十裏路，李仙兒長得跟朵花似的，娘家家世清白，兩個哥哥還是讀書人，不說能做官夫人吧，城裏的好人家還是能嫁進去的，所以大家都不明白她為什麽會嫁到小漁村來，嫁的還是當時在小漁村有村霸之稱的塗龍，塗龍除了一張臉尚能入眼，真的是沒什麽可取之處了。
    但是塗李氏不但嫁了，還跟塗龍琴瑟同調，塗龍死了之後她沒有再嫁，潔身自好不止，每天都會到塗龍墳前上香，一呆就是半個時辰，塗李氏的深情，大家都是看在眼裏，她後來對小漁村人的友善與維護，大家也看得出來是真心的。
    但誰能想得到，這一切都是假的，她還害了那麽多人！
    塗李氏被裏正質問，一下沉下了臉：“小黎，這幾十年來我明裏暗裏幫了你家多少，你媳婦難產，你兒媳婦難產，要不是我，她們早就沒命了。我不提這件事不以你們家救命恩人自居，但不代表你們可以忘記我的恩情！”
    一頂大帽子扣下來，裏正腦子混了混，但是想到小寶，他腦子又清醒了：“塗李氏！你不要再狡辯了！村裏所有給你手接生的孩子，或是由你帶過抱過回家的孩子，都得了眼疾！你到底對他們使了什麽壞？就算我們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你對付我們就行，關小孩子什麽事？你就不是人！”
    塗李氏定定地盯著裏正瞧，再逐一看那群村民的臉，見村民們都是一臉的氣憤外加不解，她突然笑了。
    “是啊，對不住我的人是你們，關小孩子什麽事呢？可我的未婚夫什麽事都是沒做，他不過是從你們村經過，他做錯了什麽你們要殺了他？！”
    久遠的記憶湧上來，塗李氏眼睛血紅一片：“他隻是去趕考！隻是去趕考而已！是你們村的人硬把他拉到村裏，又半夜要了他的命！”
    來過村裏去趕考的書生？
    裏正想起來了，那個時候他才十歲多點，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塗龍家，因為塗龍家很多東西玩，有一天，確實是有個書生來了村裏，是塗龍將他帶回來的，不過第二天天沒亮他就親眼看到那位書生離開了村子，他在後頭還目送了一程！
    塗李氏她就是胡說八道。
    塗李氏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淚：“那是塗龍！塗龍假意與甘大哥稱兄道弟，後來妒忌他功課好又是秀才，還跟我訂了親，他就把甘大哥殺了，然後穿著甘大哥的衣服假扮成他的樣子，故意讓你看見，讓大家都以為甘大哥已經去了京城……”
    塗龍將甘平殺了之後，就埋在他房子後頭的那棵樹底下，怕村中的狗聞到臭味去刨，塗龍足足老實了半年，直至聞不到一點味了，他才拿著甘平的隨身玉佩去找李仙兒，說是甘平名落孫山，無顏回去見父母親朋，要跟她道別。
    李仙兒對甘平一往情深，決定要跟他私奔，誰知道跟著塗龍到了破廟，甘平沒見到，反倒是被塗龍占了身子，又說她是要自願的，要跟自已私奔，李家認為她是恥辱，就把她嫁給了塗龍，新婚之夜，李仙兒灌醉了塗龍，才知道甘平早就被殺了。
    於是幾日後她便引誘村中的狼狗將塗龍給生撕了，給塗龍下葬之後，她把甘平的骸骨挖出來就葬在塗龍的墓裏，至於塗龍的屍身，早被她扔了，自此她便留在小漁村，替甘平守墓，每日都要過去上香。
    至於為什麽會動村中的小孩，那是因為李仙兒認為甘平的死跟小漁村的人脫不了關係，但她熟讀聖賢書，殺一個塗龍已經是極限，無法下手殺別的人，但不做點什麽又心有不甘，於是，便想到了傷那些孩子的眼睛。
    “我原本可以在他們出生的時候就將他們捏死，但我隻是傷了他們的眼睛，跟你們比起來，我實在太善良了，但善良沒有好下場。”
    李仙兒說這話的時候，麵帶微笑，她梳得整齊漂亮的銀發，讓她帶了幾分仙氣。
    原來最凶惡的魔鬼，往往會以最美好的姿態出現，進而誅心，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