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世榮大笑，“難得碰到一個喜歡茴香豆的人。”

    笑著笑著。他的聲音多了一絲落寞，“我是一九一二年生人，三十年代到了紐約，在這個洋人遍地的城市裏生活了六十年，如今年過八十了，我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四個孫子，三個孫女，可是卻沒有一個肯陪我吃茴香豆的人。”

    “小同胞，你說我可憐不？”

    韓小東已經把那顆茴香豆咽了下去，笑嗬嗬的看著朱世榮，“老先生，你八十了還能嚼得動茴香豆，你說你可憐嗎？”

    朱世榮一怔，隨即發出了一陣大笑聲，“你這個小朋友說話有意思，好玩，阿福，再去拿兩個酒盅，今天機會難得，我陪兩位小朋友喝一點酒。”

    福姐起身出去，很快又回來了，手裏多了兩個酒盅。

    “兩位先生請隨意，但是老爺你隻能喝一盅。”

    朱世榮故作生氣，“阿福，我到底是不是你幹爹？你一天像看犯人一樣看著我。”

    福姐依然不苟言笑，“老爺，這是醫生吩咐的，規矩不能破，不然就連這一盅都沒有。”

    “好好好，就一盅。”

    朱世榮抓起酒壺親自為韓小東、計雷罡倒滿了酒。他卻不怎麽喝，隻是笑眯眯的看著兩人，目光中多了很多慈愛，仿佛對麵坐著的是他的孫輩一樣。

    “我五六歲的時候，家裏還沒有富貴，那時父親在一家商行做學徒，當時他最大的樂趣就是在每天收工後用肩膀馱著我，去街邊的小酒館，要一壺黃酒，要一包茴香豆，慢慢的喝酒，陪街坊聊天……”老人的目光出現一絲迷離，望向虛空中的遠方，完全沉浸在他的回憶中去了。

    過了足足兩分鍾，朱世榮才如夢初醒，“讓你們見笑了，兩位小同胞，能不能跟我講講這些年內地的事情，我很想聽。”

    韓小東和計雷罡就像陪家中老人嘮嗑一樣，給他講了很多內地發生的新鮮事。朱世榮聽的都入了迷。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朱成鑫和朱子文先後過來了一趟，可是見老人家聽的這麽入神，他們也不忍心打斷。

    時間接近九點時，福姐進來了，依然是板著麵孔，“老爺，你該吃藥睡覺了。”

    朱世榮近乎懇求的說道，“阿福，今天有客人來，能不能多給我半個小時時間？”

    “不行，醫生說了，你每天九點必須按時睡覺。”福姐半點也不通融。

    計雷罡見老人實在可憐，動了惻隱之心，“老人家，如果你喜歡聽，明天我們還可以再來。”

    “好啊！”八十歲的朱世榮高興的像個孩子，“那咱們說定了，明天你們再來，你們給我講故事，我送你們禮物。”

    朱世榮在福姐的陪同下上樓睡覺去了，朱成鑫和朱子文將韓小東計雷罡送到外麵，並再三道歉。

    “韓先生，計先生實在對不住，老人家越老越像小孩，耽誤二位時間了。”

    朱家父子將他們送上車，一直看著車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外，才反身回到朱世榮的小樓中。

    說好九點上床睡覺的朱世榮，此時穿了一身棉質的睡袍，安坐在紫檀的太師椅中，整一小勺一小勺的喝著蓮子百合粥。

    他有輕微的失眠症狀，所以福姐每天晚上在他臨睡前都要給他煮一點促進睡眠的東西，或是小米粥，或是熱牛奶。

    朱子文一進臥室就迫不及待問道，“爺爺，你看出這兩人有什麽不尋常了嗎？”

    朱世榮就像沒有聽到他說話似的，仍然低著頭，以固有的頻率喝著粥。

    朱成鑫瞪了兒子一眼，朱子文這才意識到自己太冒失了，父子兩人垂手站在老人家跟前，直到朱世榮將這一小碗蓮子百合粥喝完。

    福姐遞上一個溫熱的手帕，朱世榮擦了擦嘴，這才開口道：“子文，你的養氣功夫還不夠，還得練。”

    “是，爺爺。”

    朱世榮抬起眼皮，又看了兒子一眼，“成鑫，這兩個內地來的年輕人很不簡單，尤其是那個韓小東，別看他沒有計雷罡的家世背景，但是他們兩人在一起，計雷罡竟然隱隱以他為尊。”

    “爸爸說的沒錯，港島那邊又傳來消息，他們兩個成立的東雷證券已經在港島的證券圈內小有名氣了，尤其是在內地赴港做生意的老板中，口碑甚好，據說隻要韓小東一出手，利潤至少是兩三倍，而且從無失手，現在內地老板都尊稱韓小東為財神爺。”

    朱世榮歎道：“這幾天你搜集到關於韓小東的資料，我全看了，韓小東在二十二歲之前一直都是默默無聞，創業是在九一年年底，在內地開了一家火鍋店，之後他的人生就像開掛一樣，辦工廠，開飯店，炒股票，炒外匯，無論做什麽都是一路高歌，突飛猛進。這人簡直就像一位妖孽，他讓我想起我的爸爸你的爺爺。”

    朱世榮說到這裏又陷入停頓，似乎又在回憶往事。

    朱成鑫和朱子文不敢打擾他，足足過了兩三分鍾，朱世榮自己醒了過來，“我和他們倆相處時間太短，聊的又都是內地的趣事，對他們為什麽非要兌換墨西哥比索去購買物資這件事還沒問。”

    朱世榮的手指在紫檀太師椅的扶手上敲了兩下，“這種事還沒辦法明問。”

    “爺爺，要不我把這件事跟我的朋友們說一說，這些人做什麽的都有，大家集思廣益，或許會猜出他們的真正目的。”

    “不行！”朱世榮怒吼一聲，嚇得朱子文一個哆嗦。

    別看朱世榮在韓小東和計雷罡麵前表現的像一個老頑童，但他在家族中就完全是一個封建的大家長，他的權威不容挑戰。

    在這種家庭氛圍下生長起來的朱子文，隻要爺爺稍微一立眉毛，他就嚇得噤若寒蟬。

    “記住，韓小東做的事要控製在最小範圍，不許外人知道，我們猜不出，也不許別人猜出來。”

    朱世榮伸了一個懶腰，“我困了，你們下去吧。”

    朱成鑫和朱子文不敢說什麽，兩人退到門口，老人家又說話了，“明天安排一輛車，我帶那兩個小朋友去唐人街轉一轉，我既然說要送給他們禮物就不能食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