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黑 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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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早飯了嗎?”

    “哈?”硯然正想著怎麽說第一句話,卻被韓慕搶了先,

    “沒呢”,

    “正好,我去給他們買早飯的時候,也給你捎一份吧。”韓慕拿起車鑰匙,轉身看向井岩,“別一直跟著她了,你把會議報告整理一下放回檔案室,硯然,你先去一趟特勤處,報個到。”

    “啊,等一下。”她小跑跟上韓隊,“源凱療養院附近有個湖,先去那兒搜一遍。”

    “為什麽?”韓慕轉身去,接過她手中的地圖,

    “直覺,雖然聽起來很扯,但是周圍反正都要搜。”

    “好,駱遠,給那邊負責人發過去。”

    “好嘞老大。”

    韓慕揮了揮手,獨自消失在走廊盡頭,在無人的地方,他打開手機,隨著啪一聲輕響,熟悉的聲音響起,

    “周副。”

    “韓慕,這次行動盡量少讓她獨自行動。”

    “為什麽?”韓慕很少會質疑周副的決定,可這一次,他實在是想不通,周副為什麽讓一個看起來毫無戰鬥力的小姑娘加入特勤組,

    電話那邊傳來一聲輕歎,“等行動結束之後再告訴你吧,反正,是不會讓你失望的。”

    “好吧。”

    韓慕掛斷電話,樓梯間隻剩下皮鞋的聲音。

    硯然戴著眼鏡,站在走廊一側,歪著頭,仔細打量著門牌,說實話,她也不清楚在哪兒,剛準備往前走,突然隻聽身邊緊閉的辦公室裏隱約傳來嘈雜的聲音“一個個端著官腔,他媽的,披上人皮還真以為自己是人了?”

    硯然好奇的覓聲望去,突然大門“砰”一聲打開,喊聲與哭聲轟然一湧而出。

    “別跟我扯那沒用的啊,”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滿身衝天酒氣,逼得安寧連連倒退出辦公室,“我兒子可是大明星,你們趕緊給我找找,我借別人的錢還沒還,這龜兒子還換了銀行卡密碼,艸”

    “洋洋啊,我可憐的兒子”一個體態豐腴的婦人跪在地上哭喊,本來寬大的衣領這麽一折騰,愣是露出了肩帶,邊上姚諾和駱遠手足無措,

    “周先生你稍微冷靜下,警方一視同仁,我們也必須要按程序辦事”

    原來是周洋的親生父母,周航。

    資料上隻說周航是無業人員,還以為就靠兒子養活,沒想到是沒想到是這麽個地痞流氓。

    “老子知道的都告訴你們了,老板讓周洋去陪酒,小東西不樂意,肯定是他老板害死的!”周航喝了點酒,

    “有錢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當官的都護著有錢人”

    走廊上幾個辦公室的門都開了,民警紛紛探出頭,驚異地向這邊張望,議論聲不絕於耳。

    婦人大概是羞愧難當,踉蹌從地上爬起來,抱著周航的腿往後拖“兒子是公眾人物……”

    “你給我閉嘴”周航一腳把她踹得差點撞上硯然

    “你幹什麽住手”

    他大概是平時打老婆習慣了,在公安局都不知道收斂,被一個小姑娘一吼反而更橫了,拎起婦人就要揍“你哭,就知道哭,臭不要臉的娘們兒,”

    啪

    周航隻覺自己手肘被鐵鉗似的力道攥住了,瞪著赤紅的眼睛一看,隻見一個俊秀削瘦的年輕女孩蹲在哭哭啼啼的範玲身邊,皺眉瞪著自己。

    “臭娘們兒,別他媽多管閑事兒,不然老子連你一塊打。”

    周航酒意上頭,酒後蠻力又大,硯然當場往後踉蹌了好幾步,險摔倒。

    安寧隻看見她輕飄飄被推開,登時就急了,一邊吼著讓人去叫刑警一邊就大步往上跑。

    周副一路小跑,臉上出了一層薄汗,“我艸”

    嘭

    的一下周航把婦人踹倒在地,“最好別碰我,不然就跟那個娘們兒一樣,”

    話音未落,他脖子被人從身後一肘勒住,臉紅脖子粗地消了音。

    “井岩!”安寧的聲音噎在喉嚨裏,

    井岩臉色森冷,勾手一記猛甩,把年大興重重摔到了地哐當一聲重響,幹淨利落碎裂金石,所有人都驚呆了,他昨天不是被韓隊揍了嗎?

    “你他媽嘴放幹淨點。”

    “你你”周航也摔愣了,緊接著才反應過來,合著英雄救美來了,一提到這兒,怒氣更大了,

    公安局有日常嚴格著裝要求,硯然是新請來的,也就還穿著自己,隻見他踉蹌著爬起來,推搡中另一隻手正好扯到硯然,這麽一扯,右肩紅色刺青露出大半,

    安寧瞥見一滯,就在這眨眼間,井岩也不再僅限於推搡,便直接抓住揪著兩隻的手,毫不留情反擰,骨節發出了清脆的哢,周航的叫聲尚未出口,飛起當胸一腳,迅猛堪稱開山裂石,把他直直的踹到牆上,

    他又沒給周航喘氣的機會,徑直走到麵前,一個拳頭砸在臉上,一拳,兩拳……

    沒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著安寧頭嗡一聲就大了,

    “井岩,這兒有監控。”

    但他好像沒聽見一樣,根本不給周航求饒的機會。

    韓慕提著早餐,看這邊鬧成一團,便好奇的看了鬧劇的主人,猝然一聲厲喝“住手”

    正在地上撒潑打滾的婦人呆愣在原地,周航的嚎叫也戛然而止。安寧聞言整個人驚跳起來“隊、隊長”

    場麵登時一片僵持,韓慕大步上前,手裏還提著豆漿,所有人下意識地給他讓開了一條道“怎麽回事”

    “是他先打小薛的。”幾個路過的警員搶先七嘴八舌道“還說什麽當官的護著有錢人,”“對對,還說人家女孩……反正就是罵人的話。”

    周航從剛才就一直緊盯著硯然,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她的肩膀上,那個刺青的位置。

    不管事實內情如何,受害者家屬在警局被打成這個樣子,察在首先就落了理虧,如何處理全看韓慕的話,

    井岩低著頭,那姿態局促拘謹,與方才失去理智的人判若兩人,但仔細看的話他在微發抖。似乎在打量著什麽,韓慕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正是硯然。

    韓慕此時此刻卻能奇異地察覺到他的情緒,這個人正唰地豎起尖刺,嚐試著隱瞞著某些事情,不惜失去理智。

    韓慕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你還能站起來嗎”

    周航立刻躺在地上。

    “行。”

    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安排駱遠“尋釁滋事,妨礙公務,送進冷靜冷靜。”

    井岩一愣,幾個警員迫不及待的衝上去按住周航,順帶那個撒潑打滾的婦人。

    周航出乎意料地沒有反抗,頻頻回頭看向硯然,目光中充滿了疑惑。

    “別磨蹭走”

    駱遠將他的手反剪在背後,剛才要不是為了保住自己的飯碗,這孫子就得躺著出去了,想到這兒,那隻手猛然用力,阻止了他困獸般的掙紮,

    “你受傷了沒?”

    井岩一抬頭,眼睛黑白分明,臉上幹幹淨淨,連紅印也沒有,要不是有些淩亂的衣服,看起來就像剛從辦公室裏出來一樣,

    “你呢?”

    硯然搖搖頭,肩膀上隻有一條白痕,衝著窗戶才能隱約觀察到。

    “被抓到了,沒破,”硯然低頭道。

    “剛到第一天,就鬧事兒……”

    韓慕的手機響起,他隻接了幾句,便掛斷電話,深吸了口氣,一手一個人,扔進特勤處,重重關上了門,白大褂在外麵“嗷”一聲,

    “你們的事兒回來再說,案子重要。”

    他打開手機免提,裏麵傳來嘈雜的人聲和風聲,

    “一碩,找到人了嗎”特勤組分成兩隊,另外一隊直接去了周洋最後出現的療養院,

    “周洋沒找到,倒是目睹了謀殺案現場…”一碩的語氣有些凝重,“韓隊,你最好來看一下,就在周洋居住的丹佛療養院。”

    !!!

    寒風敲擊著車窗,井岩隻披了和毛絨大衣,座椅上的平板電腦散發著幽幽的藍光,井岩挨著硯然坐在一起,憑借著燈光的昏暗,韓慕肆無忌憚的打量著這姐弟倆,除了長相,其他的,根本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

    究竟是為什麽呢,周副為什麽對他們過於關注,甚至到了監視的程度,幾乎是一舉一動都在視野範圍之內,

    而硯然則是抱著平板,反複觀看周洋各種接受采訪時的視頻,包括最後一次現場采訪,

    視頻中的他顯得很是疲憊,低垂著頭,一言不發,雙手交叉,腰背筆直,似乎一直在瞟向身邊,反觀他身邊站著的經紀人,褐色的雙眸靜如清流,一副金絲邊眼睛,筆直的黑色西裝,隨時麵帶微笑,任憑記者怎麽說,他依舊擋在周洋麵前,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你怎麽看?”韓慕摩挲著下巴,正準備掏出煙,發現身邊已經陷入“昏迷”狀態的三人,又把手縮了回去。

    硯然正在想事,一下子被問的猝不及防,

    “啊?”她下意識抬頭,發現韓慕正麵對麵看著自己,

    硯然沒急著回答,沉吟了一會兒才說道,“我覺得隻調查周洋的行蹤路線效果不大,還是要把調查範圍再擴大一點,”

    韓慕直起身子,顯然起了興致,“你的意思是……”

    “雖然不知道周洋的行蹤,但是我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你看,”她頓了一下,打開視頻組的幾張截屏,“他看起來是自己走的,而且目光似乎一直在瞟監控,例如健康路和祥和路,他們最終都會通到飲馬口,祥和路的監控比健康路多,但是比健康路遠了一半,周洋在祥和路的監控攝像頭裏出現了,”

    “故意的?”

    “是的,如果說周家夫婦來警局純屬撒潑打滾求安慰,那周洋就是在求助,”

    “求助什麽?”

    “……他的生活一直處在一種畸形的關係中。”硯然停頓了一下,因為她微微側著臉,斜眼看了韓慕,眼中閃著冷冷的光,說不出的傲慢輕蔑,

    沉穩如韓慕也心裏也浮出不舒服的感覺,眉毛幾不可聞的皺了一下。

    “你看,隻是輕輕瞟了一眼,人就會下意識的產生抵觸,在視頻中,大部分采訪中,季湃思始終都在以這種狀態麵對周洋,而他好像已經習慣了。”

    丹佛位於城東區正中心,名義上是療養院,可實際上,是有錢人的天上人間,沒有天堂,也沒有信仰,金錢和欲望讓人大塊朵頤,

    女護士一雙媚眼被妝點得楚楚動人,滑溜而老練地往眾人身上掃了一眼,目光停留在井岩腕表上一掃?,含笑轉身而去。

    丹佛二樓是休息區,與一樓的浮誇奢靡不同,護工擦拭的透亮的玻璃。散發著淡黃色暖光的蠟燭,那是視野極好的地方,外麵飄著雪花,像極了夢裏的童話,浪漫又美好。

    “韓隊。”

    一碩身著深色毛呢大衣外套,警服套在裏麵,他不是那種容易讓人親近的長相。

    他的身高即便在北方城市都算相當出挑,往那一站就能給人一種令人不適的壓迫感。警校念書時他一直是係籃球隊主力,那張冰塊臉在刑偵係蟬聯了四年的係草,他這張臉給人的第一印象永遠是畏懼比喜愛多。

    跟隨著一碩的腳步,幾人走進了VIP房,踩上深紅色的人造毛毯,軟軟的,走路的聲音被很好的吸收進去,連廊裏各種名貴的玫瑰讓它顯得更華貴,可也有一種壓抑感。

    房間的空調外機呼呼運作,韓慕推開房門,瞬間一股夾雜著難聞氣味的冷風迎麵撲來,隨著視線落在房間內的床上,赫然被眼前出現的一幕驚到了

    一個年輕女子穿著白色上衣,下半身是奶油色和黑色相間的格紋裙子,一把刀叉在後背的中間偏左,也就是心髒的位置,幹透了的血漿都把周圍的衣服染成了紅黑色。

    “死者名叫吳雲,28歲,是YA經紀公司的前星探,現場第一輪痕跡檢測已經結束了,沒有發現其他人的腳印,血跡,或者毛發,技偵組正在對療養院進行近一步排查,法醫組正在趕過來的過程……,”一碩揉揉眉心,他雖然習慣連夜工作,但是不喜歡和人打交道。

    “為什麽是前星探?”

    “她幾個月前被辭退了。”

    “名牌大學畢業,高學曆,績效好,長相也是可以出道的水準,為什麽被辭退了。”韓慕問道,

    “行為極端瘋狂,她是周洋的伯樂,和周洋親近也很正常,可是後來,有人發現她偷窺跟蹤,甚至偷拍明星未公開的日程,導致藝人險些出車禍。”

    “粉絲?”

    “私生飯。”安寧不屑的說道,“老大,私生飯和粉絲完全不同,粉絲的前提是在偶像公開行程中,有序的進行應援,而私生飯不擇手段,無孔不入,恨不得霸占偶像的全部生活,這個吳雲還是經紀人,做出來的事說不定多瘋狂,嘖嘖嘖。”

    硯然打量著整間房屋,這是VIP房,工作人員可以根據需要,改變房屋的色調,甚至家具的布置,顯然,周洋對黑色已經到了熱愛的地步,連床單也是黑色,

    “視訊組呢?監控視頻看過了嗎?”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的落在一旁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視訊組組長身上,

    “額……那個……前兩天有暴風雪,監控裏啥也沒有,隻有他從公司獨自來到源凱酒店的沿途監控。”

    也許是寒風的作用,硯然望著窗外深黑的湖麵,突然幻想到有個少年滿手鮮血,空洞洞的雙眼望著冰涼的湖水,軀體徐徐下沉,像電影畫麵一樣優雅安靜,他逐漸感覺到巨大的水壓,肺部受到了擠壓,順著透明的湖水雙手亂抓,卻什麽也做不了,默默下沉,最後被湖底的樹枝掛住,永遠沉睡在那裏,而湖麵上,隻蕩起了一點點漣漪,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你在幹什麽,喂,新人,你怎麽了。”一碩輕輕一推,

    硯然猛的一抬頭,混亂的大腦也漸漸恢複平常的鎮定清晰。

    她的手中被強硬的塞了一個紙杯,裏麵盛著滿滿的熱水,

    “謝謝。”硯然抬起頭,目光相碰的前一瞬間,街邊的路燈勾勒出她側臉輪廓,明明是寒冬臘月,額頭卻沁出了一層薄汗。

    “這就是我不請女外勤的原因。”一碩語氣沒有任何波瀾,“這是案發現場,不是辦公室,集中注意力,否則,”他輕飄飄的看了一眼背後的女人,

    “就會是我們的累贅。”

    “…………”駱遠一直站在兩人身邊,看一碩走遠了,才說道,

    “硯然,別跟他一般見識,他就是這樣的臭脾氣。”

    “他能有朋友嗎?”

    “有啊,我。”

    駱遠扯出來一個難看的笑容。

    井岩也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正準備往這邊走來,卻被一群人攔住去路,

    “你是負責案件的刑警嗎?我們是保險公司的,確認一下是不是意外身亡。”

    …………

    說話的男人手裏拿著文件夾,一動不動的盯著井岩,頭發一絲不苟,手腕上價格不菲的手表分秒不差,

    “你去跟我們隊長對接一下吧,我隻是個法醫而已。”說罷,正準備獨自離去,卻被一個女人拉住手腕,

    “先生,我看現在你也沒有什麽要緊的事,就兩分……鍾。”女人的話戛然而止。

    “把手拿開。”井岩突然壓低聲音,眼底深處卻是絕對的肅殺和冷酷,

    “我不喜歡別人碰我,而且……”他的話停頓了一下,“我現在很忙。”

    女人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麽反應,不自覺的放開手,井岩徑直走向犯罪現場,沒有留給她一個目光。

    一碩和硯然互相看不順眼,可為了結案,還是不得不配合對方,兩人進門之後,才發現這是個很小屋子,地上用白色粉筆勾勒出一個身影,在黑色房間裏極其顯眼,中央的餐桌上有些葡萄,還有隨地亂扔的衣服

    一碩帶著白色手套,手上拿著一個白色信封,信皮上沒有落款,信封裏裝著筆記本紙,上麵的字是用鋼筆寫的,

    “那是最美好的年代,那是最糟糕的年代,

    那是智慧的年頭,那是愚昧的年頭。

    那是信仰的時期,那是懷疑的時期。

    那是光明的季節,那是黑暗的季節。

    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絕望的冬天,

    我們擁有麵前的一切,我們麵前一無所有。”

    “這是《雙城記》裏麵的一段話,”硯然看向一碩,接過遺書,那是非常娟秀的鋼筆字。

    警笛在鳴叫,燈光交錯,人來人往,醫護人員身著白色製服,在

    宛若一道道白影,看不清,抓不到。

    “這裏隻有周洋的指紋,但是沒有其他證據,”

    “現場重建吧,第一現場保護的不錯。”韓慕斬釘截鐵的說道,

    和一碩回到案發現場,開始模仿凶手和被害人的當晚的動作,井岩和韓慕站在角落,安寧的身高和吳雲差不多,她就扮演受害者,一碩拿著刀,模擬從背後捅她,

    硯然說,“你看,凶手如果以這種姿勢捅她,血跡應該是這樣噴射的……”

    一碩手上放了幾滴水,繼續揮動著手,水滴因為慣性被甩到地上。

    “把水滴附近的血跡收集一下。”

    “如果紫光燈能照射到血跡,也應該能查到足跡,”

    “嗯。”井岩換了一身衣服,帶著當地的法醫,開始一點一點的搜尋血跡,進行篩查。

    硯然拿起床上那本聖經,在講述約伯的那張被折起了一角,再另一側用西語寫著一排小字,

    她打開自動翻譯,“叮”的一聲,手機裏出現了一句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