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麵無波瀾，心如死灰，但在聽到蕭辰這個名字時，何嘯隱藏在被子下麵的手指還是動了一動，連帶著心頭都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為什麽……

    捉摸不透的他就越發不敢閉上眼睛。隻要閉上眼，軍人的、女人的、還有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臉就會在眼前狂亂地飛掠而過，他無力捕捉，又被煩擾得心神不寧，所幸睜著眼睛，看著天光亮起。

    但種種混亂思緒還是在麻藥退去，傷口劇烈地疼痛起來時戛然而止。

    最後停留在腦海中固執地不肯離去的，是女人在耳邊恨極了的話語，和冰涼的刀刃透入身體時的感覺。

    死誌萌生得如此自然。

    已經無路可走的他，被女人徹底痛恨的他，還有什麽活下去的意義呢？

    何嘯眨了眨幹澀的眼。

    他忍著疼痛，費力地扭過臉，掃視了一下四周。

    在這些人的管控下，連絕食都做不到。何嘯的手又動了動，聽著令他頭疼的“當啷”聲，他的視線慢慢聚焦，探向了床頭櫃的方向。

    他的嘴唇扭曲成了一個猙獰的弧度。

    他伸長手臂，一點點地探向床頭櫃上那個晶亮的物體。心下不由得由衷地感激那個善良的小護士，她過於擔心他的狀態，卻將一個本不該出現的物件擱在了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那是一個玻璃杯。

    手指無力地曲張著，何嘯掙紮著，將自己被綁縛在另一端床頭而隻能有限伸展的身體使勁向玻璃杯的方向打開，伸直手臂，想夠到那個光滑的小東西。

    指尖蹭上了光潔的杯壁。一下，兩下……就差一點點，何嘯想著，再往前一點，他就能將杯子握在手裏，然後……

    被手銬困住的手腕在金屬的邊沿上勒出了深紅的痕跡，但何嘯已經管不了許多，他隻是努力地伸長手臂，張開手指去夠。

    還是不夠遠……還差一點……

    唇邊的笑變成了焦急的弧度。

    聽著門外隱隱的腳步聲，何嘯心中一個惶急，手指的抓撓加上了一點力道，下一秒，隻聽“啪”的一聲，玻璃杯被掃了下去，直接在地上摔成了幾片。

    糟！

    何嘯的腦中響起一聲低低的怒吼，而病房門也被急急地拉開，去而複返的護士一見滿地玻璃碎片，連忙衝過來，四下找了一番，拿過裝生理垃圾的袋子和手套，開始匆匆地打掃碎片。

    何嘯猶自喘著粗氣。很快，他的惱恨就被另一個念頭所取代，這一次，他小心了許多。

    將另一個小東西握在手裏時，他的後背都濕透了，額頭上布滿了虛汗。

    滿心都沉浸在自己念頭中的他，沒有注意到護士難過的眼神。

    病房門重新關上。房間裏又恢複了安靜，隻剩下何嘯低低的粗喘聲。

    他消瘦的臉頰卻慢慢拱起，凝成了一個俊美的笑容。

    將所有的玻璃碎片都清理好，護士轉回病房，拿起自己的東西，低著頭轉身要走。

    “請等一下。”

    男人嘶啞的嗓音突然響起，護士嚇了一跳，連忙轉過了身。

    她的心砰砰直跳。不隻是驚訝於男人即使嘶啞仍然好聽的聲音，更驚訝於他禮貌的話語。

    “什……什麽事？”護士輕聲問道，此時的她隻希望這一切不是幻覺，手悄悄地撫上亂跳的胸口，試圖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

    “我有點餓，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拿一點食物來？”男人的聲音還是很低沉，傳入護士的耳朵裏卻美妙得如同大提琴低奏。

    “好的。你等著，我去弄。”

    說完她就飛快地轉身而出。她不敢去看男人的表情，更怕把自己的心情完全暴露在對方麵前——她不得不承認，就因為這簡單的幾句話，她本就有些搖擺不定的心越發陷落了幾分。

    護士沿著空無一人的走廊，幾乎是小跑著衝到樓梯口，輕快地下樓。

    男人這麽久沒吃過東西，要吃點流食……如果是粥的話，可以用宿舍的高壓鍋熬一點……再煎幾個蛋……還可以燉上湯……還有蔬菜，水果……

    她的心被奇異的滿足感充斥著，為男人洗手作羹湯的念頭如此強烈地在腦中閃現，她的臉被羞意染得紅紅的，又慶幸是在夜裏，無人看見，也不會被人笑話。

    已經走過無數遍的從醫院大樓到宿舍樓的路顯得那麽漫長，護士跑得氣喘籲籲的，又不願意放慢腳步，於是一會兒跑一會兒疾走，斷斷續續地撲進了宿舍樓底昏黃的燈光中。

    單人宿舍裏應有盡有。

    護士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用最快的速度將所有預想中的飯菜都煮上了。她的眼前時不時晃動著男人蒼白的臉，心下泛起一絲微疼，手上的動作就又加快了一分。

    “好吃麽？”

    護士坐在床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男人張開薄唇，將自己親手煮好的食物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

    她忍了又忍，還是將這三個字問出了口。

    見男人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護士滿身的疲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滿足感，有些緊張的神情也被放鬆的笑容所取代。

    何嘯卻愣了一愣。

    這樣純粹的、幹淨的笑容，他似乎曾在哪裏看到過……

    見眼前的女人咬了咬唇，似乎有些害羞地回避開了他的目光，又忍不住瞥向自己的臉，何嘯收回心神，大口大口地吃得飛快。

    “額……你吃慢點，一次別吃得太多，當心胃受不了。”似乎怕男人誤解自己不肯讓人吃飽，護士忙又解釋道：“你慢慢吃，還有呢，我在鍋裏還燉著湯呢。”

    何嘯感覺眼睛裏有一點濕意凝聚。

    可能是粥水還燙著，水汽跑進眼睛裏了吧……他想著，左右看了看，還是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眼角，重新喝起了粥，隻是速度放慢了一些。

    護士又怔住了。她發現，即使是病態的，男人還是很好看……就連用衣袖擦眼淚的動作，也顯得那麽端正，而且還順從地聽了自己的勸告……實在叫人很難不喜歡。

    喜歡……

    被腦中閃過的這兩個字駭得一跳，護士猛地站起身，躲閃著男人詢問的眼神道：“我去把湯端來，你慢慢吃。”

    話音未落，人已經到了門外，輕輕的“哢噠”一聲過後，病房裏又安靜了下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