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邀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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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承恩雖然已經入了鎮邪半年有餘,來天樓的次數卻是屈指可數。這裏平日裏隻有麥芒伍一人,方便他起居。畢竟麥芒伍不僅需要掌管鎮邪司大小事務,每日裏還得額外操勞國事替皇上分憂。
這是衙門裏早就有的規矩:一般事情,找管家處理便是;沒有什麽緊要事務的話,是萬萬不能打擾麥芒伍休息的。
吳承恩剛進天樓,就看到前麵的麥芒伍隨手一揮,緊接著天樓的石門自動關閉,而門閂也一並落下、鎖好。霎時間,整個天樓都變得寂靜、黑暗。走不了幾步,便看到天井投下的唯一一束光芒落在了棋盤上。
麥芒伍走到光芒前坐下,吳承恩則因不適應突如其來的黑暗,走得有些磕磕絆絆,最後落腳時一個沒站穩,險些掀翻了麥芒伍麵前的棋盤。即便吳承恩用手撐住了身子,還是將棋盤上的幾個棋子撞飛在地,劈裏啪啦響作一團。
吳承恩急忙俯身去撿地上的棋子。卻聽得麥芒伍幽幽開口,說了一句話:
“小心二當家。”
吳承恩一愣,顧不上地上的棋子,匆忙坐直了身子。
他從回來時就察覺到衙門的氣氛不對勁,方才又見了清風明月與那二當家身邊的子囚太歲起衝突,而麥芒伍和二當家卻都沒有太過強硬地阻止,如今又聽麥芒伍的囑托,便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測——麥芒伍跟二當家似乎有些不合。
“他之前一役自稱負傷,便一直離了衙門,在京城鬼混。”麥芒伍整理了一下說辭,重新開口,“眼下他突然歸來,我覺得,定是和前幾日宮裏失火有關。”
“啊?宮裏失火了?”吳承恩十分驚訝。
“也許隻是個契機。國師那邊已經封鎖了消息,隻是大火這件事卻故意走露了風聲,似是掩飾。”麥芒伍搖搖頭,沒有多說,“而且,若不是有什麽緣故,我不曉得這天下誰能請得動他回衙門。但是,既然玖回來了,他便一定會盯上你的。”
“盯上我?可是我和他無冤無仇啊!”
麥芒伍張開嘴,卻沒有說出心中的話:二當家這人,最不喜歡的便是二十八宿中的弱者。是的,二當家足有資格評判別人的強弱——想到這裏,麥芒伍覺得心中有什麽東西隱隱作痛。
“玖這個人,行事比較偏激;跟在他身邊的太歲和子囚,更是心狠手辣。若是你有把柄被他抓住的話,可能會出大事。”
吳承恩低下頭,半晌才道:“伍先生,您說我來鎮邪司這些日子,何時惹過禍?即便生了事端,那也是禍事找上我。這事兒,總不能怪我吧?”
說著說著,吳承恩忽然捶了一下地板,恨聲說道:“況且,我做人坦蕩,心中無愧,不怕他盯著!”
麥芒伍點點頭,似是讚同,然後手微微一探,從棋盤下麵摸出來了一個首飾盒大小的木盒。吳承恩借著天井的光略微一看,那木盒大概是紅木的材質,雕紋雖然不大清楚,卻也精致。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盒子上刻著一個大大的“李”字。
李?
吳承恩心中一跳,難不成是……
“這是有人讓我轉交給你的。”麥芒伍遞過去了盒子,看著吳承恩明亮起來的表情,點了點頭:“猜得沒錯,這是李家小姐寄送於你的東西。”
這木盒,巧不巧正是昨夜送到的;而送來這木盒的不是別人,正是李晉。
李晉本打算悄悄來同吳承恩與青玄敘舊,卻偏偏趕上兩人不在衙門。李晉礙於身份,自然無法光明正大地等。無奈之下,他隻能留下李棠的這個信物托麥芒伍轉交,自己先離去了。
“真的是李棠?!”吳承恩脫口而出,語氣充滿驚喜。
京城一役結束後,李棠便被她家的執金吾帶走,吳承恩以為她已經回家,但收到她的來信後才知道她還去南疆祭拜了杏花。當時吳承恩很想回一封信,但苦於李棠行蹤不定,或許當信去到南疆時,她已離開南疆回家去了,而李家所在更是神秘,尋常人等怕是尋覓不到,於是寫信一事隻得作罷。後來李棠也沒再來信,所以這半年他們便斷了聯係。
吳承恩還以為,李棠說不定早就將自己和青玄忘了呢!哦,說起來倒也沒錯,青玄的話,李棠估計早就忘掉了。
看著喜滋滋的吳承恩,麥芒伍歎口氣:“與執金吾互通有無……你可知道,二十八宿的人會怎麽看這件事嗎?”
一句話,令吳承恩欣喜的表情微微一僵,他摩挲著手裏的盒子,小聲辯解道:“這……李棠又不是執金吾,所以……對吧,我不是和執金吾互通有無……”
“對。”麥芒伍點頭,“你是和執金吾的主子來往。這確實不叫互通有無;論起來,這應該叫做意圖謀反才貼切。”
吳承恩聞言不由瞪大眼睛,有這麽嚴重嗎?在他心中,李棠首先是他的朋友,然後才是李家的少主啊。
“而且……”麥芒伍示意吳承恩將木盒收好,繼續說道,“因為你是我同血菩薩一起招納進來的人,所以,二當家自然認定你屬於我的派係,更會注意你。如此,你更是隻能萬般小心。”
“你們二十八宿還分派係?這衙門真的分裂啦?”吳承恩剛將木盒藏入袖口之中,聽到這裏,忍不住歎了口氣。
“是咱們二十八宿。”麥芒伍糾正一句,抬頭看著天井,“其實,也並非分裂。玖雖然是二當家,但是大當家臨走之前,還是讓我當了鎮邪司的管事……我的理念很簡單,既然身為衙門的人,便要忠於朝廷。但二當家這個人,心裏麵隻有一個想法,那便是將二十八宿這個名號提升到天下第一的位置。為了這個目的,他可以不擇手段。”
吳承恩聽到這裏,心有餘悸地點點頭,說道:“那是,你們這裏的瘋子各個都是這個想法,就連你們那個千裏眼和順風耳也是成天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不……玖所謂的天下第一,是超越了朝廷所囊括的概念。”麥芒伍說這句話的時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壓低了自己的嗓音:“玖不是朝廷的壁水貐,玖也不是鎮邪司的壁水貐。玖,他隻是二十八宿的壁水貐。”
吳承恩聽得有些恍惚,略微揣摩之後,又是嚇了一跳,急忙壓低了自己的聲音,開口試探道:“你是說,他要謀反?”
麥芒伍沉默不語;片刻後,他抬起頭,不置可否地轉移了話題:“找你來,其實並非為了二當家的事情。提及於此,隻是囑咐你不要被拿捏住把柄。我真正想談的,其實是你的師兄,青玄。”
吳承恩假裝沒聽懂,一邊站起身來,一邊說道:“那我去給你把他叫過來”。
“吳承恩。”麥芒伍忽然開口,“你是不是封印過青玄?”
吳承恩身形一滯,幾乎脫口而出:“怎麽可能!青玄又不是妖怪!”
“剛才清風的話雖是玩笑,倒也屬實。”麥芒伍卻不為所動,盯著他繼續說道:“那燭妖雖然身法不行,但是對於敵手來說,隻要拍中麵門,便會被隨機勾走三魂六魄中的某一魂魄,從而一擊必殺。除非……
“除非這人本身魂魄就不完整,而那燭妖想要勾走的又正巧是此人缺失的魂魄,便可以躲過這一招。”
“什麽意思?”
“你我都知道,青玄容易被人遺忘。但是,究竟什麽人才容易被人遺忘呢?”麥芒伍抬起手,在吳承恩麵前憑空寫了兩個字。
吳承恩看出了,寫下的那些筆畫,組成的兩個字正是——“青玄”。
“一個本來就不存在的人,才容易被人遺忘。”麥芒伍說道,“你沒有發現,最近青玄有什麽變化嗎?”
吳承恩垂下眼眸,似乎是在仔細思考,但他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沒有變化,隻是話比以前多了一些。不過,這也算不得什麽變化吧?我倒覺得他現在的樣子正好,以前冷冰冰的,三天也說不出來一句話……估計是京城熱鬧,所以他也變得暖了一些?”
麥芒伍隻是點頭,卻未點破心中的一個玄機——甚至直到剛才,麥芒伍自己也沒有留意到的一個細節。
那就是,昨夜李晉與自己會麵時,說的那句寒暄:“哎呀,本來還想擠兌擠兌吳承恩那個窮秀才和青玄呢,可惜了。”
這本來隻是一句家常話,所以麥芒伍當初並未留心。但是……將近半年未見,如何李晉竟然還記得青玄?
麥芒伍心裏知道,即便再相熟的人,幾日不見青玄,這人便會遺忘掉關於青玄的一切。這件事,之前李晉也稟報過。可是現在……似乎青玄漸漸地能被人記住了。
這個變化,似乎是從武舉時開始的。雖然麥芒伍當時並未留心,但是青玄禪杖上的玉環,細算下來,似乎比初見時少了一個。
而之前關於青玄的那些碎片化的回憶,逐漸在這半年內不斷拚湊起來,變得完整。
“就仿佛是……某些原本被封印的東西,漸漸泄露出來一樣。那是一種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覺。”麥芒伍說的這番話很含糊,因為他自己也沒有理清頭緒。
吳承恩聽到這裏,麵露驚詫,輕輕點了點頭後,卻又趕緊搖頭:“那也不對啊……我是真的沒封印過青玄,我隻會封印妖怪,用內丹做墨……這件事我沒必要騙你。我們師兄弟倆,從小便相依為命,他是人是妖,我再清楚不過了……青玄如果真的是妖怪,哪怕瞞過了我,還能瞞過你們整個鎮邪司嗎?哦不是,是還能瞞過咱們整個鎮邪司嗎?”
麥芒伍被這句話逗得微微一笑,內心卻越發感到疲倦。
“說起來,你的書裏,寫到過驚天變。”麥芒伍思來想去,還是抓住了唯一的線索發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