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曾記否

字數:7066   加入書籤

A+A-




    未止送走景王妃和景世子妃後,靠在承明宮大殿外的朱漆柱上,望著門口的方向,怔怔離神。

    不知何時,一陣寒風吹過,未止咳了兩聲,攏了攏身上的狐裘。

    鬱寧連忙道“主子身子還未好全,還是趕緊進去吧。”

    未止沒必要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扶著鬱寧的手臂進了寢殿,命人把公文搬來批閱。

    鬱寧一邊為未止研墨,一邊道“來年選秀,主子何不多安排幾個人入宮?”

    “美人貴精不貴多,”未止淡淡道,“倘若能一舉拿下帝寵,一個就夠了,若是沒本事,再多,也是無用。”

    鬱寧又道“主子說,淑妃還能複寵嗎?”

    未止搖搖頭,“不好說。”

    崇康帝既然願意保蕭淑妃,就說明蕭淑妃在他心裏很有些分量。

    不過帝心難測,如今新歡在側,蕭淑妃還能不能東山再起,還真兩說。

    鬱寧問道“奴婢愚笨,不知主子打算如何除了淑妃?”

    未止道“淑妃是一定要除的,可要除得跟我們沾不上關係,就難了。”

    蕭淑妃膝下有兩個兒子,雖比不上六皇子得寵,但也頗受重視。

    崇康帝正值盛年,局勢易變,誰也不敢保證最後登上帝位的是誰。

    若是崇康帝想讓蕭淑妃的兒子登基,那兩位小皇子又知道她對蕭淑妃動了手……

    想到這,未止有些頭疼。

    蕭淑妃對兒子的教導很看重,十三皇子已經初見成效,聰敏過人。

    鬱寧笑道“要奴婢說,主子還是小看了後宮的女人。”

    未止道“咱們景王府又沒有那些個媵妾爭風吃醋,我往年也沒怎麽見識妃嬪爭寵,確實是,孤陋寡聞了……”

    鬱寧輕輕笑出聲。

    次日清晨,顧清雲和顧辰非照舊來廣內殿聽教。

    顧清雲提及昨日的事,“昨日見了景王和景世子,說來是弟子們的不是,拖累了先生不能回府,承歡景王夫婦膝下。”

    未止之前請奏崇康帝準她在景王在京期間回府小住,被崇康帝以公事繁多拒絕了。

    未止淡笑道“殿下說笑了,陛下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何來殿下拖累一說。”

    顧清雲望著道“弟子想起昭文世子在世時,從未向先生這般指導過弟子。”

    未止抿唇,“若是二王兄還在,殿下來日登臨大寶後,自然會言傳身教。”

    “也是,名不正則言不順,”顧清雲自嘲一笑,轉而問道,“先生以為,父皇最看好誰?”

    未止默然。

    這是顧清雲第一次,問這樣敏感的問題。

    片刻,未止道“臣以為,陛下既立太子,就不會輕易廢黜。”

    這是未止一直以來最疑惑的地方。

    昔日崇康帝登基,立華皇後為後已實屬勉強,彼時崇康帝不過而立,完全可以以年盛為由,拒立太子。

    可崇康帝偏偏立了,立的還是他厭惡的華皇後之子。

    若說崇康帝心儀顧清雲,似也不然,每每太子與兄弟發生爭執,崇康帝絕不偏向太子。

    更詭異的是,未止不知道崇康帝到底安的什麽心,把太子和五皇子都發配到她這。

    她是未來的帝師,嚴格來說教導的應該隻有未來的天子。

    崇康帝種種行為如同空中樓閣,實在讓人眼花繚亂。

    顧清雲意味深長道“先生所見,自成一家。”

    未止含笑看著顧清雲,別具深意道“陛下待殿下如何,隻有殿下最清楚,臣等旁觀者,不敢妄言。”

    顧清雲深深望著未止,一語不言。

    未止不動如山,笑顏依舊。

    時辰到了後,顧清雲告別未止離開。

    一反尋常的,顧辰非竟多留了一會。

    “五殿下?”未止疑惑地看著顧辰非。

    顧辰非沉默半晌,從懷中掏出一條錦帕,小心翼翼地展開,問“先生還記得,這個嗎?”

    未止盯著錦帕,發現上麵繡著精致的月下玉華,曇花花瓣朵朵分明,在光照下隱隱有亮光浮動。

    而錦帕的料子,未止看得出,是用作貢品的天蠶絲。

    天蠶絲和玉華紋飾,並非一般女子能用。

    未止想了許久,也不曾想起自己是否見過這錦帕,搖頭道“不曾見過……這錦帕,有什麽特殊來曆嗎?”

    顧辰非一怔,隨後搖頭,有些低落道“沒什麽……一條錦帕而已……”

    一條錦帕,而已。

    未止感到莫名其妙。

    然而這件小事並不足以引起未止過多關注。

    在華皇後的別有用心下,景王妃和景世子妃被允許常出入大辰雲宮陪華皇後說話。

    未止因此得了不少機會同景王妃和景世子妃相聚,景王和景世子則以探討朝政為由常出入承明宮,一家人倒也一起用了幾次午膳。

    楚國儀仗到京的那日,景王對未止道“楚世子非良善之輩,你要多小心他。”

    未止也這樣認為。

    楚世子的兄弟都死完了,就剩他一個好的好好的,天底下哪有這樣巧的事?

    而讓未止沒想到的是,楚世子拜見過崇康帝後,給承明宮遞了拜帖。

    未止思慮片刻,便同意了。

    再次見到蕭豈言,未止差點沒認出來。

    記憶中的蕭豈言,是跟在先楚世子身後,總是低著眉眼,任打任罵的卑微庶子。

    而如今的楚世子,意氣風發,錦衣華服,高貴雍華。

    張揚的絳紫深衣勾勒大朵大朵的金色牡丹,紫金玉冠,祖母綠玉佩,碧璽扳指,無一不是奢華之物。

    此刻的他氣宇軒昂,未止也是才發現,原來蕭豈言生得這般俊美,沈腰潘鬢,劍眉鳳目,姿容之妙當世少見。

    未止打量蕭豈言的時候,蕭豈言也在看她。

    一別從前的錦羅玉衣,珠圍翠繞,麵前的她一身淺素,不著紋繡,長及腰際的青絲一如既往地用那根與發齊長的淺縹綾緞帶束發,一枚精巧的白玉蓮花冠是唯一的裝飾。

    華衣不再,朱顏依舊,她仍美得驚心動魄,眉心的朱砂痣鮮紅欲滴,更添幾分魅惑。

    原以為她最適合錦衣,如今才知道,何為淡妝濃抹總相宜。

    蕭豈言走近,含笑道“久未見女公子,別來無恙。”

    未止頷首,直入主題,“楚世子別來無恙,今日找我有何貴幹?”

    蕭豈言坐到未止身畔,輕聲道“女公子喚我子染便是,你我原不必這樣客氣。”

    未止似笑非笑看著蕭豈言,“我不曾記得,幼時與世子有過多交集。”

    蕭豈言語氣淡了些,“是子染冒犯了,原以為子染與女公子相識甚早,際遇亦有異曲同工之處,這才上門叨擾女公子。”

    未止怎麽都覺得他這話說得不舒心極了。

    是,他們都是兄弟死了然後坐上世子的位置,但,能一樣嗎?

    她苦心孤詣想要求得一個真相,而他恨不得永遠抹殺死去的先楚世子和公子們。

    未止語氣微涼,“楚世子,咱們可算不得什麽百慮一致,你可要仔細,搞錯了對象。”

    蕭豈言感受到來自未止的不善,巧妙地轉移了話題,“聽聞女公子和姑母多有衝突。”

    未止直言“是。”

    蕭豈言笑道“子染心知姑母心腸惡毒,願大義滅親,為女公子分憂。”

    如此,就是擺明態度了。

    蕭淑妃若是出了什麽事,楚國絕不會深究。

    未止心情稍好,“我倒是未曾想到,世子這樣坦誠。”

    蕭豈言想到蕭淑妃,不禁厭惡道“蕭采萍為老不慈,害我生母,助紂為虐,這樣的人,死了也活該!”

    未止早就想到,蕭淑妃估計對蕭豈言做過什麽,才導致蕭淑妃對蕭豈言上位驚恐萬分,原來不隻是幫著先楚世子欺辱蕭豈言,連蕭豈言生母的死都有她的手筆。

    果真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未止微笑,試探道“子染這樣說我便放心了,可淑妃是楚王胞妹……”

    聽到未止換了稱呼,蕭豈言淺笑莞爾。

    蕭豈言笑道“阿辰不必擔心。”

    一句話,道明了蕭豈言在楚國的地位權力,已經無人超越。

    未止在蕭豈言走後,立刻就拉著賀蘭容淵著手商量怎麽搞死蕭淑妃。

    未止道“我覺得,我們可以直接下毒,方便省事。”

    簡單,粗暴,省時間。

    賀蘭容淵撫額,“阿止,就這樣讓淑妃死了,會不會太便宜她了?”

    未止沉思著,“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

    “主子,刑部出事了,”鬱寧突然小跑過來通報,“您快去看看吧。”

    未止和賀蘭容淵對視一眼,兩人同時起身向外走去。

    刑部。

    刑部右侍郎洪康被眼前的局勢弄得焦頭爛額,好容易才等到未止來了,趕緊迎上去,“世子您可來了……”

    刑部尚書年邁,早已不問事,不過掛個名,刑部的主要事務皆由未止處理,洪康輔助。

    未止來得匆忙,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讓鬱寧那樣焦急,便問道“發什麽什麽事?”

    洪康一五一十地說了。

    今日巳時,秦王世子和淮陰王共聚長安城中的一處酒樓敘舊,巧遇長廣王和魏王世子,四人便湊了一桌。

    長廣王言那家酒樓的菊花最是醉人心脾,便邀淮陰王等人共飲。

    一壺酒飲完後,秦王世子突然口吐黑血,昏死過去。

    眾人嚇了一大跳,淮陰王讓人把秦王世子送到府中,並請太醫醫治,自己則留下指認長廣王心懷不軌,毒害秦王世子,要為秦王世子討公道。

    涉及藩王世子和兩位皇子,京兆尹根本不敢做主,於是把人都送到刑部來了。

    洪康不敢輕易下結論,審又不好審,長廣王和淮陰王一直在互相譴責。

    淮陰王指責長廣王狼子野心,欲害秦王世子借此削弱秦國,好借此機會上位。

    長廣王則認為淮陰王和秦王世子故意設計陷害他。

    洪康為人長袖善舞,這會兒是幫哪一邊說話都要得罪另一邊,弄得裏外不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