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4章 資興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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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鍾利貞,朱成鈞並不急於去見教諭諶審言,而是一個人很沒形象的背倚太師椅,兩條腿交疊著擺在茶案上。人五人六的端坐著跟四個貪官汙吏‘坐地分贓’,對一眾道貌岸然之輩賠笑臉,這是一件自己不願做卻不得不做的事,現下無人,朱成鈞很自然的就顯露出骨子裏與生俱來的隨意和不羈。
    這時,沈澤走了進來,“東家,教諭大人正在研讀‘縣學改良’一策。”
    “他讀過之後是什麽反應?”朱成鈞眯著眼隨口問道。
    沈澤眉頭微驟,有沉思、有振奮、有驚詫……恕他找不到更好的詞去形容。
    看到沈澤此刻的神色,朱成鈞知道這位教諭大人此刻的心境應該很是複雜。
    宋代縣學屬於官學,以朱成鈞現在一介‘書生’的身份別說參與管理就算想進去受學都沒有機會,既然是官學沒點官府背景的尋常百姓子弟連門檻都摸不著。然而,縣學雖為官學卻屬於地方,其教學經費主要來源是學田產出以及鄉紳捐贈,這些年來宋廷內憂外患學田產出均被撥作軍資,鄉紳捐資熱情不高,就憑那麽點經費根本不足以維持縣學正常運轉,現在的鍾離縣縣學已是差不多徒有其名。
    朱成鈞半睜開眼,懶洋洋的詢問道“你說他會不會答應我提出的條件?”
    白給錢還挑三揀四?讀書人什麽時候變清高了?
    “本縣財政緊張,縣學幾乎停擺,這時候有經費注入,他斷然沒有拒絕的理由。”沈澤話鋒突然一轉,心中的疑惑不吐不快,“東家用十年學製銜接縣學,隻怕是行不通,縣學畢竟是官學,私學培養出來的學生即便如何優秀,畢竟縣學能給的名額極為有限,眾多十年寒窗的尋常百姓家學子根本就沒有機會升入縣學進行深造。當然了,這並不妨礙他們參加州試。但,東家不斷的給私學注入大筆資金,最終又能收獲到什麽?”
    沈澤也想不明白自家東家為何突然對辦學一事有了這麽高的熱情,先是出資資助縣學,而後又大力發展鄉鎮私塾,搭建一條眾多學子能從鄉鎮直通縣城的求學之路,而自己本身又能收獲什麽?最是負心讀書人,大筆白花花的銀子投在幾乎看不到收獲的地方去,難道東家是銀子多了沒地方花?不能啊!既然銀子是東家經商所得,自然是東家想怎麽花就怎麽花,他自知無權過問。
    朱成鈞看了一眼為自己銀子肉疼的沈澤,說道“私塾尚且要交束脩,我所創辦的私學,收個學費什麽的應該不過分吧。再說了,啟明書社的銷路也需要拓展,私學的學生就是我們最穩定的客戶,想不賺錢都難。”
    朱成鈞回想起後世砸鍋賣鐵也要供子女上好學校以及上各種補習班的高昂熱情以及焦慮心態,就算如此他們的子女大多數也是個普通的工薪階層,放在這個考取舉人功名就擁有入仕資格的時代,曆朝對讀書人最為敬重的宋代,朱成鈞堅信他們的熱情和急切絕對比後世那些望子成龍的父母有過之。
    無緣官學的尋常百姓子弟隻得上私學,私學的教學質量完全取決於私塾先生的個人學術修養,在這樣的受教育背景下,尋常百姓子弟對比接受過係統教育的官宦以及富貴人家子弟在科舉考試上根本沒多少競爭優勢可言。
    尋常百姓家子弟要想在科舉考試上大放異彩,要麽有幸得遇名師教授即師資力量加持,要麽個人天賦卓絕且肯下苦功夫,這也是寒門子弟鮮有能競爭得過高門子弟的根本原因所在。
    上學堂讀書在這個時代乃家境殷實者的專屬,對一直在溫飽線上掙紮的平頭老百姓而言讀書是一件可望不可即的事。
    在朱成鈞看來讀書認字的機會都得不到,這讓生存在社會最底層老百姓還能靠什麽去改寫命運,完成人生逆襲。不讀書開闊眼界,提升個人認知能力,就算哪一天被逼得揭竿而起,日後在這條道上也注定走不長遠。他們是這時代的底層,自己是後世文明社會的底層,朱成鈞對這個時代的底層百姓有著極深的共情能力。
    現在自己就擁有改寫他們命運的能力,朱成鈞自認為應該肩負起這一重任來。銀子再多握在手裏也產生不了絲毫價值,銀子隻有用出去才能創造價值。
    為了改善私學的現有狀況,朱成鈞設置了五年啟蒙教育與五年通識教育(類似於後世的九年義務教育)學製用於銜接縣學,即便底層學子能進入縣學深造的機會很渺茫,自己此舉最起碼也能強化底層百姓家學子在科舉考試中強化競爭力,作為後世深受應試教育影響之人要想成批量的培養很會考試的人才來難度並不大,朱成鈞堅信在自己設定的教學體係下一定能夠培養出一大批走向仕途的讀書人,在健全完善的教學機製支撐下,由此踏上仕途的學子也必將源源不斷。
    得到朱成鈞的提點,沈澤頓時兩眼放亮,這筆生意現在再算似乎無論怎麽算都劃得來,把生意的主意提前打到讀書人頭上,想來也隻有自家東家一人。
    朱成鈞抬起交疊得有些麻痹的雙腿,站起身來活動了下,怕了拍沈澤的肩膀,臉上帶笑道“走,隨我一起去會一會教諭大人。”
    來到處理日常事務的閣樓,朱成鈞差點跟教諭諶審言撞了個滿懷。朱成鈞見諶審言滿懷激動的模樣,不禁笑了笑,道“諶大人這般著急是要上哪去?”
    “朱公子……你來得正好,本……諶某正想去找你請教。”說著,諶審言竟對朱成鈞執弟子禮,一縣教諭對一各後生晚輩行此大禮,非常難得。
    “說‘請教’二字,在下愧不敢當。”朱成鈞謙遜一笑。
    “當得……當得……當得起!就憑朱公子‘縣學改良’一文,就遠非諶某所能及。”隨即,諶審言一整麵容從先前的激越中恢複了些許冷靜,話風驟變,說道“不過,諶某對朱公子要將百家雜學都納入到五年‘通識’教學裏麵去多有不解,還望予以解惑。”
    即便兩宋是少有在科學技術上頗有建樹的朝代,但絕大多數讀書人都對百家絕學嗤之以鼻,奇巧淫技又豈可跟聖賢文章相提並論,這幾乎是抱有學而優則仕的讀書人的通病。朱成鈞沒有要扭轉讀書人根深蒂固偏見的意思,如此壯舉也絕非自己所能做成。
    朱成鈞看向諶審言,問道“諶大人高中進士後等了多久才有機會補缺?”
    諶審言乃賜同進士出身,五甲進士也是進士,就跟大專生也是大學生一樣,朱成鈞沒有要揭他短的意思,諶審言能在四十歲考取五甲進士也是了不得的成績。
    諶審言被朱成鈞‘高中進士’四個字說得心花怒放,先是頷首捋須,當聽到‘補缺’不禁搖了搖頭,黯然道“足足五年又一個月一十五天。”
    時間精確到天,可見諶審言的記性是真好,有此也可見‘補缺’也不是馬上就能補的,朱成鈞惋惜一歎,坦言道“在下複興縣學不見得有多少私心,但大力開辦十年教育,在下的私心可不小。”朱成鈞看了一眼諶審言,解釋道“諶大人深知讀書入仕之艱辛,在下之所以加入諸多‘雜學’到五年通識教學裏麵去是為了讓莘莘學子能夠有一條退路,不至於一條道走到黑。”
    還有一句話朱成鈞沒有說出口,老子花這麽大力氣和金錢,難道是為了培養一批當官管人的負心學子來?日後還指望這些學有所成的學子來給老子打工呢。
    聽了朱成鈞的解釋,諶審言雖不敢苟同卻也並不出言駁斥,諶審言頓了頓,接著問道“朱公子特別提到要求縣學勻出一些名額來給十年寒窗的學子,並且你還享有絕對的推薦權,這著實有點……難辦。”諶審言接著說道“這一條就不能去了?反正這也不影響十年寒窗學子參加州試。”
    朱成鈞麵色微沉,“若是把這一條去了,複興縣學一事,免談。”現場的氣氛驟然沉寂,隨後朱成鈞自然地擠出一絲笑容看向諶審言,說道“在下手裏掌握的那幾個名額就當是勉勵寒窗十年的私學學子了,倘若缺了這一條必將影響私學的招生也不利於私學的順利開辦,還望諶大人理解在下的難處。”
    “理解……就……依朱公子所言。”諶審言勉為其難地應下,但還有一條讓他倍感疑惑,私學教材全部都由啟明書社編纂並提供,諶審言很好奇啟明書社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當真擁有編寫十年學製教材的資質?教化畢竟是大事,諶審言認為有必要到啟明書社實地考察一番,諶審言抬頭看了看天色,說道“天色尚早,朱公子可願撥冗帶諶某到啟明書社一觀?”
    “能得到諶大人指點,乃啟明書社的福分,在下無任歡迎。”朱成鈞爽快的答應了諶審言,轉眼看向沈澤,吩咐道“你去雇輛車來,另外,你讓徐霄務必將我父親接到啟明書社。”
    諶審言也有意見一見教出這麽一個怪胎兒子的父親會是何許人,心裏對朱成鈞臨時起意的安排並未感到不悅。
    朱成鈞轉眼迎上諶審言,抱拳道“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諶大人成全。”
    諶審言眼中瞬間閃過一縷警惕之色,他為官多年身上雖有酸腐儒氣卻也懂些人情世故。諶審言的臉色很快便緩和下來,頷首道“朱公子與本官一見如故,但說無妨。”
    朱成鈞倒也不跟他客氣,輕輕一歎,道“在下老父酷愛讀書,奈何無緣得遇名師指點,以致屢試名落孫山,厚顏懇請大人能撥冗稍稍指點一番。”
    “本官身為一縣教諭,自當為培養我縣學子略盡綿薄。”諶審言欣然應下。
    朱成鈞起身對諶審言躬身一揖“在下代父親先行謝過大人。”
    給老爹找補習老師?想到這裏朱成鈞此刻心裏不知是什麽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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