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斬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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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到破軍親臨,王參將兩條腿早軟了。當年他跟著鄭提督和破軍混了多年,從一介小卒混到如今參將的高職,自然素知破軍打起仗來有多猛。雖說對手船隻不過十來條,自己這邊足有百條,但他本來也隻是要撿個便宜,如今碰上硬茬子,銳氣先折了一半。
    蓬萊要塞這邊的守軍見大王親臨救援,也是士氣大振,操著各式大小火炮朝著明軍招呼。明軍這邊的登陸部隊被打得站不住腳,隻好往小船上逃。
    戰國時有田忌賽馬的典故,田忌在孫臏謀劃下,以自己的下駟對齊王上駟,上駟對中駟,中駟對下駟。破軍和鄭提督顯然是上駟,王參將偏偏不幸是下駟,如今破軍這匹上駟對上王參將這匹下駟,結果可想而知。
    明軍船隻眾多,平日訓練也不差,若是鄭提督領軍,擋住破軍這十幾條船顯然不成問題。可王參將見了破軍,鬥誌已然消散,嚇得將主力都集中起來保護自己,對蓬萊的攻勢立減。得出餘裕的蓬萊助手判官,馬上重新分配人員,用炮台上的火炮協助破軍反攻。
    破軍的船隊如魚得水,在明軍中左突右殺,明軍被敵人艦隊和炮台夾擊,王參將又隻顧自保,陣型大亂。破軍駕著青龍船也不顧旁人,一個勁兒隻是朝著王參將的座船衝,同船的部下一起大喊道:“餘者皆閃開,隻拿王參將。”
    明軍見說隻拿王參將,和自己無幹,竟左右分開船隻。青龍船輪盤轉動,槳葉在水麵劃出兩道水痕,前方明船紛紛避讓,破軍穩穩地站在青龍船的龍頭上,雙手背在身後,看著不像突入敵陣,倒像是巡視手下。他目光在兩邊船上掃視,看到一些熟識的老將,他還微笑著點頭示意。一條明軍的艨艟艦不知死活,橫過身子要擋一擋青龍船,船上千總愣頭愣腦組織數十名銃手朝著青龍船頭站立的破軍射擊。
    “噗噗噗噗!”
    一陣火銃發射的悶響,子彈都朝著站在龍頭上的破軍射來。隻聽“乒乒乓乓”連續金屬敲擊聲,青龍船兩邊泛起許多鉛彈打出的水花,破軍神情泰然,雙手還是背在身後,巨闕劍好好地插在劍鞘裏,竟不知他是何時出的手。
    “裝彈再射!如此近距離,必不可能再躲過!”
    千總拔出寶劍,嗬斥著手下們再次射擊。手下們早被破軍的氣勢嚇到,眾人哆哆嗦嗦在銃裏填了火藥,又加進鉛彈壓實,端起來正要去火繩點藥撚,眼前第一輪射擊的煙霧散盡,破軍竟然無聲無息地跳上了甲板,正對著他們的銃口。
    眾軍士鼓噪幾聲,扔了手裏火銃逃散,甲板上隻剩下千總和破軍兩人。
    甲板上空間狹窄,除了桅杆隻有幾堆纜繩,千總無處可躲,又不敢上前廝殺。他正躊躇,破軍已然背著手到了他麵前。破軍盯著對方雙眼,先開口道:“我與舊相識王參將說話,與你何幹?”
    千總口齒打顫,正想著說些什麽,隻覺得胸口遭到重擊,身體撞斷護衛船舷的木盾飛出好遠,直落到海裏,連喝了好幾口海水,撲騰著呼救。破軍回過頭,對躲在船艙中的士兵們說道:“再有敢攔者,皆當如此。”
    說罷,隻見他騰身飛起,朝著艨艟艦的船頭跳去。他右手袖子一動,銀光閃動,身子越過船頭跳了下去。原來,此時青龍船已然繞過艨艟艦,高昂的龍頭正出現在敵船船頭,他的身子落下時剛好又落在龍頭位置。
    待青龍船駛過艨艟,艨艟艦的半個船艏竟像是被快刀切過的豆腐,從船身分離開,“咚”地掉進海裏。
    周圍的明軍目睹這場景,都驚得咂舌不已。要知道,艨艟艦船身乃是用硬木製造,又用生牛皮加固,船頭還釘了鐵件,堅固異常。破軍這一劍,竟然將整個木鐵和牛皮構成的船艏一並切斷,且出劍快如閃電,簡直不是人力能為。
    明軍上下將兵都被震懾,前方明船更是不敢阻擋,竟讓出條水道,直通到王參將的座船前。王參將不敢叫部下攻擊,眼看著破軍從青龍船龍頭上一躍七、八丈遠,落到自己船頭。此時王參將再想躲避已然晚了,周圍的親兵見破軍登船,個個跳進海裏,船邊的海麵像煮餃子開鍋,全是攢動劃水的士兵。
    王參將見躲不開,隻好硬著頭皮上來回話,自家賠了笑臉,說不過是上命所差,若非鄭提督命令,自己潑天大膽子也不敢來打蓬萊。
    破軍知道王參將為人圓滑膽小,也不想為難他,隻說道:“此戰乃是我和鄭提督的事,王參將與我相識一場,不如就此退去,免得打起來大家麵上都不好看。”
    “隻是鄭提督將令……”王參將想到鄭提督發起狠來六親不認,說殺就殺的凶狠勁兒,感到渾身又一陣發麻。
    “你怕鄭提督,就不怕王副提督嗎?”
    破軍麵色一沉,他平日裏不愛提他原來的姓名和曾經的職務,如今用王副提督的名號來壓王參將,王參將果然被嚇到。他趕緊作揖打躬的告饒,說小官也不過是討碗飯吃,莫要讓小官為難。破軍看他可憐,也知道為難他不是辦法,巨闕劍出鞘,沒等王參將反應過來,一縷頭發早到了破軍手上。
    “我今日隻學曹阿瞞割發代首,你拿我破軍這縷頭發回去交差,鄭提督想必也不會為難你了。”
    中原漢人極重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道理,輕易不會割頭發,破軍如此做也算給了王參將極大麵子。王參將見狀也不敢多言,趕緊將這縷頭發貼身收了,又命泡在海水裏看熱鬧的中軍官快點爬回船上,揮舞令旗,讓各船收拾死傷官兵撤離。殘存的八十來條明船,調轉方向,朝著遠海飛快跑去。
    看到明軍退去,破軍這才登上蓬萊炮台,在水兵們一片片“千歲”的歡呼聲中,順手掏出一隻被嚇得鑽進炮管的貓抱在懷裏,對前來拜見的判官說道:“你快去發信號,告訴前方蓬萊無恙了。”
    三發綠色信號炮隨著“嗵嗵嗵”的炮聲騰空而起,在空中炸裂。
    帶著船隊走出幾裏遠的王參將手搭著涼棚看天上的三發綠色信號,旁邊的中軍官擰著濕透的衣襟問道:“王官爺,咱要不要打個回馬槍?”
    王參將瞪了他一眼,低聲說道:“打個屁,鄭提督和破軍那是玉皇大帝和太上老君打架,咱們這班小鬼兒終歸是下麵人,賣這力氣幹啥?你留著腦袋回家伺候娘子洗腳吧。”
    中軍官見上司發怒,嚇得一縮脖子。王參將搖晃著腦袋,回船艙盤他的蜜蠟串去了。
    前方的海戰激戰正酣,判官郎君整頓好船隻,又帶了幾艘船殺上前線。明軍水師的中軍是鄭提督親自監戰,各級將領兵士無人敢懈怠,都是拚了命的進攻。有的明船甲板完全被大火吞噬,船帆和桅杆都被燒盡,船艙裏的炮手們依舊開炮射擊不肯逃生,後麵的明船也還是一波波不顧死活地如同波浪般衝上來。
    建文重新調整了前線配置,指揮著剩下的蓬萊軍分成了三隊,一層層地出戰。麵對明軍的淩厲攻勢,一線的戰船數量不足,往往難以支持半個鍾頭,他就讓人鳴金撤下來,再用鼓點催促第二隊補上。這樣雖說難以取得優勢,至少做到一隊激戰,一隊待機,一隊船隊在最後麵保持修整狀態。
    不管前線多困難,建文的手上總是留著一支十條船的遊擊部隊,有幾次明軍分出一軍迂回,企圖借著海上濃重火藥煙霧掩護打擊側翼,都被這支遊擊部隊打退。
    盡管如此,在數量和活力上處於劣勢的蓬萊軍顯然沒辦法完全阻擋住明軍,自然更沒辦法反擊,他們隻能節節抵抗,步步後退。
    鄭提督知道蓬萊方麵有王參將纏住,顯然無法用主炮支援,便指揮著明軍全力進攻。即便如此,他還是很謹慎地讓前鋒將蓬萊軍咬得死死的,使得兩軍犬牙交互,難以分開。
    “鄭提督果然厲害。”
    在破軍座船的船尾樓指揮作戰的建文皺著眉頭,想起小時候鄭提督經常和他玩的兵船推演遊戲。在一張海況圖上擺著許多被漆成紅藍兩色的木製小船模型,鄭提督總是將可以先走一步的紅色船讓給他,自己用藍色船。
    鄭提督會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排兵布陣,雖然自己敗多勝少,可一旦自己敗了,鄭提督總是會笑著讓自己一步。有時,他還會告訴自己要如何才能破得了他的戰術,這三層船陣、留一支遊擊部隊的法子還是鄭提督教給自己的:
    “敵強我弱,可依此法布陣,雖不能全勝,終能支吾一時。”
    鄭提督的提點言猶在耳。
    明軍的布陣對建文來講也並不陌生,鄭提督在兵力占優時總是喜歡將船隻排成十隊,憑借船頭主炮優勢向上壓。在兵船推演的棋盤上,鄭提督不止一次擺出過這陣勢,是以當破軍將軍隊交給他時,他並不覺得緊張。如今卻已不是當年的兵船推演遊戲,遠方的船隻不再是小小的船隻模型,而是真實的戰船,雙方進行的是槍對槍、炮對炮的海戰。
    這是一場師徒之間的海戰。
    “前方再有船下來,點出十條破損不能交戰的戰船,將炮位上的重炮都扔進海裏,我自有用處。破軍大王想必很快會有動靜。”
    老何應一聲,派人下去準備。騰格斯在建文身後看了幾個小時的海戰,直看得他口幹舌燥,瞪圓雙眼,恨不得一腳邁出幾裏地,衝到前線去打個痛快。
    看出騰格斯的焦急,建文側過身子對他淡淡一笑,“莫要急,你才是這一戰的主角。”
    騰格斯聽建文這般說,倒有些更加著急了,側著腦袋直搓手,“俺跑了這一趟,都照著你說的安排了,你隻是不讓俺上,這要等到啥時候啊?”
    “唉——”建文搖搖頭,說道,“急什麽,你是沒看過整台的戲。當初宮裏逢年過節演出雜劇要從早演到晚,前麵出場的都是小角小戲,這大角的大戲都是最後一場才上。”
    “安答你既然這般說,俺耐心等著就是。”
    話雖如此,騰格斯還是朝遠處直張望,來回搓著手,焦急之情可見一斑。
    海上的戰鬥到此時已然打到上午九點,雙方戰士打了四個小時,船隻和人員折損都甚為巨大。雖然明軍戰船多,反而難以將所有戰力推到前線,接戰的終是隻有最前方的部分船隻。此時的海戰主要靠船頭主炮射擊,然後是接舷近戰,明軍無法發揮火力和人數上的優勢。
    鄭提督雖然希望變陣成偃月形,將蓬萊軍分割包圍。但建文將隊伍分成三隊且戰且退的戰術,讓他難以用火力雖猛速度慢的重型戰船從兩邊包抄上來,派出的快速輕型戰船又總是被建文後方的遊擊部隊擊退。雙方在這一進一退的戰鬥中形成消耗戰,這是鄭提督最厭煩的局麵。
    “也不知監軍大人的右翼哪裏去了,如何還沒趕到?”鄭提督拍著椅子把手望向太陽,日照開始變得猛烈,士兵們想必也更加勞累。
    那位監軍大人是皇帝派來的親近人,鄭提督知道皇帝這是對自己不信任,所以派人在身邊看著自己。若是平日,他還樂得這位監軍大人姍姍來遲,省得他指手畫腳。隻是如今正是作戰中,他計劃著以中軍為砧板,以右翼為刀斧,給蓬萊軍致命一擊。可如今右翼遲遲不至,前線又打成這種局麵,不知何時才是個頭。
    破軍座船上的建文也一樣開始焦急了,蓬萊那邊至今毫無反應,也不知道打得如何。旁邊木質樓梯“蹬蹬蹬蹬”的響起,判官郎君再次從甲板下麵探出身來。他臉上的血跡和煙塵被汗水衝刷出一條條溝壑,四個小時打下來,平時看似精力無限的判官郎君也顯得有些疲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