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小暑就是大暑。
    今年老天爺沒眷顧大齊百姓，風雨甚少，顯然是個旱災之年。
    往年哪個地方發生旱災，朝廷總會開倉濟民，免賦稅免徭役，幫助老百姓度過困難。
    可今年，完完全全變了樣！全國都種不了糧食，全都遭了旱災，朝廷竟然……
    清早，賣菜的老頭子蹲在城門口等著入城。他照常用一根扁擔挑兩個籮筐，前邊是早上地裏剛摘的青菜，後邊是昨晚老婆子洗幹淨的蘿卜。
    他和很多百姓被守衛轟到一旁，把城門口的主路讓給貴族。
    一隊白衣白帽的送葬隊伍出城，揚手撒出漫天紙錢，間雜著女人們的哭號聲。
    老頭子望望日頭，舔一下嘴唇，緩聲問：“誰死啦？”
    另一個賣菜的告訴他：“五王爺薨啦！聽說又是火災，倆小王爺衝進去救火，也沒了。慘啊！王府那一條街都燒個精光！”
    “哦……”老頭子長長地應了聲，並不覺得多麽悲痛，皇族離他的生活太遙遠。他又問，“是不是老天爺降災了？”
    “是罷……”那人遲疑著說道，“大旱，皇族接連死去，恐是老天爺發怒……”
    嘉雲街，宰相府。
    關潼這些日子身心俱疲，不但要承受相爺的壞脾氣，還得東奔西跑給相爺辦事，沒有任何人能替他分散相爺的關注。
    他邊走邊拆信，剛進書房立刻稟告：“九王爺的人問，相爺打算哪一日殺進皇宮？”
    裴相坐在以前孟星瀾常坐的位子上，呆呆看向窗外的鬆樹，一臉哀戚答道：“再等等。”
    關潼閉口不言，侍立在他身邊默默暗想出神。
    這些日子相爺常常坐在此處發愣，有時也去摘星居轉轉，像個沒頭蒼蠅似的總是坐立不安。
    相爺的計劃很順利，九王爺果然派出許多高手潛入太京，把不在皇宮居住的皇族全都暗殺幹淨。
    隻要他們攻入皇宮，把姓姬的皇族統統殺光，大齊也就沒有皇族了，跟當年的大楚一模一樣。
    如此一來，大齊為了不被大周吞滅，隻能選擇由相爺暫理朝政。等選擇一個合適的時機，相爺把真實身份一表露，大齊就成了大楚。
    就算大齊子民不甘心又如何？要麽成為大周的子民，要麽成為大楚的子民，沒了皇族，他們永遠也沒機會複國。
    “小關啊，咱們府裏怎麽如此安靜？我記得以前不是這樣的啊！”裴相半闔眼簾，有氣無力道。
    “爺，王公子和陸肇不在，是有些冷清。”他不敢提那三個字，怕惹相爺發怒。
    裴相眯了眯眼，臉色不太爽快：“九王爺要求咱們先殺個大周皇族以表誠意，我派陸肇殺了他的二侄兒。這明明很誠意了，可他居然還扣押王綸為人質。”
    “確實很過分。”關潼應和。
    “陸肇也不知道躲在哪裏養傷，什麽時候回來，唉，我還真有點想他。”
    “可能還在大周罷，要是入大齊了肯定聯係咱們，珍寶閣在每一城都有分號的。”
    “是……我也這麽想，估計傷得不輕。哎，皇宮哪是那麽好闖的，估計大周發了海捕文書搜查他呢。”
    裴相抬了抬手，關潼會意，立刻給他端來一盞茶。
    關潼小心地說話：“咱們要不要派人去接應陸肇？”
    “接什麽接，你知道他在哪裏嗎？”裴相有些不耐煩，“咱們還是等著罷。陸肇為人單純，既然認我為主，這裏就是他的家。隻要還剩一口氣，他爬也爬回相府。”
    心思一轉，裴相又問：“第三日了罷？可有孟星瀾的消息？”
    自從裴相下令每日在城門吊死十名穆州籍貫的百姓，今日已經是第三日了。也就是說，太京已經死了三十名毫無關聯的穆州百姓。
    “爺……我一會兒再去府衙問問……”關潼想到此事覺得心驚，相爺為了逼迫綁匪放孟星瀾回來，已經罔顧人命了。南洵幫綁人，整個穆州正在為此付出代價。
    裴相皺著眉，很不甘心的樣子：“孟星瀾不在，屠光了皇族又如何？我登基給誰看？”他把喝完的茶盞扔到地上，突然發怒，“回信給九王爺的人，讓他們也去找孟星瀾！找不回來，我絕不同意他們入宮！”
    消息很快傳到畫舫上，陸知川捏著信紙哭笑不得：孟星瀾到底什麽來頭，竟讓裴梓歸放著正事不做，這樣衝動行事？
    他燒完信紙，吩咐道：“穩住孟星瀾，我下船去見二公子。”
    陸肇還在沿街的那間房子裏，傷好了些，能起身坐著了。
    他看到兄長入內起先一喜，偏頭一看，兄長身後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立刻把臉拉得老長。
    陸知川見他上半身赤膊，特意細細看了看傷口情況。五處箭傷已收口，新長出的粉色肉芽還很嫩。其他的刀劍劃傷都不危及性命，隻是他的臉色還不大好，還得好好調養一陣子。
    “命大！”陸知川嘀咕了句，語氣裏毫不掩飾濃濃的心疼。
    單槍匹馬來回一趟皇宮，僅憑武功高沒用，還得有足夠的應變能力，以及絕世輕功。有這些還不夠，如果沒有九王爺事先給出的皇宮防守信息，沒人能繞過那麽多護衛。
    “哥，我想見她。”陸肇隻有這麽一個願望。之前不敢見，是怕她擔心；現在他好得差不多了，格外懷念抱著娘子的感覺。
    陸知川神色凝重沒說話，在房中轉了一圈才道：“我們都低估了孟星瀾之於裴梓歸的意義。你料錯了，她絕不僅僅是你以為的那樣，隻是裴梓歸豢養的寵物。”
    陸肇也聽說了城門口被吊死的穆州百姓，沉吟道：“確實不太像……寵物跑了頂多難過幾日，不至於這樣大開殺戒。”
    “他們之間必然有更強烈的聯係。”陸知川下令，“知辰，去把他們的秘密挖出來，那個他們共同擁有的秘密。”
    陸肇強硬拒絕：“不行！”他清楚記得，這個秘密說出來，孟星瀾一定會死。
    陸知川撫了撫額頭，隻要是孟星瀾的事，弟弟就不聽話，這令他有些頭痛。
    他勸說陸肇：“我保她不死。”
    “你如何保證？也許你知道了就會殺她滅口！”陸肇賭不起，即使是兄長承諾，他也不敢賭。
    “她的秘密無非兩件事，要麽和裴梓歸一樣是大楚皇族，要麽……她知道大楚的寶藏埋在哪裏。”陸知川很輕鬆地站著，細細分析給他聽，“如果她母親是大楚皇族，戰時遇到孟侯爺，之後的一切都能說得通，也能解釋她為什麽不敢說出秘密。”
    “……”陸肇冷靜聽著，不說話。
    “後者，她幼時因緣際會，知道了寶藏的秘密，也因此結識裴梓歸，這也能說得通。後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因為裴梓歸一開始想殺她。當然，也可能兩者都是事實，都是她要瞞著的秘密。這樣才能解釋裴梓歸又收她做義妹。”
    “……既然你都推算出了，為什麽還要問她？”
    陸知川認真答道：“推測隻是推測，如果不能確認，推測毫無意義。更何況，這些推測本身就建立在另一個推測上。”
    陸肇又跟不上兄長的思路了，他撓撓頭問：“還有什麽推測？”
    “裴梓歸是大楚皇族。”陸知川麵色沉靜如水，就像在說一件不相幹的事。
    陸肇不解：“難道不是？大家都說是。”他潛伏相府兩年，也沒發現任何異常。
    陸知川冷笑反問：“大家都說是，就一定是了？洛鳴的刀斬下那麽多顆皇族頭顱，怎麽就偏偏漏了他裴梓歸？他當年怎麽也得有十七八歲，如何能逃脫？”他又問，“隻有王綸一口咬定他是皇族，對不對？”
    “對……”陸肇懂了，他不敢深想，直覺不應該會那樣。誰敢如此膽大包天冒充皇族！
    “知辰，孤證不立！”陸知川眉心皺了皺，“有些事情能裝糊塗，有些事，則一定得弄個明白。”
    陸肇懂了，所以孟星瀾很關鍵。必須確定她的秘密，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都能反向證實裴梓歸的皇族身份。怕就怕……
    “怕就怕……我想錯了，她的秘密是別的事！”陸知川道，“知辰，把秘密挖出來。”
    陸肇手心出汗，定了定神才問：“如果她就是不肯說呢，你會怎麽做？”
    “那我隻能把她送回裴梓歸身邊了。”陸知川有些遺憾地搖頭。
    這麽多大周高手待在太京，時間越長越容易暴露。如果隻有把孟星瀾送回去，相府才能配合他們入皇宮，那就隻能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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