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躬身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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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車。”梅檀也抖抖霍霍地把風衣穿上,又騎上了摩托車。
“去哪兒?”王江寧望著江邊,船已經完全看不到了,隻有江麵上漂浮著的雜物,還昭示著曾經發生的慘劇。
“先回學校,換身幹淨衣服。”梅檀擦拭著自己的眼鏡,“……別看了,船已經沉了。”
“我踢開艙門時,看到裏麵有三四個人,都是被反捆著雙手的……他們身上都是火,動也不動……”王江寧見周圍再無他人,才低聲說出了自己永遠無法忘記的畫麵。
梅檀停下了擦眼鏡的動作。他明白王江寧剛才為何會如此激動了。
“他們都是背對著門口倒在地上的,我沒看清有沒有陶長根。”王江寧悔恨地搖了搖頭。頓了一頓,他轉頭對著梅檀說道:“梅教授,你也看到了,凡是和這個案子有關係的,都是凶多吉少。陳婷婷的下落,我一定給你個交代。你別再和我一起以身犯險了……你走吧。”
梅檀皺了皺眉頭,微微把頭一昂:“王偵探,半途而廢這種事,梅某是從來不做的。何況,現在線索又斷了一條,隻剩下雞?的線索,格物之學,我可以幫得上忙。”
他見王江寧仍然是一臉頹色,頓了頓,繼續道:“再說,我既已插手,便脫不了身。我看你也是會功夫的,我相信你能保護好你自己和我的。”
這話讓王江寧啞口無言。他摸摸身上帶著的槍,最後看了眼江麵,下定了決心。
“那好,先回去換衣服。”
暫時拋開心結後,江寧才發現江水打濕了的衣服貼在身上真是冷得要命。迎著冷風,坐摩托車這一大樂事立即成了酷刑。
他打著擺子瞪著前麵的梅檀:這人也是渾身濕漉漉的,偏偏連抖也不抖一下……真跟個雕塑似的。
先前那個為了勸說自己,憤怒到失態的梅教授,莫非是假的不成?
好容易回到農學院,梅檀給江寧弄了身幹淨衣服,自己也換了一身,這才算緩過勁來。
“現在怎麽辦?”梅檀一邊往一個球形容器裏倒水,一邊問王江寧。
“就剩雞?一條線索了。之前我查裝屍體的麻袋查到過沈記雜貨行,我記得他們賣的南北幹貨中就包括有各種雲貴的菌子,且去碰碰運氣再說吧。你這是在幹什麽?”王江寧十分好奇地看著梅檀將裝滿水的球形容器放到一個支架上後,又擰開一個精致的銀罐子,將罐子裏聞起來很怪異的黑色粉末舀出來,放進另一個杯狀的玻璃容器裏。
“煮咖啡。你要嗎?”梅檀點著火道。
“啊,這就是咖啡嗎?聽說有身份的人都喝這東西,給我來杯嚐嚐。”王江寧任何時候都不會失去對新鮮事物的興趣。
轉眼球形容器裏的水沸騰起來,梅檀卻沒去管它,而是拿起裝了黑色粉末的杯狀容器,垂直插進球形容器上端。
王江寧無比好奇地在旁邊看著,完全不知道梅檀在做什麽,剛要開口問,便見下端球形容器中的水竟進入到了上端的杯狀容器裏。
“這……這……水往上流了?這是什麽戲法嗎?”王江寧驚得說不出話來。
梅檀拿起一個竹匙伸進去左右撥動:“水遇熱變為水蒸汽上升,利用的是熱脹冷縮的原理。這是科學,不是戲法。”
這是在給他解釋嗎?王江寧有點受寵若驚,看來徐思麗說得對,這位梅教授隻是話少,並不是個難相處的人。
攪拌了一會兒後,梅檀拿起一個帶柄的鐵蓋子蓋到火焰上,於是,王江寧再次看到了令自己震驚的一幕——上杯已變成濃黑色的水“唰啦”一聲,重新回到了下端的球形容器中。
看一眼呆若木雞的王江寧,梅檀輕微地搖了搖頭,拿下下壺,倒出兩杯咖啡,遞給王江寧一杯,然後又問道:“加糖嗎?”
鼻中嗅到一股濃鬱的香氣,王江寧這才回過神來:“要加糖嗎?喝這東西是有什麽特別的規矩嗎?”王江寧是天生的自來熟性格,經過了這麽一番鬧騰,他感覺自己和這個梅教授也算熟人了,再說,他都幹出把水仙認成韭菜這麽丟人的事了,真沒必要再在梅檀麵前不懂裝懂。
“沒什麽規矩,看個人口味。”
王江寧注意到梅檀自己沒加糖:“你不加糖嗎?”
“我更喜歡清咖啡的味道。”梅檀端起杯子,悠哉地抿了一口。
“那我也不加,感受一下。”
王江寧看這咖啡杯小得很,身上正發著冷,幹脆就像喝大碗茶一樣把一杯咖啡一口就喝了下去。
梅檀微微一驚,想攔住他,卻晚了一步。
“哇!這東西聞著挺香,比藥還苦啊!”王江寧強忍著差點就吐了一地。
“咖啡要慢慢品嚐。”梅檀表情波瀾不驚,眼中卻有一絲笑意,“再來一杯嗎?”
“不要了!這你也喝得下啊?和馬尿一樣。”王江寧感覺自己完全無法感受這些有錢人的品味,這麽難喝的東西怎麽能咽得下去。
梅檀微微皺眉,將手中的杯子放了下來:“你喝過馬尿?”
這人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王江寧竟然判斷不出,於是再一次,無言以對。
“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你還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沈記雜貨行了?”王江寧在心裏又默默地把梅教授改叫“煤炭”了。
“走吧。”梅檀換了另一件風衣披在了身上。
“我坐穩了,走啊。”
“指路。”
“你能先出學校大門嗎?”
“哦。”
“喲,客官,要點兒什麽?”
門口停輛摩托畢竟稀罕,雜貨行的夥計趕緊迎了出來。王江寧跳下車,上前一步正要說話,卻發現夥計看也沒看自己。
“這位少爺,要點什麽啊?”那夥計熱切的目光簡直能把梅檀和摩托車融化了黏在一起。
媽的,勢利眼。王江寧暗暗罵了一句。
“我不是少爺。”梅檀隻是擺了擺手,隨即眼神一掃江寧。
“小哥請了。我們是想打聽點事兒。”王江寧立即搶過話頭,並意有所指又足夠低調地展示了一下手上攥著的錢,立即讓夥計全副精力集中了過來。
專業的事兒,還是專業人士來比較好。
“客官,您盡管問,小的一定知無不答。”那夥計心領神會地和王江寧握了握手,錢就落到他袖子裏了。錢一入手,這夥計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你們家賣不賣雞?,雲貴產的那種菌子。”王江寧見旁邊無人,小聲問道。
“賣,當然賣,您算是找對地方了,整個南京城,就數咱家的幹雞?最好了。都是從貴州走馬道轉水路來的,所有進城的上等菌子都要走我們沈記的碼頭。城裏的大酒樓都是從咱們這兒進貨,別的鋪子壓根兒比不了!不過那東西,金貴,進貨出貨量都不大。”夥計有了自己的判斷,這倆人八成是競爭對手派來打探商情的。
“你們這兒賣的,是這種嗎?”王江寧小心翼翼地從包裏掏出了在屍體耳朵裏發現的那根雞?,似乎隨著時間的流逝,這根雞?比剛拿出來的時候更加幹癟了。
那夥計盯著王江寧手上的東西看了半天,皺著眉頭說道:“客官,這雞?很不新鮮了啊,像是炒過的,又放發黴了。咱們家斷不會賣這種成色的。這個八成是在別家店買的次貨。”這倆人不是來打探商情的,是來找事的!夥計心裏有了這念頭,立刻變臉,急忙撇清。
“我又沒說這個是在你家買的,慌什麽。我是問問,你家最近賣過這種東西沒,賣給誰了記得不?有用麻袋裝著買的嗎?”那夥計的反應王江寧全都看在眼裏,差點沒繃住要笑出聲來。
“買自然是有,但是不多,也就那幾家大酒樓,天星樓啊,狀元樓啊,文曲樓啊,永和園啊買過。就算是這些家,買得也都不多,更是沒有用過麻袋的,都是一紙包一紙包地買。這東西金貴,平時吃的人也少,他們很多時候都是隻備一兩包,一個月才來進一次貨。”夥計頓了頓,像是想起什麽來又說道,“不過……”
“不過什麽?”王江寧不由得上前一步。
“應該就是文曲樓買的多些,他家富貴,來進貨都是開著小汽車,特別講究。哎,您看,對過街上停的那輛車,就是他們家的,每次都是一個姓吳的管家來進貨。他經常到對麵的園子聽白局,這會兒肯定也在園子裏麵呢。”
王江寧順著夥計指的方向,果然見到一輛黑色小汽車。問清了那個姓吳管家的長相,這才拱手道謝地出來。
十裏秦淮六朝都,已經走入曆史的封建王朝還是在這南京城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記。這時候的夫子廟、秦淮河雖然已經不再有令人浮想聯翩的“青樓女子爭相豔,胭脂水粉水中間”。夫子廟、秦淮河依然是南京城上自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們首選的休閑之所。
國民政府定都南京後,明麵上在這裏是不能有皮肉生意的買賣了,不過聽戲看曲,倒是沒人管的。曾經隨著戰亂一度蕭條的秦淮曲藝,這兩年又逐漸發展了起來。特別是最具有南京城本地特色的金陵白局,算是複興得最快的曲種。這十裏秦淮大大小小的曲藝園子十餘家,有三分之一是唱白局為主的。
王江寧和梅檀要進去找人的這家園子,不算是最大的白局園子,總共也就兩進兩層的小院。一般的白局園子,都是下午開園一直唱到晚上,每周開三天,每月逢初一十五都有加演。這時候下午開園沒多久,裏麵人也不多。
剛走到園子門口,王江寧突然想起什麽來,轉身上下打量著梅檀。梅檀給他看得莫名其妙,先順了順頭發,看發型沒亂,這才奇怪地問道:“怎麽了?”
“你這身行頭,太紮眼,一看就不像是來聽戲的,怕進去惹人注意。”王江寧皺著眉頭摸著下巴說。
“太紮眼?”梅檀莫名其妙地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王江寧,十分茫然地問道:“什麽意思?這個聽戲還規定必須要穿什麽衣服嗎?”
王江寧歪著頭憋了半天,為難地說道:“大教授,你隻要別光著身子,確實也不會有人攔你。但是這逛戲園子,沒有穿成你這樣的。紮眼,知道不?你個頭又這麽高,長得又,和我差不多帥,太紮眼。要不你在外麵等我,反正就一個老管家,我一個人沒問題。你要實在想進去,我要給你收拾收拾。”
梅檀疑惑地又看了看自己的穿著,實在是看不出有什麽問題來,又忍不住想進去,隻得答應王江寧把自己“收拾收拾”。
“風衣不能係扣子,裏麵的西裝把扣子隻扣一個,褲腿挽起來點把襪子露出來點,領帶扯下來點,哎對,就這樣。有點意思了。還差一點點,你等等。”王江寧指揮著梅檀弄了半天,還是不太滿意,又轉身到旁邊的井裏撈了點水搓在手心,衝著梅檀的頭就要抓過去。
“你幹嗎?”梅檀之前一直強忍著按照王江寧的吩咐來,見王江寧這是要動自己的發型,實在是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
“哎呀,你這頭發弄得和四五十歲的大老板一樣,你別動,我稍微給你弄弄,馬上讓你年輕二十歲。”王江寧笑眯眯地跟了兩步。
“一定要動?”梅檀皺著眉頭一臉不情不願。
“不動拉倒,門口等著。”王江寧裝作轉身要走。
“那隻能稍微動動。”梅檀對這種江湖套路幾乎是一竅不通,這時候實在沒辦法,也隻好強忍了。
王江寧硬忍著笑向梅檀頭上抓了過去。
弄完後,兩人裝作普通的看戲人,走到戲園門口,王江寧四下張望。
“有發現嗎?”梅檀湊上去問道。
“祖師爺庇佑,老天爺開眼。”王江寧見無人注意,再也忍耐不住,都快樂開花了。
“有重要發現?”梅檀的語氣依然波瀾不驚。
“掛著藍色小旗的黑色小汽車。”王江寧指了指剛才夥計指給他的小汽車。
梅檀推了推眼鏡,仔細看過去,果然,那輛小汽車的車頭右側,懸著一麵深藍色的小旗子。沉穩如他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進展震驚了:“是接走陳婷婷的那輛小汽車?”
王江寧點了點頭,補充了一句:“很可能也是能解釋那根雞?的小汽車。這就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梅教授,這兩個案子,算是能並案了。現在,就看那個在園子裏聽白局的吳管家,是不是解謎的鑰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