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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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二十多個小時肮髒疲憊的旅程,雲享終於回到依然破敗的古城火車站,沒有歸來的喜悅,沒有到家的欣慰。拉著沉重的書箱從地道上來時,雲享的胳膊酸痛無比,幾次腳步踉蹌著差點在台階上跌倒。

    過出站口時,檢票員懷疑的掃視著雲享和她那中等的行李箱,他一定是看見雲享如何困難的拖著箱子上坡了,但又覺得這樣大小的箱子還不至於超重,他要求雲享單手拎起箱子給他看。雲享頗納悶的看著他,他又重複了一遍要求,雲享瞥見閘口旁立著一塊牌子“每超重一公斤罰款二十元”雲享倒吸口涼氣,但她連忙故作鎮靜地單手拎起了箱子,滿臉輕鬆的表情,其實心裏怦怦亂跳,手臂也因拚盡全力而微微顫抖,幸虧冬天穿的多看不出來。檢票員滿意的點頭放行了。雲享直到確信走出了他的視野才長出了口氣,總算逃過一劫,省了一大筆錢,可是故作輕鬆的手臂都酸得快斷了。

    到了自家樓下,媽媽歡天喜地的下來接她,幫她抬那沉重的箱子上樓。還剩半截樓梯時,雲享抬頭看見爸爸正站在門口望著她們母女,雲享繼續費力的抬著箱子上台階,爸爸側過他魁梧的身子,袖手旁觀並輕蔑的說“有那麽沉嘛!瞧你那廢物樣兒!”

    雲享顧不上爭辯,咬牙跨上最後一級踏步,終於進了屋,不管怎樣,總算可以卸下這沉重的行李。雲享趕緊到沙發上坐下喘氣,幸好桌上有杯水,雲享不顧一切的喝起來,眼角瞟見爸爸在試著拎那箱子,拎了一下沒拎起來就背起手訕訕的回書房了。

    三天的考研應試做夢一樣過去了,結冰的道路、凍僵的手指、六個小時不吃不喝緊張的畫圖,出了考場雲享的腰酸痛無比就好像要斷了似的。然而,雲享的心裏空蕩蕩的,渺茫的希望鬼火一樣在荒野上跳動——“海底尋針尋不見”——簽文又象咒語一樣在雲享的腦海裏閃現,難道這一切都是徒勞嗎?唉——她的福和祿又在哪呢?

    沮喪的等待中,雲享覺得自己成了家裏唯一多餘的東西,沒有工作、沒有結婚、白吃飯啃老……爸爸的話語越來越刻薄,眼神越來越厭棄,雲享真懷疑自己是不是他親生的女兒。

    張琅時不時的來看她,他都快成半個女婿了,經常在她家吃飯,這場戀愛對他最大的好處就在於此吧。雲享無精打采的應付他,拒絕任何形式的出遊活動,她寧肯泡在小說的世界裏,她不願看見路上那些人,不論任何人!

    考研成績下來了,雲享又以幾分之差功虧一簣!希望破滅了,無邊的黑暗籠罩著雲享,她看不見任何道路,連十字路口都不存在了。張琅建議她到他的部門去,他跟他們領導說說肯定會接收雲享的。雲享知道完全不懂主業的自己即便去了也隻有端茶倒水的份。倔強的雲享、高傲的雲享不能讓自己又成為裙帶關係的笑柄,更何況是寄托男友的關係——那正是她最鄙視的人群。

    可是,家裏的日子越來越難熬,爸爸對雲享在西南浪費了那麽多錢卻一無所成極度不滿,平均每天要嘮叨三點五遍。雲享的一舉一動在他眼裏都是罪過,雲享跳過去開門被他罵不穩重,雲享坐那吃水果被他罵成天不幹活就知道吃,雲享不小心打了個碗被他罵敗家玩意兒啥也不會……總之,雲享隻要沒扒在地上玩命擦地幹活就會挨罵。

    哪怕是兔子急了也會咬人,有一天雲享終於爆發了。

    這天,媽媽又出去打牌了,剩下雲享和爸爸在家。雲享在自己房間看雜誌,爸爸在炒股,雲享要是想用電腦隻能趁他不在時偷偷用,哪怕是想學學畫圖軟件。當雲享端著杯子想去倒水時,爸爸坐在書房裏對路過門口的雲享說“沒事把廚房打掃一下,就知道閑著。”

    雲享忍不住反駁“廚房還不夠幹淨嗎?我又不能把地板舔一遍。”

    爸爸一拍桌子“你還敢頂嘴!敗家玩意兒!”

    不知什麽力量摜滿了雲享的手臂,她把杯子用力砸向地板“我不是什麽玩意!我是人!”

    杯子炸彈一樣爆裂開來,碎屑向爸爸崩射而去,爸爸巨大的身軀迅速站了起來——本能促使雲享第一個反應就是向自己的房間逃竄。她剛關上房門,爸爸就急衝而至,他大力地砸房門並咆哮著“你敢衝我摔東西!你想造反啊!”

    雲享蹲在房門後,用全身頂著門板,爸爸已經開始用腳大力地踹門,門鎖吃不住已經斷裂,門扇已經隨著踹動微微的開合。雲享顫抖著拚盡全力抵住房門,隻有這薄薄的木板能保護她了,可是這木板已經開始破裂也許就要撐不住了。也不知是踹累了,還是踹夠了,爸爸罵罵咧咧的走開了。

    雲享仍然緊緊倚著房門攤坐在地上,恐懼令她渾身酥軟,她想起小時候爸爸也曾一腳踹在她的大腿上,踹青了一大片,而她仍是倔強的含淚不認錯——沒想到長大的她、已經工作的她還生活在暴力的陰影下,誰讓她不是男孩呢,那她必然跟爸爸奮力一戰!她真痛恨投胎成女孩!

    不知坐了多久,冰冷的地板硌得她屁股生痛,可她不敢離開門板,她怕沒有她的支撐房門會轟然倒地,那麽她將完全暴露在狂怒的爸爸麵前,無可倚遁。天漸漸黑了,但願媽媽不要打牌打得興起在別人家吃飯,那她得一直坐在這兒不知多晚。

    也許上天聽了雲享的禱告,媽媽在晚飯前回來了,看了家裏的戰場,打掃了杯子的碎屑,輕敲房門讓雲享出來。雲享瑟縮著不吭聲,媽媽離開了,過了一會又敲門讓雲享出來吃飯。雲享啞著嗓子說她不餓,同時聽見爸爸遙遠的怒喝“讓她餓死得了!沒用的貨!”

    雲享的眼淚終於淌下來,雙腿仿佛已失去了知覺,她擦了擦淚水,扶著牆壁艱難的站起來,她知道危險暫時解除了。她綿軟的扒在床上,淚水繼續源源不絕的浸濕了枕巾,而她卻象死了一樣一動不動。

    第二天一早,聽到爸爸上班出門的聲音,雲享爬起來,撥了一個很久沒撥的號碼,但願沒有變動,雲享心裏默默的祈禱著。上天見憐,聽筒裏傳來豆子熟悉的聲音。雲享微微猶豫了一下終於說出想了一夜的話,豆子並未拒絕,雲享放了心。

    一切談妥後,雲享擱下電話去開房門,房門已經嚴重開裂變形,手一碰漆皮就噗噗的掉下來,爸爸上百斤的踹力曾數次凶狠的加在上麵,如果都加在她的身上……雲享不寒而栗,腦子裏卻不相幹的浮現出搬家時的情形,一家三口抬一個大櫃子,爸爸腿一軟撤到了一邊,她和媽媽奮力支撐才沒讓櫃子摔在地上~他幹起家務樣樣不行,對她暴力卻無比強大。

    知道爸爸上班去了,雲享戰戰兢兢的走出房間,悄悄向廚房走去。媽媽聽見了她的動靜,從房間裏出來,看著雲享狼吞虎咽的吃東西,她心痛的說“慢點吃。昨天到底怎麽回事?”

    雲享的淚水又不爭氣的湧出來,她酸澀的咽著飯,良久,低聲說“是我不對。”

    媽媽體貼的看著她,不說話。雲享吃完飯起身刷碗,背對著媽媽說“我要上街一趟。”

    媽媽沉默著也許是點了點頭。

    經過漫長的候車後,蝸牛一樣的公交車終於爬到了火車站。雲享下了車,望著破敗的車站,廣場地麵上東一塊西一塊油黑的汙跡,是徹底離開的時候了,她從來就不屬於這座古城,再沒有待下去的理由,她將走出去,哪怕去當個打字員、售貨員~~她都要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她也曾想過死,去h市的明珠塔或金基大廈頂層一躍而下,那飛一般的感覺想必很美妙吧!在觸地的一瞬間死去,想必不會有痛苦吧!唉~不,她沒勇氣去死,眼前這條荊棘叢生的路畢竟也是路,她還是要走下去的。

    回到家,雲享徑直回自己的房間收拾行李。這次不用帶書,她再也不用去考試了,這次的箱子會很輕,她買斷的錢還剩下一些,大概能支撐段時間吧。媽媽在旁邊怯怯的看著她,試探的說“不要走了,也許還有別的辦法。”

    雲享挑揀著可帶的衣服“票已經買好了,同學家有房子,可以暫住。”

    媽媽不吭聲了。雲享鎖上箱子往外走,媽媽小心的跟在後麵“我去送你吧?”

    雲享低頭往外拖箱子“不用了!”

    走下半截樓梯,她聽見爸爸遙遠的怒吼“你又要到哪去?!混蛋玩意兒!”

    雲享更無遲疑,頭也不回的走出樓道,拖著箱子走在路上,這隻箱子兩年來陪她從東到西走了無數的路,在那麽多書的重壓下它居然都沒跨掉。通往大院兒門口這條路她來來回回走了無數遭,也許這是最後一次,她將徹底走出去,不再回來!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她前行的腳步沒有任何理由停頓。家,一步步遠離她的視野,屬於家的那扇玻璃後麵會有媽媽凝視的目光嗎?她隨時可以轉身回去,雲享咬緊嘴唇,繼續拽著箱子向大院兒門口走去。

    從頭到尾,雲享的腦海都沒出現過張琅的影子,仿佛他對她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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