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裴錫伯,我好舍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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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綿初剛剛從昏迷中蘇醒,就進了重症監護室。
而此時裴錫伯仍沉浸在失去妹妹的悲痛中,尚且不知。
經過搶救,陸綿初再次醒了過來,然而整個人卻十分萎靡,甚至讓人有種她已是“風燭殘年”的感覺。
仿佛一瞬間,她就老了五十歲。
可她臉上還掛著沒來得及擦掉的淚痕。
陸綿初躺在床上看著蘇醫生,蒼白的臉上慢慢將微笑掛穩,她問他:“我還有多長時間了?”
蘇醫生一點也不含蓄地說:“隨時都有可能。”
淚水順著眼角滑落隱入黑發,她吸了吸鼻子,笑容仍然穩穩,“可不可以再答應我一件事?”
蘇醫生耷下眼皮說:“如果還是瞞著裴錫伯不讓他知道的話,對不起,我沒法同意。”
陸綿初艱難搖頭,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她試著動了動全身,但沒能成功,“我為什麽動不了了?從之前醒過來開始就沒辦法動。”
蘇醫生聞言走上前去,不客氣的在陸綿初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陸綿初不明所以,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蘇醫生如法炮製的又重重敲打了她全身其他部位,得到的依舊是那麽一個反應。
最後他退回去,垂下的眼皮遮掩住一切情緒,對她說:“你渾身上下,除了脖子以上,其他地方都沒有知覺了。”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蘇醫生把話頭接過來,“這場車禍,讓你全身癱瘓了。”
有句話說“虱子多了不怕癢,債多了不愁”,也許陸綿初覺得自己這個癌細胞遍布全身的將死之人,臨死前再多一種病症也就不算什麽值得悲傷的事了。
她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會危及到眼睛嗎?”
蘇醫生看著她,再一次明白了她問出這句話的目的。
“你要把眼角膜給裴錫伯。”
陸綿初彎唇笑了,艱難點頭,“他的眼睛看不見了,反正我也快死了,留著眼角膜有什麽用?還不如給他了,剩下的,還可以給別人換上,我死了,但我的眼睛還在啊!”
蘇醫生把她看了許久,最終不置可否,轉身出去了。
門甫關上,陸綿初的嘴就驀地一撇,無法自持的哭了出來。
蘇醫生去太平間找裴錫伯了。
蘇醫生實在是個不懂人情世故的醫生,一點也不懂得看別人眼色,也不懂得“含蓄”二字究竟是橫豎撇那的哪一筆,
“陸小姐剛剛進了重症監護室。”
裴錫伯整個人都無精打采的,雙眼也不再清明,渾濁的像是個曆經滄桑的百歲老人,他緩緩回過頭,“你再說一遍。”
蘇醫生倒是好耐心,“陸小姐剛才情緒過於激動,導致渾身痙攣昏迷,剛送進重症監護室,不過現在已經醒了。”
裴錫伯原地踉蹌了一下,蘇醫生好心好意的伸手去扶,卻扶了個空。
回頭再次看了眼已經冰涼了的妹妹,裴錫伯仰頭閉了閉眼,心力交瘁地說:“我現在過去看看。”
眼睛都哭紅了的陸綿初看見精神明顯不濟的裴錫伯,不知所措的笑了,瞞了這麽久,也該讓他知道了。
“怎麽回事?”裴錫伯問的克製。
陸綿初回的坦然,“裴錫伯,我得癌症了,晚期。”原本是笑著的,可那笑容隨著最後兩個字說出口,便陡然轉成了哭腔,她痛苦搖頭,“治不好啦!”
裴錫伯猛地抬手扶住了床邊。
陸綿初憋了許久的話在這一瞬間得以開閘,一股腦全都倒了出來。
“蘇醫生說我身體裏麵全都是癌細胞了,我現在還成了個癱子全身都動不了了,不過這也挺好的啊我覺得,起碼以後疼的時候我什麽都感覺不到呢!”
“裴錫伯,我一直想代我父親跟你說‘對不起’,可又總覺得一點用都沒有,還不如被你換著法兒地折磨幾次管用。可以後你再也不能折磨我了,裴錫伯,這段時間你對我出奇的好,我其實特別害怕的,我怕你突然有一天就又變臉了,因為上一次你就是那樣。”
“裴錫伯,你這一次對我好是因為已經愛上我了嗎?我想過這個問題,都覺得不太可能,你不會愛我的,你那麽恨我!”
“不過我還是要對你說抱歉,因為我沒能保護好婧瑜,如果可以,我寧願那一切都是我來承受,裴錫伯,明明要贖罪的人是我才對啊,為什麽還要搭上一個婧瑜?為什麽……”
裴錫伯直挺挺的站著,仿佛也變成了一具無知無覺的屍體。
他心中也有許多個為什麽,但悲哀的是他清楚的知道原因。
因為他作孽太多,因為他把一切仇恨強加在她身上,因為他毀了她的人生。
所以上天就要帶走對他最重要的人,他的妹妹。
為什麽死的人不是他?為什麽要在他意識到已經愛上這個他憎恨著的女人時,奪走她的生命?
因為上天要留著他,好讓他孤苦伶仃、健健康康、大悲大痛的活完後半生。
不如他也去死吧!
“裴錫伯,”陸綿初抽泣幾聲,又開口叫他,“你的眼睛,看不見了,我要把我的給你。”
裴錫伯猛地抬頭,剛要說話,陸綿初連忙堵住他的話頭,“我知道你不想要,但是我堅持,這是我死前唯一的願望,也是我對你的最後一次贖罪。”
“答應我,好不好?”
“求求你了。”
一句連著一句的懇求重重砸在裴錫伯的心上,也砸碎了他到了舌尖的“不可以”。
看,上天就是不讓他得到解脫,眼睛瞎了,又給他送來了眼睛。
蘇醫生再次確定了陸綿初的想法後,讓她簽署了捐贈協議。
“你要留遺書嗎?”
陸綿初想了很久,她最近的腦子反應越來越遲鈍了,一句話要思考半天才能說出來,一個問題就更長了,搖搖頭,她說:“也沒什麽可以說的,不寫了吧!”
見蘇醫生要走了,陸綿初又把他叫住,“對了!”
“什麽?”
陸綿初對他笑了,說:“你有年假嗎?我想在眼角膜手術做完之後,離開這裏,我不想死在醫院。”又怕他為難似的,“或者你有靠譜的什麽人嗎?隻是把我送走就可以了,畢竟我現在這副樣子,自己走實在有點難。”
“你不想死在裴錫伯身邊嗎?”
陸綿初搖搖頭,說:“那樣對他來說,太殘忍了。”
那對我來說也很殘忍。蘇醫生默默想著。
“他已經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妹妹去世,我不能讓他在經曆一次這樣的痛苦。”說著又偏過頭去,生怕自己是自作多情的問,“你覺得,他是會痛苦的吧?”
蘇醫生搖搖頭,“我不了解他,所以我不知道。”
陸綿初勉強地笑了笑,心髒有些抽痛。
裴錫伯每天都會來看她,陪她說些無聊的話,回憶回憶以前的他們。
她發現死亡越是要臨近了,她就越喜歡想起從前。
那些痛苦的,羞辱的,折磨的,曾經認為那是人間煉獄的,種種,如今回想起來,卻都變得那麽彌足珍貴。
往事再也不會重來,她的生命也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她不願意讓裴錫伯看著她死,強烈要求在死前完成眼角膜手術。
那個風和日麗的上午,陸綿初進了手術室。
漫長的等待過去,裴錫伯看著她出來,和她約定一定要等他之後,也被推進了手術室。
可當他雙眼蒙著繃帶被推出來,卻再也沒等到有人牽過他的手,柔柔地叫他“裴錫伯”。
陸綿初走了。
裴錫伯的手下打聽到,蘇醫生在近期休了年假。
於是他就知道,是他把她帶走了。
一個月後,裴錫伯的眼睛恢複的很好,視力正常,已經可以出院。
陸綿初的情況越來越差了,不管吃什麽喝什麽,最後都會全吐出來,她整個人仿佛熬成了一根枯木,毫無生氣。
一張臉沒有血色,雙眼總是直勾勾的看著一個地方,其實她什麽也看不清了。
也許感覺到了死亡的時間,那一天,也就是裴錫伯拆掉繃帶檢查視力的那天,她讓蘇醫生調出手機的錄音功能,可每次開口,都感覺無力。
裴錫伯出院當天接到一通電話,陌生號,可他卻像是感覺到了什麽,心口倏然一滯。
他接起,沒等對方說話,就自行叫出了對方的名號,“蘇醫生。”
蘇醫生顯然一頓,之後告訴他,“陸小姐走了,就在昨天晚上。”
裴錫伯坐在病床上,那副總是挺直仿佛永遠也不會彎的脊背忽然像是瞬間沒了支撐,成了一把沒有箭的弓。
“她走之前,痛苦嗎?”
蘇醫生誠實道:“很痛苦,是窒息。”
有濕熱的液體順著眼角流出,是陸綿初的眼混著他的悲。
他恨她,曾經親手將她送進地獄,恨不能用最最惡毒的手段折磨她。
但後來他開始愛她,可時間卻所剩無幾。
“她有什麽話留給我嗎?”
“有,我已經用陸小姐的賬號傳給你了。”
裴錫伯慌忙掛斷電話,點開通訊軟件。
窸窸窣窣的聲音後,是長久的艱難呼吸,裴錫伯靜靜聽著,裏麵沒有一句話,可他還是貪婪的聽著。
突然,裴錫伯心口一跳。
那一句仿佛帶著和死亡抗爭的話傳進了他的耳中——
“裴……錫伯,我……我好……舍不得你……”
他早已淚如泉湧。
可下一秒他又胡亂的擦幹眼淚,掩飾一樣的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緒,然後定定看向窗外的樹枝,忽然溫柔的笑了。
他從未對她好好笑過。他想。(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