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讀書人好像出息並不大。以前還好，以前太平昌盛的時候讀書人還吃香，可後來戰亂起來，讀書人既提不起刀又提不起劍，導致文弱武昌，如今好像各大官府衙門都已經取消文考隻保留武試了。也不知道這是好還是壞。不過我還聽說，當文官吃到的好處比武官的雖然少，但勝在安穩。你說，以後還有人讀書嗎？”

    商人點了點頭：“會有的。武平亂文撫安，待到將來徹底安穩下來，你就會知道一個讀書人對於一個國家來說究竟有多重要了。”

    小郎君笑了笑：“曾幾何時，我自己也想過，有沒有有一天我會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官一樣，昂首挺胸的上輝鎮，然後趾高氣揚但顯得很是平易近人的模樣朝著那些百姓說“我為你們而當官，我也自當為你們服務!””

    商人會心一笑：“嗯，好大的理想啊，不過好像現在你離那個所謂的理想是不是有些越行越遠了?”

    小郎君沒太多情緒起伏，輕鬆笑著說：“那年我好像才剛剛二十出頭，剛剛過完了成人禮，我爹知道我的理想，所以把家裏麵的壓箱底的一根金錠拿去一家當鋪抵押了錢給我，想讓我帶著這些錢去鎮上考取一個先生頭銜，然後有機會的話再去都城考取一個狀元。”

    商人問道：“當年為什麽沒去呢?”

    小郎君不答反問：“你知道當年的一根金錠值多少錢嗎?”

    商人點了點頭：“你二十出頭才開始過成人禮，我猜當年一根金錠的價格絕對不超過這個數字!”

    商人伸出手指頭，豎了起來。

    小郎君啞然失笑，眼中有著忌憚，他看著商人，嘶啞的嗓音開口說道：“你真的太聰明了，不過還好，你做生意太恪守本分了!

    商人不介意小郎君對自己露出殺意，甚至都不介意小郎君口中的譏諷，他無事一身輕說道：“如果當時你爹不能拿出那一塊金條，你知道你們全家是什麽下場嗎?”

    亂世年代，除了人命最值錢也最不值錢之外，黃金永遠是普通人眼中最珍貴最硬的流通貨幣!

    一戶普普通通的人家手裏麵，握有一根價值千萬兩的黃金，那是什麽後果?

    匹夫本無罪，但懷金就是罪!

    “當年本來是想去考一個秀才頭銜的，畢竟先生頭銜實在是太重了，我自己好像都知道自己沒有那個資格可以去考取一個先生功名，所以很自覺的收了父親給予我的一點賄賂他人的本錢。”小郎君自嘲一笑，但語氣依然不急不緩，甚至還像是一位置身事外的外人。

    商人舔著臉故意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屋前自掃門前雪，他人家中衣衫不整與我何幹?”

    小郎君搖了搖頭：“有點不像。”

    於是商人又變了一副嘴臉，苦兮兮的說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君子不與小人為伍也!”

    小郎君還是搖了搖頭：“還差一點。”

    商人從懷中取出自己的賬本然後攤開一頁，搖頭晃腦故作哀傷神色，然後又作那悲天憫人的眼神瞧著小郎君：“天不遂人願，我自隨人緣!”

    小郎君撫掌輕拍臉，露出笑容然後大笑卻不出聲，最後變成了一個笑的彎下腰蹲下身開始抱著肚子笑的……蝦米。

    看著瘦弱的身軀宛如一條螻蟻一樣開始笑的小郎君，商人收起手中賬本，搖了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自顧自的說道：“君子愛財?不愛財?”

    那年，小郎君的爹告訴小郎君，隔壁夏花家的小兒子如今已經開始讀書，而他的大兒子早已經考取秀才功名，在他們最近的一座小鎮當中給縣令老爺當參謀軍師，威風的很。後來又聽說昨天已經接走了他的爹娘去鎮上享福去了。當時年紀不大，但已經到了束發年紀的小郎君便知道了自己的爹很希望自己也可以去考取功名，不求將來回報爹娘，但求養活自己不拖累全家人。

    夏花家的大兒子，小郎君認識。

    他在自己的父親眼睛裏麵，看見了點點淚花與期望。

    於是他便日夜挑燈夜讀，終於在宇寧二十年春，差一點就進入了北國都城裏麵，去爭一爭那個全國狀元了。

    不過可惜，有個人告訴了小郎君。

    “你不用來了，以後也不用來了，因為今年，明年，後麵，後麵的幾十年裏，我們黃黃縣不缺書生了。當然，我們黃黃縣也不缺一兩個秀才。再說了，就算真的很缺，那也不需要一個鄉下的泥腿子來給我們黃黃縣來撐場麵，所以你以後也就真的不用來了，畢竟來了容易被攆出去。”

    那人，小郎君認識。

    “確實有點可笑的。”商人感歎了一句，然後繼續露出笑容，露出了他那商人一般的“傷人”笑容。

    “讀書人一般都是怎麽拒絕別人的?”商人由衷問道。

    小郎君指了指不遠處村口的一個老人。

    “你如果問他，可能就知道了。”

    -

    李伯重新落座，看著台上的法事落幕，他好生安慰了一番小栗子一家兩人之後就朝著村裏麵走去。

    臨走前，李伯安排了幾個人收拾後麵的瑣碎小事。

    李伯畢竟已經是一位老人了，經曆過這幾天小栗子的事情之後搞的他睡眠不足不說，甚至連整個人的心神仿佛都如同風中殘燭，搖曳不停。

    他如果再不好好休息，可能就要白日飛升了。

    沒有了李伯在這個地方看著，村口現場依舊沒有一個人喧嘩出聲，甚至連一聲鳥鳴犬吠都不曾發出響聲。

    雙手握拳，輕輕將拳頭放在膝蓋上的薛戈眼神清澈，就是一位置身事外的外人看著這一出類似於舞台戲的舞台戲。

    高台之上一人合抱的香爐此時香煙寥寥，煙霧飄向高台最上方七八丈的距離便開始不再飄動，而是停滯在原地開始慢慢匯聚成雲。

    一片香火煙雲不斷的凝聚，最後成為了一片小如雙拳合並大小的香燭雲!

    台下之人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甚至都沒有一個人有一丁點的視線遊移。

    高台上，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的小栗子眼瞳中倒影而出的眼瞳呈現出一點極白，然後逐漸擴大，最後徹底的占據住了黑色眼仁的最中心處!

    -

    今天晚上並沒有夜宵吃，所以散場的時候很多人都是下意時摸著自己的肚子散場的。

    回想起小栗子與他父母之間的別離，薛戈的內心毫無波動，甚至他都不知道該如何才可以形容那種有些別扭的場景。

    散場了，並沒有看見桂叔的薛戈隨著人流朝著村口走去，更多的人還是離開了龍抬村，朝著別處山頭。

    有著一排宛如火龍一樣的隊伍正靜靜的待在一邊，為那些離去的人們送上一把又一把火炬。

    接近三更天的夜色過於濃黑，望向深山時的眼眸深處有著恐懼。但隨著手上的火炬傳到手上的溫度，很多人都又咬了咬牙，與身邊同伴一同上山翻山。

    並不是沒有人想著今天晚上就在龍抬村過一晚，但那位李大爺給他們的忠告卻是讓他們必須回到自家家中，否則家裏麵若是進了黃皮子，那可就怨不得他李壽生沒有提醒各位了。

    人們接過火炬的手還有些微微發顫，但當他們看見那顆閃閃散發著微弱熒光的銀錠的時候，每一個人的心中又多多少少帶著興奮。

    看著漸行漸遠的人群，薛戈收回了視線也懶得再去找那位桂午桂叔了，他先是回頭看了看村口處正在被人拆開的高台，最後他對著身邊默默幫忙收拾東西的李二李叔說到：“李叔，等會如果你看見了桂叔，你幫我告訴他一聲，我先去小鎮了，今天就不回去了。”

    李二臉上帶著疑惑，但聽完了薛戈的話之後就默默點了點頭，然後李二放下手中圓凳，臉上帶著猶豫之色，似有什麽難言之隱想說又不敢說。

    正準備隨著那些手中舉著火炬離開的人們一同離去的的薛戈似有察覺，回頭看了一眼李二，然後輕聲問道：“李叔有什麽事嗎?”

    李二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說那句話。

    薛戈見狀隻能說：“如果李叔沒事了，那我就先走了，待會如果上山隻有我一個人，我還是有點怕的。”

    聞聽此言，李二這才有些著急說到：“我這裏有一件小事情想要讓薛小哥幫個忙，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我這邊有一塊……”

    李二說著從懷裏麵掏出來一塊拳頭大小的銀子，粗看之下，約有一兩斤重！至於價錢如何，薛戈很難看出。

    薛戈疑惑看向李二。

    李二像是終於下定決心，沉聲說道：“薛小哥，我這銀子是我家兄弟的私房錢，他現在有一個女兒還在鎮上讀書，按去年的時間來算，今天也該到了交學費和寄生活費的時候了，我想讓你幫個忙，去看看那個丫頭，順便在幫忙將這一百五十兩銀子送到她手上。”

    薛戈默然無聲，不知該不該答應。

    李二笑了笑，直打哈哈：“我知道我這人是有些過於相信別人了，比如薛小哥你，畢竟我們才認識幾個時辰啊，我是覺得自己有些過於強人所難了，也可以說是我李二粗心大意，但我這個人還是比較相信自己直覺的。”

    見薛戈還是沒有要答應的意思，李二收起笑容輕聲說道：“我不是沒想過自己去，但我這邊實在是脫不開身的。”

    像是想到了薛戈心中所想，李二為薛戈解釋了一番：“我那兩個兒子想必你在桂午那邊都已經聽說過了吧，那兩個兒子，我早已經不抱希望了。”

    薛戈抬起頭，看見了這位漢子眼中的失落與期待。

    薛戈點了點頭，然後接過了這極其沉重的一百五十兩銀子。

    很多事情其實都沒必要解釋太清楚，比如擁有這一百五十兩銀子的漢子為什麽不自己去，為什麽他要將這件事情交給李二，然後李二又交給薛戈。

    比如他李二還有什麽事情需要操勞?

    春季的播種農耕?家中的瑣碎脫不開身?

    其實都沒必要去深究的，薛戈心中的所思所想，都隻是想著能不能快點回到家中，然後去問一問先生自己走的路是否已經出現了岔路。

    最後一批人即將上山之時，一位年輕人舉起火炬，手中握有一顆碎銀錠與他們一同前行上山，沒有人在這個有些寒冷的夜晚與這位素不相識的年輕人搭話，甚至都沒有一個人正眼瞧上一瞧這個年輕人，都隻是默默舉起火炬，默默的朝著山上而行。

    目視著那位年輕人的背影逐漸變成了一粒芥子大小的光亮，李二收回了視線與另外一個視線交錯了一下，那視線眼中的憤怒與不解，讓李二有些粗獷的臉頰抽動了一下。

    -

    火光在搖曳，猩紅的眼眸有著笑意，它笑起來的時候很像人。

    但它終歸不是人，它笑起來的時候，坐在對麵的男人就有些不舒服，就有些想要閉上眼睛不再看這一頭狐媚。

    靈氣複蘇在即，天下有靈之物仿佛一夜之間就有了靈智擁有了一定的自知，這頭狐媚比太多太多的生靈還要先開靈智，好像就差最後一步就化開三條狐尾化人形了。

    “吃飽了嗎?”男人眼睛閉上，語氣平淡好似春江冷水。

    狐媚沒辦法說話，所以隻能用那顆類似於人的頭顱點了點頭，很明顯的笑意透露出它此時的滿足。

    男人睜開眼睛不看狐媚而是看向桌案之上的一張薄如蟬翼的紙張，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跡，粗看之下全是人名，像王富，梨白寸，遂寧陽，柯列白…大大小小的人名多如牛毛，好像怎麽看都看不完。

    但最紙張上麵出現的人名如今已有五分之一的人名都已經被男人劃上了紅線。

    這讓這一位男人忍不住鬆了一口氣。<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