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生嶺城很大，大到了幾乎每一個角落都仿佛隱藏著一個又一個東國軍隊的死侍。

    他們冷眼看著每一個從他們眼前走過去的人。

    當然，百密不可能不疏，但這種監視程度可以將最大的危險降低到最低，就像是今天一樣。

    兩個自以為不用爬的很高，便不會引人注目的無名小卒今天終於忍不住露出了馬腳。

    身為生嶺城從五品官的孫賊，他今天將自己訓練出來的兵拉出來練一練，就當散散心了。

    就正如小小蔡所說的那樣，他的訓練方式相較於其他將士而言，實在是太過於沒有變化了。

    他就像是一個隻知道混吃等死的家夥，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背景有可能助他在他的官職上再抬高半個階梯的話，小小蔡自己恐怕就要忍不住上報朝廷撤了這個不學無術的家夥了。

    如果真的將孫賊訓練的這些兵拉上戰場進行搏殺的話，很有可能會讓這些士兵一去不複返。

    小小蔡問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孫賊慢慢的喝了一口酒，從自己懷中取出來了一瓶藥膏放在十字.弩上麵。他

    眯起眼睛沒有告訴小小蔡答案。

    ……

    吸入鼻子裏麵便要刺痛鼻腔的氣體實在是讓人感覺這一次的任務實在是過於困苦了一些。

    如果可以的話，孫賊其實更願意正麵與那些該死的敵國士兵硬碰硬，大不了就是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而已，這樣的戰鬥才是最痛快的戰鬥，也是一個軍人應該享受的戰鬥。

    但可惜，身為六品文官的孫賊隻有文官這個名頭而沒有文官應該有的聰明，就像是當初師傅告訴他，文官是分聰明和不聰明的。

    很顯然，身為武將出生但被授予了文官頭銜的孫賊就是屬於不聰明的那一列當中的。

    孫賊是武官門下出師，他的見識不會比一般的武官少，因為他是真的上過戰場廝殺的。

    所以他的目光往往比一般的文官看待戰場局勢更容易轉得過彎來。

    但想要當一位武官，隻有這樣的腦子那可不行。

    孫賊的腦子可以在瞬息萬變的戰局當中思慮出最正確的處理，但並不能保證他的手下也可以反應過來，這對於他來說是一個極其不利的因素。

    孫賊的想法與自己的士兵的想法常常並不能統一。

    一位聰明的文官會看清了戰場局勢之後雷厲風行的進行一係列的補救以及支援指令，他們會懂得什麽時候該棄尾逃生，也懂得什麽時候該舍大保小。

    要做到將自己所管轄的隊伍盡可能的將傷損降低到最低。

    當然，這種人是很難在軍營當中受到他人尊敬的，畢竟舍袍澤讓自己苟活的人很難受人愛戴。

    所以在那些年裏，很多武官陽奉陰違，對坐鎮軍帳的文官所下達的命令都是當麵一套背後一套。

    因此，在那些年裏，邊疆的戰火摩擦讓很多不應該死的士兵死了大半，從一開始的一成死亡率提高到了如今三成。

    如此之高的死亡率幾乎讓每一個知曉此後患的人心生寒意。

    尤其是當那位幼年皇帝看見奏折的時候，罕見的龍顏大怒，甚至當時直接掀翻了桌子！

    然後立馬下達了一個幾乎所有皇帝都不應該下達的命令。

    所有軍帳當中，必須要有一位類似於軍師那樣的文官輔助，並且必須以文為首武為輔！

    文不可議軍，軍不可摻政，一旦有人開了先河，那可就要亂了套了，尤其是本應該到了三品將軍頭銜的官員才可以配軍師的這一條規矩被當今的皇帝陛下打破了之後，其他帶兵之人身邊都要配一位類似於軍師一樣的文官之後。

    這傻子都看得出來東國的皇帝是想要重用文官，想要以文官製衡武將!

    這樣的決策勢必會引起軍中多數武官的不滿。

    而文官的數量也會隨之大大增加!

    東國的先皇死的比較早，繼位的幼年皇帝至今沒有成年，所以當初他下達的皇命是直接繞過了攝政王，直接下達給各軍軍帳中坐鎮的統將的!

    如今的東國就像大圓套小圓，外圍的大圓保護著自己所籠罩的小圓！

    後來，如果不是突然多出來了一位攝政王監國的話，那說不定東國還是有一兩位將軍願意聽從幼年皇帝陛下所下達的命令的。

    可就是因為有攝政王的存在，很多將軍寧願聽西疆大將軍薛戰的命令也不願意去聽皇帝的命令，至於攝政王的命令，他下達他的，反正我們不聽。

    薛戰是當年建國初期為數不多僅存下來的幾位老將，他的威望是僅次於皇帝陛下的，甚至就連攝政王其實都要看薛戰臉色。

    如果不是薛戰有自知之明，遠離朝政，恐怕攝政王都害怕自己被薛戰直接提刀上府一刀剁了他。

    認真回顧東國經曆過的每一次風波，正是因為有薛戰的存在，這個本應該支離破碎的國家才可以在一次又一次的戰火洗禮當中成功活下來!

    “文官可以管武將，但必須要獲得武將的認可，並且臣建議，陛下可以派遣一位內閣的大人暗中記錄，待到時機成熟再由陛下定奪便是!”

    這是當初薛戰對幼年皇帝的諫言。

    也因為這一句話，才使得很多想要來邊疆鍍金的貴公子們打退了堂鼓。

    不發號施令沒關係，不被認可也沒關係，可要讓一個文官上戰場，那可不行了，畢竟一個萬一不小心，那命可就沒了!

    孫賊是屬於臨時調動，當初剛剛實施皇帝陛下的方案的時候，孫賊還是以武將身份擔任文官，以至於很多文官第一次從溫暖的花房裏麵走到寒冷的外鄉之時都受不了惡劣的環境。

    孫賊不是一個正經的兵，更不可能是一個本本分分的文官，他當文官那幾年所做的事情其實大多數都是記錄每天訓練時消耗的損失以及每天從各地運到生嶺城的儲備糧食。

    本以為沒有太大變故的孫賊會在北疆就這樣渾渾噩噩渡過一生……

    直到換崗的那一天到來，孫賊已經忘掉了當初帶隊的那位五品將軍究竟是誰了，他隻知道自己是屬於充數的那一個。

    所以他當時根本沒有想過隻是去邊疆的城頭以北三裏地遠的山峽當中走一圈就會發生一場悲劇!

    以武將思考戰鬥的方式有很多，但絕對不會有拋棄同袍自己先逃跑的。

    孫賊不算是一個特別好的文官，但他可以很精準的為自己的小隊整理好最適合他們的裝備在身上。

    整裝出發之前從自己的行囊裏取出地圖，按照地圖的劃分檢查很多機關與布置。

    若是有一些機關被一些飛禽走獸觸發了，那他們就需要重新布置好。

    若是有一些隻是一點點的蛛絲馬跡的敵國之人的痕跡，那也必須找到源頭然後消滅源頭!

    前者多見，可後者少見。

    那天的日頭不大，所以很清晰的記得第一個在自己身邊被爆頭的同袍姓李名柏，那是他的同鄉。

    或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老天爺還暫時不想收孫賊的命，孫賊身旁有三個人的腦袋被直接射爆開。

    強烈的火焰衝斥著這個小隊的鼻腔與大腦。

    好在他們是訓練有素的軍人，隻是一個呼吸的瞬間，很多刻在腦子裏麵的地形便給予了他們生命。

    大多數人選擇了山峽當中的石頭當做掩體，但更多的人就像是一個個不怕死的莽夫，選擇了強行破陣

    一百二十個人的小隊裏麵有十個人身穿重甲，專門抵禦那些貼滿了符紙的弩箭與長矛。

    三十幾個人是輕騎兵，是屬於裝載物資以及攜帶貨物的。

    剩下的所有兵則清一色的都是最尋常的步兵。

    當然，孫賊自己還是挑出來了十幾個訓練有素的斥候給他們打頭陣。

    暗中跟著他們的斥候到了現在都沒有給孫賊一個回應，孫賊便已經知道了他們目前的處境有多不妙了。

    褐色的血在晦暗不明的日光下顯得那麽讓人作嘔，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死人的孫賊眼睛裏麵早已經充滿了血絲，他的第一個念頭是要為兄弟報仇，所以他的文官是屬於不聰明的那一列的絕對不是在侮辱他。

    一位聰明的文官現在需要想到的是怎麽樣才可以將損失降到最低之外還可以反擊與撤退。

    他們是戰場上最寶貴的“資源”!

    這是後來有一位大將軍親口說出來的話!

    孫賊想要提刀的時候，不遠處的一塊巨大石碑直接炸碎開來，他現在還不知道偷襲他們的人究竟是那一國的人，更不知道敵人具體的位置。

    眼看一個又一個同袍倒下，那些行動緩慢卻堅韌無比的重甲兵又跟不上敵人閃躲的步伐。

    那些不斷獵殺自家弟兄的敵人看起來好像準確知曉每一個兄弟的位置。

    好像真的天無絕人之路的時候，老天爺給了他們曙光！

    他暗中派遣的十八名斥候居然有一位活著回來了。

    當那名斥候說出來自己所知道的情報之後，全身冰涼的孫賊那一刻就真的隻差一點點就衝出去和那些該死的狗日的拚命了。

    最起碼有百餘敵人有備而來，手裏麵拿著的短弩都被那些道家高手繪畫了符文，並且他們手裏麵的兵器與護甲又絕不是他們現在可以打破的!

    其實，天無絕人之路這句話應該是留給死人的。

    第一個倒下去的軍官是那位帶隊的將軍，他死的實在是太快了，快到了好像所有兵都沒有死，就獨獨他死了一樣。

    不斷收縮的戰線與不斷逼近的敵人與戰馬的嘶吼聲成為了一片模糊的聲音傳入每一個東國邊疆戰士的耳中，他們就像是無頭蒼蠅一樣看不見一個敵人，那些該死的家夥最起碼獵殺掉了十幾個本應該在戰場上立下赫赫戰功的小隊!

    呼出的氣有沙礫，撕下衣服上的布條裹住自己的手掌與長刀。

    或許是想要貓捉老鼠戲弄這些黃猴子，那些身材高大皮膚黝黃的盔甲士兵們一個個手持長刀一步步逼近。

    沾滿了泥沙的盔甲，胸口處有著不斷閃耀的道家符文，手臂兩側更是被包裹住了厚厚的精鐵鎧甲!

    殺人，衝鋒陷陣，實在是不要太簡單了!

    不斷嘶鳴，不斷嚎叫，有一個士兵手裏麵提著長刀直接吼叫著衝了出去，並沒有來勢洶洶的利箭射穿他的頭顱，隻有一個沉重且壓力巨大的“呼”聲響起!

    嗡的一聲炸鳴!

    鎧甲上麵出現了血跡，那位悍不畏死的士兵被一刀剖開了胸膛，體內的器官落在地上支離破碎，一刀兩斷的腸子緩緩流出鮮血，在寒風呼嘯的大地上出現了片刻的回光返照。

    “該死的蠻子!”

    這是當初腦子裏麵一片空白的孫賊聽到的一句話，也是唯一的一句臨終之言!

    接二連三的嘶吼的士兵們手裏麵都有長刀，什麽樣的場景都有，但就是沒有人投降。

    那些冷酷的殺人，冷酷的提起長柄刀分開兩具肉體的蠻子讓這個武將出生卻是文官頭銜的孫賊心裏麵一陣陣發寒，當看多了屍體的時候，一個本應該悍不畏死的人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的變成了一個怕死的人!

    果不其然，第一個投降的人影響到了後麵投降的人。

    好在孫賊看見了那些投降的人，都是那些想要來軍中當七品文官的人，也就是那些才從朝廷上麵下來的籠中雀。

    他們投降，孫賊沒有感覺到恥辱，畢竟才上戰場本應該隻是走一走過場的事情沒想到居然演變成了這樣的一副修羅驚駭場景!

    沒有人想死，五個投降的人並沒有打動剩下八個士兵的心，第一個躲在孫賊身邊的士兵哭著告訴孫賊，他家裏麵還有一個妹妹和一個娘，如果他死了，他的妹妹萬一被人糟踐了怎麽辦，如果娘老了病了死了，他又死了，那到時候誰又給他送終。

    最後他告訴孫賊，他真的真的不想死，真的不想死，還為此問過孫賊，他能不能投降，投降之後能不能不要牽連家人。

    孫賊現在還記得當時自己的表情與那種冷漠的眼神，好像真的傷了那個不到十五歲少年的心。

    他當時眼神冷漠，腦子裏麵一片空白的同時早已經想好了要用手中的長刀砍下最起碼一顆頭顱，這樣他既不虧又可以嚐試著再殺一人，這樣便算是賺了!

    所以當那個還是一個孩子的少年問他的時候，他當時的表情極其猙獰，就像是一個剛剛被地獄枷鎖鬆開的惡鬼看著那個孩子，惡狠狠的告訴他：“你如果想要投降，那你就要想好被誅近代三族的下場，到時候就算你妹妹找到了一個好婆家那也要死，你娘就算是無災無難那也要死，而你，就算是下了地獄見到你們祖上的列祖列宗，那也是要被打死的。若是你妹妹和娘僥幸不死，那也要被人戳脊梁骨活活給戳死的，你啊，就是一個喪門星，就算不是喪門星，那在今天投降之後也要成為一個喪門星!”

    那少年怔怔的看著這個平日裏本是一個吊兒郎當毫不在意他人眼光的六品文官大人，他當時聽完了孫賊的話之後便沒有再哭了，而是選擇了將自己的生命放於山峽。

    有個士兵隻是看了一眼孫賊便隨著那個十五歲的少年一同上了黃泉路，他那個淡淡的眼神最傷人，最讓人感到自我懷疑。

    孫賊紅著眼睛，當著縮頭烏龜，看著一個又一個死去的同袍，他不知道他當時的心裏麵到底想的是什麽，就算是如今喝著燒刀子，看著他人的眼睛與聽著他人言語，他都感覺他們在說：孫賊你是一個逃兵。<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