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投石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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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兒,你們這裏經常有外人來嗎?”呂衝元叼著一根狗尾巴草,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和鹿兒聊著天。
    “不經常的。”經過之前的相處,鹿兒和呂衝元熟絡了很多,說話也不再拘謹了。但這句脫口而出的話,卻令一直留神關注呂衝元和鹿兒交談的王江寧心中一跳——鹿兒說的是不經常,而不是沒有。
    這個盤虯村這麽不好找,沒有老鹿帶領誤打誤撞找進來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所以隻有兩種可能:要麽這些年一直有人有目的地來找這個盤虯村;要麽老鹿這些年“不經常”地帶一些人進來。
    但不管是哪一種,都很有問題。王江寧打起十二分精神,一邊繼續留神聽著呂衝元和鹿兒的交談,一邊仔細打量著這村子的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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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的時候老鹿走得快,他也來不及考察地形,這回去的路上雖然天黑了,但是腳步一慢反倒是能細致觀察了。
    第一個感覺就是這村子看起來似乎沒多少人。除了來的時候看到從田裏回來的幾個人,外加上老鹿、鹿兒、村長,就再沒見過其他人了。大約是物資匱乏,村中的房屋晚上好像也不怎麽點燈,到處都漆黑一片,隻有些許零星的幾個火光隱約在遠處閃爍著。
    而第二個感覺,就是這村中的路十分繁複,明明能直接過去的一條石板路,非要修得繞來繞去的,如果不是鹿兒在前麵帶路,王江寧自問雖然不是路癡,也肯定會立刻迷路。這也明顯是有意為之。
    至於第三個感覺,則是這村子確實十分古老。一路看到的幾個石磨和石盤都明顯是十分老舊了,牆皮也是刷了一層又一層,掉了一層又一層。
    到處都有人生活的氣息,但是到處又都不像是人生活的感覺。
    就算對梅檀那個什麽雞河的理論一無所知,王江寧多年的職業習慣也告訴他,這地方絕對是有問題的。現在唯一能作為切入點的大概隻有眼前這個毛頭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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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緒一回到孩子身上,王江寧才發現呂衝元和鹿兒已經從吃晚飯聊到吃早飯了。
    “你居然沒吃過包子嗎?”呂衝元的驚訝完全沒有絲毫掩飾。
    鹿兒愣愣地搖了搖頭,一雙眸子卻透露出他對“包子”這個聽起來就很好吃的東西的無限遐想。
    “明天我帶你去縣城裏吃包子,咱們反正有騾馬,來回也就半天時間。”王江寧靈光一現,立刻插進話來。
    一聽到“去縣城”幾個字,鹿兒原本憧憬的眸子頓時黯淡下來,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地瑟縮了一下,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不,不行的,不能出去的……”他的聲音顫抖著低了下去,看得出來是真的害怕。
    “沒關係啦,你不要告訴他,就說你帶我去村子裏串門了不就行了。”王江寧暗中拽了呂衝元一下,示意他配合自己。
    “對啊對啊,縣城裏不但有包子,還有各種好吃的糖果,比剛才給你吃的那種還要好吃得多呢。”呂衝元立刻會意,十分配合地舔了舔舌頭。
    然而鹿兒完全不為所動,依然默默地搖了搖頭,腳下的步子卻更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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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著急。”梅檀拍了拍王江寧的肩膀。
    “喂,鹿兒,走錯啦,這邊啦。”呂衝元再次大呼小叫著。
    本來在前麵帶路的鹿兒愣了一下,像是想什麽事情一般想了半天,才轉身回來,沿著呂衝元指的路繼續悶頭往前走。
    “你比他還認識路?”王江寧奇道。
    “當然,都走過一遍了,怎麽會記錯,道爺我行走江湖這麽多年,認路是基本技能了。”呂衝元得意地拍了拍胸脯,“我感覺這孩子好像記性不太好,路上我已經發現好幾回了,他經常會記不得路。”
    “從小長大的地方,會記不得路?”王江寧更覺得疑惑了,雖然這村子裏的路是很複雜,但是鹿兒不是還經常給村子裏的人送東西嗎?怎麽會不認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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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兒,這路你不熟悉嗎?”王江寧湊到鹿兒身邊,笑吟吟地說道。
    鹿兒卻依然沒有抬頭,隻是咬了咬嘴唇,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話來:“我記性不好,經常分不清方向,沒少被爹爹責罵,所以他才每次讓我去送東西,讓我能長點記性。”
    王江寧待要再追問下去,卻被康聞道輕輕扯了扯袖子。
    “王探長,我看這孩子很可能是從小就信息閉塞,也有可能是腦部的海馬體發育不好,所以天生方向感差。”康聞道生怕給鹿兒聽到了,也是壓低了聲音說道。
    “海馬體?我們腦子裏還有海馬?”王江寧越發覺得這些科學家的世界不可理解。
    “腦部的一種組織,負責我們的方向感。”梅檀在一旁補充著。
    “這樣啊。”王江寧認真地點頭,仿佛真的聽懂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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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一路再無多話,很快就返回了老鹿的家中。出乎王江寧等人的意料,老鹿家的廂房收拾得居然十分整潔,不但有好幾張床鋪,而且生活用品一應俱全,幾乎比老鹿自己家中的還要完備。
    王江寧摸了摸木架上閃亮的銅盆,又聞了聞床鋪上的味道,並無南方常見的黴臭味,甚至隱約有一絲香味。其他人都在悶頭整理自己的行李,王江寧走到院子裏,看見鹿兒正在十分吃力地打水。水井倒是就在院子裏,可那水桶幾乎有半個鹿兒高,把鹿兒的臉都漲紅了。
    王江寧立刻跑過來幫忙。
    “我們自己來,你且歇著。”王江寧用力扯過水桶,笑著對鹿兒說道。
    “爹說了,你們是客人,不能讓你們動手。”鹿兒怯生生地說道。
    “什麽客人不客人的,再說他又不在。”王江寧滿臉的毫不在乎,拎著水桶就往夥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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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家經常接待外人嗎?我看那廂房打掃得十分幹淨啊,可是你爹和村長都說好久沒人來了。”王江寧把水倒進大鐵鍋裏,熟練地搗鼓著爐灶。這種爐灶他倒是十分熟悉,與南方常見的柴火爐子沒有任何區別。
    鹿兒站在一旁幫著燒火,頭不抬,也不吭聲。
    王江寧也並不著急,隻是自顧自地說道:“你這般小,就沒有了娘,卻要擔起這個家,我知道這種感覺。我從小就不知道爹娘是誰,說起來比你還要慘一些。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個像親人一樣的人,可是那人卻被壞人抓走了。其實我們這次來,就是想找到她,我們聽說她很可能會來這個村子……”王江寧說得很慢,一邊說一邊仔細打量鹿兒的神情。
    “你娘被壞人抓走了?”鹿兒總算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王江寧。
    他這番話倒把王江寧逗得一愣,手裏的柴火都停了下來,“不是我娘啦!是……哎,和你這小孩子說了你也不懂,就當是我妹子吧,我把我妹子弄丟了。”
    鹿兒又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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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不說這些啦。鹿兒,來,給你個好東西,以後你再也不用怕迷路了。”王江寧見場麵有些尷尬,這孩子畢竟還是太小,自己說的這些東西他八成壓根就聽不懂,便主動轉移了話題,從懷裏掏出一個褐色的小盒子來。
    “這是什麽?”鹿兒的眼神立刻被那小盒子吸引過去了。那盒子包著牛皮,也就巴掌大小,卻看起來十分精致,邊角都用金屬包邊,在爐灶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這個東西呢,叫作指南針。沒見過吧?”王江寧輕輕一扣這盒子,就打開了盒蓋,輕輕放在了鹿兒的手上。
    鹿兒雙手捧著指南針,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小盒子裏那個微微抖動的小針。
    “這根針呢,這一頭永遠指著北方,這一頭永遠指著南方,不管你怎麽轉這個盒子,它永遠都能告訴你哪邊是南,哪邊是北,你就再也不會找不到路啦。送給你。”王江寧十分大方地說著。
    這指南針實則是離開南京前韓平送給他的,王江寧一開始還挺感動,後來臨到要走了才聽說原來是警察廳門口那幾天一直有個賣貨郎常駐,韓平他們嫌人家吵鬧愣是把那貨郎趕跑了,強行克扣了那貨郎的不少東西,其中就有這個指南針。氣得王江寧當時就差點想把這指南針給砸了,還是呂衝元好言相勸這畢竟是用得著的東西,等回了南京再收拾韓平不遲,這才把指南針留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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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兒哪裏知道這些曲折,他見這東西如此神奇,一開始隻是頗為好奇地把玩,一聽王江寧說要送給自己,立刻嚇得急忙推脫。
    “不行的,我不能要你們的東西,之前吃了你們的東西,爹爹已經很生氣了。”鹿兒捧著指南針就要往王江寧身上塞。
    “哎呀你這傻孩子,別給你爹知道啊,你自己收著就行啦。這種東西啊,外麵多得是,不值錢,王大哥說送你就送你啦。”王江寧一麵哈哈笑著一麵躲著鹿兒,蹦到了夥房門口轉身就準備走。
    “你剛才說,被抓走的是你妹妹?”鹿兒見回送不成,隻得小心翼翼地把指南針收下。他似乎悶頭又思想鬥爭了半天,才突然冒出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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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江寧已經邁出屋子的半隻腳立刻又收了回來。
    他心中一陣狂喜,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剛才鹿兒說的是“被抓走的是你妹妹”,這話不是分明已經承認什麽了嗎?
    “是對我非常重要的人,比親妹子還要親,所以,你知道什麽一定要告訴王大哥,好嗎?”王江寧凝視著鹿兒的眸子。這孩子清澈的眼神,讓王江寧竟然隱約看到了小黑皮的影子。
    鹿兒卻再次躲開了他的目光,隻是低著頭說道:“你們這些人說話總是奇奇怪怪的。”然後隻略微一頓,仿佛像下定了決心一般,鹿兒才又小聲說道:“這些事你萬不可告訴爹爹,他,他會打死我的。”
    “你放心,我若是讓他知道,天打五雷轟。”王江寧這輩子發過無數毒誓,不過他並不迷信這些誓言也都不太當真,但這一次他是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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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前,爹爹帶來過幾個人,其中就有個大姐姐,好像是被抓住的,我看到她手腳都被捆住了。那幾人看起來都不像好人,好幾個都沒有頭發,對爹爹也凶得很。”鹿兒的聲音細若蚊音,聽在王江寧耳朵裏卻如同雷鳴一般,尤其是聽到“沒有頭發”幾個字,他感覺自己心跳如擂,一顆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可是,他不能表現出來,不能讓鹿兒看出端倪。
    王江寧努力定了定神,職業習慣般的回頭看了一下靜悄悄的院子和遠處的廂房,確定沒有旁人偷聽,這才繼續問道:“後來呢?怎麽你爹完全沒提過這事兒?”
    “我就見過他們一次,他們來的第一晚就住在我家,我看他們都是帶著刀的,還有些奇怪的短木棍。第二日爹爹就帶他們出去了,再也沒見他們回來。爹爹後來囑咐我,不可再提起這事。村子裏也有人見到他們,後來大家也都不提。你們來了以後,爹爹還給我說不可告訴你們這件事,不然他就打死我。那個大姐姐就是你的妹妹嗎?”鹿兒說到“打死”兩個字的時候,渾身都抖了一下。
    “應該就是我妹子。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爹爹知道此事。你也切不可給任何人再提起此事。”王江寧摸了摸鹿兒的腦袋。
    鹿兒用力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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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江寧和鹿兒剛把熱水端到房間,老鹿也正好回來了。
    “哎呀你這娃子,怎麽好讓客人動手?”老鹿看到王江寧和鹿兒的樣子,作勢就要打鹿兒,嚇得鹿兒捂著腦袋就要跑。不過王江寧卻注意到,老鹿的眼神其實一直狐疑地在王江寧身上打量。
    “老鹿,你這就見外了啊,我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自己能照顧自己的,哪能讓小孩子來照顧我們啊。鹿兒這孩子你平時也別管太嚴了,我看啊,小孩子還是要多和人交流,你看他現在,幾乎都不會說話了,這將來可怎麽接你這采辦的擔子啊。”王江寧語重心長地跟老鹿絮叨著。
    呂衝元接過熱水,也在一旁幫腔:“是啊老鹿,我們來到貴寶地叨擾,心裏已經很是過意不去了,哪有讓孩子照顧我們幾個大老爺們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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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來是客,遠來皆是客。那諸位早點歇息,我就不打擾諸位啦。”老鹿笑嘻嘻地打著哈哈,收了水桶就準備帶著鹿兒回自己的屋子。
    那邊正在擦拭眼鏡的康聞道卻想起什麽來,饒有興致地說道:“對了老鹿,今天藍村長說的那個登龍節,是個什麽節日啊?”
    王江寧心中一動,低著頭收拾著床鋪,耳朵卻仔細聽著。
    “這登龍節,是本村的傳統節日了。每年一次,村中不分男女老幼,屆時都要舉火同慶,上登龍台祈福消災,希望一年裏風調雨順。”老鹿搖頭晃腦地說著,語氣中頗有得色。但不知怎的,王江寧卻覺得心裏有些不踏實。
    “這樣的節日,各地倒是都不少。不知道你們村子裏的這個,好不好玩。”呂衝元微微揚著頭,滿懷期待地說道。
    “村長不是說了,到時候歡迎各位一起參加,討個喜氣。”老鹿扔下這句話,又客氣了幾句,便帶著鹿兒關門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