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孤獨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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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表麵風光,其實還是為了別人做牛做馬,過手的錢財無數,卻無非給別人又換了多少豪車美女。
    如今肖華飛認為自己是人生的主人,除了背後有人想殺他以外,在大晉他所擁有的一切,都遠超曾經。
    趙先生沒有多想,以眼前肖華飛的年紀,按這麽回答本就是情理之中。
    他走回椅子上坐下來,意味難明地看著肖華飛。
    他緩慢地問道:“你難道不覺得,這天下說得最算的是我們這些讀書人?”
    趙先生的第二個問題,實際上也是回答,讓肖華飛有些糊塗。
    趙先生原本已要告辭出門,當聽到肖華飛不肯去參加縣試,臉色開始變得難看起來。
    肖華飛隻是點頭,他不太明白趙先生話裏的意思,隻是模糊地覺得有些道理,大晉幅員萬裏,當然需要很多人來管理,這個就是趙先生不說,他也知道。
    “讀書人可以寫文章,著書。看看你身後這些書,就是我輩讀書人的底氣。以前曆朝所有皇帝的本紀,諡號可是隻有我們才能書寫評判。有些道理,隻有才能我們去解釋。”
    聽到此話,肖華飛才有些明悟,就是專家學者嘛,趙先生的意思,隻有讀書人才能是專家學者,掌握了話語權和建議權,把持著地方政權。
    肖華飛不想被人當無知少年,開表達自己的看法,說道:“可是在地方上,不都是鄉紳和大戶們說的算嘛。縱是他們為害一方,我們讀書人又能做什麽。總有背影深厚的人,地方官員都惹不起。”
    趙先生樂於與肖華飛討論世事,一個人講道理很無聊,而且作為一個臨時老師,未必希望學生什麽都懂,那樣成就感會差許多。
    “你隻看到了表麵,卻沒有看到更深層的本質,你口中那些鄉紳,本質上也是讀書人。所謂他們,其實是咱們。你太年輕,是不是以為他們祖上都是大晉建國時的勤勞農人,靠一代代人辛苦勞作才有了這份家業?”
    在這點肖華飛當然不會如此天真,但覺得趙先生過於絕對,那些鄉紳不可能都是讀書人出身吧。
    肖家隻是過去沒大量買地,但大晉並不製止土地兼並,隻要雙方同意,拿得出銀子就可以買,黃石集就是個很好的例子,沒有聽說肖守業在買那些地時遇到什麽阻礙。
    他用請教的眼神看向趙先生,拱手道:“請您解惑。”
    趙先生歎了口氣,指著肖華飛背後的書,說道:“就拿這些書來說,你肯定是沒有算過需要的花費有多大。剛才我大致估算過,應該不下幾千兩銀子,不要以為學問是一件很便宜的事情。”
    此時肖華飛有種把這些書賣掉換錢的衝動,幾千兩銀子對他來說也不是小數目。
    早知道這些書這麽值銀子,他何必這麽辛苦,給杜蘭英買個首飾都精打細算。
    他心想,看來爺爺和老爹對他的未來,曾經充滿過望子成龍的希望,可惜過去的自己總共也沒推開過幾次書房門。
    這一個多月的時間,無論是肖老爺子還是肖守業,都沒有向他提過讀書做學問的事情,看來哀莫大於心死,肖家對肖華飛已經放棄治療了。
    現在他習慣和肖寧、杜金等人在大廳談事而不是書房。大廳寬敞明亮,坐椅又多,讓他更有對前世會議事的回憶。
    肖華飛不是不尊重學問,他隻不過是一個實用主義者,認為自己曾經的所學更加實用,要遠超這些書中所講道理帶給他的價值。
    剛才陪著趙先生時,他看過些書名,連本講經濟學基本規律的都沒有,更不可能有勞動力和勞動關係、生產資料之間的關係介紹。
    不是說書不好,這些書都是古人智慧的結晶,肖華飛打心裏尊重這些前輩先賢的學問,但是唯一有一點,就是不實用,無法經世濟民。
    大晉目前的現狀不是需要這些大道理,如果讓肖華飛開藥方,絕不是按這些書上寫的去做,那些道理太過理想主義,最終隻會把事情搞壞。
    他隻願在能力範圍內,幫助黃石寨中的人生存得好些。心懷天下,經世濟民這種大事,就讓真正的大晉讀書人去做好了。
    看到肖華飛在皺眉思考,趙先生以為自己的話對肖華飛有了啟發,滿意的點點頭。
    才繼續說道:“就算一個讀書人,用不到這麽多書,但幾十本總是要有的。沒有時就隻能去借書抄來看,可你要知道如果你不是一個讀書人,借書都是借不到的。若是一個農人現在替他孩子,向你借這本值二三十兩銀子的書,你肯借?”
    說著趙先生向肖華飛揚了揚,他手裏的那本文棟書苑的絕版書。
    原來僅這一本書就值這麽多銀,頂得上當初給杜蘭英買的全套首飾,肖華飛有些明白,為什麽趙先生說那些鄉紳最終都是讀書人,大家都是一個階層。
    趙先生又一指書桌上的文房四寶,說道:“你用的這些紙,普通讀書人當然用不起。可是最怕最普通的一套,一年下來也得六七兩銀子才夠。還不算讀私塾,請名師的花費,你真認為有多少農人可以負擔得了?”
    肖華飛被說得臉有些紅,打算為寒門學子爭爭臉,小聲強辯道:“買不起紙筆,可以用樹枝在地上寫字啊,書上不是寫著有人這樣練出好書法了嗎?”
    輪到趙先生臉紅了一下,他小聲說道:“書上寫的就不能是騙你的?你正經學問不學,怎麽隻看野史故事。有些讀書人的故事寫出來,是為了讓後人明誌。你真以為用樹枝就能練出好字?樹枝是硬的,地麵不吸水,筆尖是軟的,那樣練一輩子,也是練不出來。啟蒙就錯了,往後會好的,你見過?!”
    肖華飛有些呆愣,難道童話故事裏都是騙人的?應該不會,按趙先生所講,至少練硬筆字還有可能成功。
    趙先生意味深長地說道:“你要知道,如果考試時字寫得不好,考官看不過眼,會被直接罷黜,根本無處說理。就在這第一關,就已經為家境普通的人關上大門了。我說這麽多你到底明不明白,功名對你來說也很重要。”
    以肖華飛的人生閱曆和所學知識,他早就聽懂了趙先生在講什麽,不過在靈魂層麵,他心有不甘,也不認同大晉如此潛規則一麵。
    見肖華飛不回答,趙先生又說道:“在我朝隻有具備秀才的身份,才會被讀書人視為同道,享受到讀書人的保護與尊重。否則任你喊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人聽你說什麽。昨晚你也看到外地那幾個學子吧,他們高談闊論時,縣尊大人隻是笑著聽任他們胡說,可是你看有哪個商人敢如此議論國事?”
    肖華飛對昨晚那幾個外地學子有印象,不過卻沒有覺得自己比他們差在哪,不過是些秀才罷了。
    他打心裏認為人生來在客觀條件上不可能平等,但在靈魂上大家又是平等的,他不覺得在人格上誰該比誰低一等,不管對方是什麽地位。
    要認命服輸這種話,在他來看完全就是屁話,他曾經受過的教育,是百姓當家做主,而不是誰有銀子就聽誰的,誰有銀子就是正義,是勞動人民用雙手創造了世界,而不是神仙皇帝。
    他前世從小到大,學習的知識,唱過的歌曲,都在不停地告訴他,誰才是人類進步的真正主導者。
    但是他必須承認,此刻趙先生說得才是真相,大晉現狀就是如此,隻有能讀起得起書的人,能考中進士當官的人,才能把家業一代代的傳下去,然後再由他們的後代繼續讀書做官,統治天下。
    他們用功名與權勢,不停地擴張家業,無休無止,已使天下貧民無立錐之地。
    肖華飛想不通,趙先生口中大晉鄉紳們也是讀書人,難道他們不知道架子上書中寫的曆史教訓?書上每一頁都在告訴他們,這樣做最後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會有陳勝,吳廣那樣的人不懼生死,終會起來反抗。
    貪婪會把這些沒有節操的讀書人連同他們的家族,一起埋入曆史的塵埃。
    不對,趙先生今天講出的話,讓肖華飛恍然大悟,其實這些鄉紳們明白。不過已經到手的銀子,沒有人願意再分給窮人,人性自古難移。
    肖華飛隻是向趙先生拱了拱手,並沒有把心裏話講出來。
    他決定要在將來的黃石集,辦一所小學,有些道理始終還是要讓孩子們明白,
    此刻的肖華飛覺得自己無比孤單,思想上的獨行者原來如此寂寥。
    趙先生打斷他的思考,嚴肅說道:“縣衙裏還有事,不同你多講了。記住到時給我去考試,否則你那些事以後也不要找我辦了。”
    趙先生說完話拿起那本書,推門離去,肖華飛反應過來連忙一路陪著相送。
    趙先生不甘心如此平庸的在鄉下過一生,在爺爺門前求了一個月,才得到一絲機會,能帶著銀子跟順張景清為幕僚。
    一日不曾躍過龍門,終生便是尋常人。
    為了心中的抱負,證明自己不比那些考中進士的讀書人差,他忍痛離開了心愛的女人,追順著張景清的腳步來到姚安。
    趙先生看出了肖華飛的態度,他嗤笑著說道:“昨日的繁華,隻有能守到今天,明天,才是真的繁華。若是守不住,一切皆是過眼雲煙。”
    這話不僅是對肖華飛說,更是對他自己說,曾經他縣試拿過頭名,考舉人也帆風順,家裏對他寄以厚望。
    在備考進士時,爺爺還破例教了他幾個月的學問,把自身所學傾囊相授。那段時間他充分感受到了家族的溫暖。
    但隨著會試一次次失利,家裏對他的失望也越來越大,爺爺看他的眼神也漸漸平淡,讓他以舉人的身份回鄉下的田莊,做個尋常鄉紳替家族守根基。
    那樣的話,他無非可以仗著舉人的身份享受鄉間小民的仰視,在縣衙小使麵前擺擺威風罷了。
    特別經過昨夜那場絹花雨的洗禮,讓他難免有些誌得意滿。
    自從穿越過來,他還沒有時間想過,這個世界的運行本質,他一向是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隻要能好好活著,比什麽都好。
    趙先生也不明白為什麽會對肖華飛如此上心,也許是因為肖華飛那二首詞讓他引起了某些共鳴,感懷自己的過往。
    他再次堅定了決心,充滿自信地說道:“這天下是皇帝的,但也不全是。陛下隻有一個人,可治理天下必須靠我們這些讀書人幫襯。而且讀書人擁有一樣最重要的東西,那才是我輩立身的根本。”
    肖華飛想都沒想,開口道:“當今皇帝陛下啊,天下一姓。”
    趙先生沒有出言反駁,卻隻是搖搖頭。
    見趙先生的模樣,肖華飛也隻好再次坐下,陪著這位縣令大人的幕僚繼續說話。
    看著肖華飛十分年輕的麵容,趙先生平複下情緒,開口問道:“你覺得大晉之中,何人權力最大。”
    肖華飛心想,這是要給肖家挖個大坑?他倒是想說一切歸於百姓,但一定會被打成異端。
    身處大晉這個封建王朝,有些話能說,有些話打死也不能說,於是肖華飛也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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