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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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夕的南國深秋格外的寒冷,初雪早早覆蓋了鸞飛殿後的大片青鬆,窗欞上白茫茫一片,蕭瑟的冷風呼嘯搖曳著窗前低垂的枝椏。
    上官朗的聲音如冰霜落地般清脆:“心兒,他反了,以北冥先皇嫡子之名,帶著你父親的百萬雄師,判出南國,征討北冥。”
    “世人重名利而輕情意,男子尤甚,他既負了我,便是我的命數,錦心無甚可怨,但求一死。”鳳錦心輕輕跪倒在地,眼波盈盈,唇錠發白,眉梢眼角皆是悲涼。
    上官朗側身避開她這一跪:“心兒,他帶兵叛逃,打的是你父親的名號。群臣激憤,文臣武將皆諫言要將你鳳府滿門抄斬。朕,已經允了。此時,怕是已經......”
    錦心聞言猛地抬頭,臉色煞白,一雙明眸滿是驚疑:“我父為南國戎馬半生,赤膽忠心天地可鑒,先帝感念我父數次為國身先士卒,特封異姓王,你怎可因為這般莫須有的罪名,就除他英名,取他性命!”
    上官朗半跪於地上拖住她搖搖欲墜的身軀,滿麵愧色:“心兒,朕沒有辦法。朕登基日淺,軍權政權皆未收回,事事還需倚重朝臣。沒能護住鳳府,朕,對不起你。”
    錦心費力掙開緊握住她肩頭的手,額頭往地麵重重一磕:“那便請皇上,依朝臣所諫,賜錦心一死。”
    上官朗聞言一把將錦心自冰涼的地上拖起,指節作響,幾乎要將她的一雙藕臂捏碎,雙目血絲遍布,頸上青筋暴起,一張俊臉幾乎猙獰:“鳳錦心,你知道你在說什麽!你為什麽會以為我會殺了你!我的心意,到了今日你還要自欺欺人嗎?你看看你這就是你選擇的男人,你對我的真心棄若敝屣,卻對他的巧言令色惜若明珠,是你害死了你的父親,是你害了鳳家!”
    錦心聽到最後已是滿麵淚痕,她如何不知,一切皆是她的錯,是她愛錯,信錯,是她一意孤行,將她的父親和鳳家都置於萬劫不複之地。
    回想三載姻緣,人人皆道司徒將軍與郡主夫妻恩愛,伉儷情深。便是她自己,也覺得他對她視若生命,愛若眼珠。到頭來,卻隻是她一廂情願的癡心錯付。是他將她捧至雲端,亦是他將她打入地獄,不過須臾數年,當初的濃情蜜意已如夢幻泡影般破滅,她想知道原由,卻再也沒有機會了,或許,也沒有這個必要了。
    錦心無力地閉上了眼睛:“錦心無話可說,自知罪孽深重,請皇上刺死。”
    上官朗卻將她狠狠摟緊懷中,雙臂緊錮,身軀不自覺地顫抖:“我不會,我絕對不會讓你死,也不會再讓你離開我!我忍痛滅鳳府滿門就是為了給你一個生機,這也是你父親甘願赴死的原因!從今以後你便在這後宮帶發修行,我會對你好,我保證,我會讓你比這後宮所有的妃嬪過得都要好!”
    錦心驚駭,良久才擠出一句話:“你瘋了!”
    上官朗的臉頰緊貼著她的頸窩,細密的汗液粘稠了她的雪肌,一股不安自心底升起,她拚盡全力想要掙脫,想逃離他,直覺他的危險,遠超過了要取她的性命。
    懷內用力的推搡讓上官朗心底的痛楚更加深刻,耳邊隻剩下她的怒斥,你瘋了!上官朗突然吻上了她的唇,帶著一絲狠厲。
    錦心此時內心的恐懼和屈辱交織,她用力推搡撕打上官朗,鋒利的指尖深深陷進他的肩頸,他卻仿佛絲毫察覺不到疼痛。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感受到她濕漉漉的睫毛貼於他側臉的微涼,靈台突然開始清明,看著懷中癱軟無力的嬌弱女子。她身上的破碎絲錦,裸露肌膚上的青紅淤痕,灼傷了他的眼。
    他顫抖地為她裹上自己的金絲蜀繡貂裘,她似是無知無覺,仍由他擺弄好,安置於鏤空雕花茶榻上,顏若霜雪,盡顯蒼白悲涼之意,無悲無喜,甚至毫無生氣,像個琉璃易碎的瓷娃娃。
    “來人,宣太醫!”屋外值班公公聞言忙應下前去,方才屋內的詭異聲響眾人皆已聽聞,卻無人敢妄言。
    “稟皇上,這熏爐內卻有迷香。”太醫查驗一番鏤空金絲百鳥銅爐,如是說。
    “啪”,香案上的文房四寶散落一地,上官朗雙拳錘案,怒不可遏:“給朕查!明日子時前未有結果,鸞飛殿自玉妃到末等宮人,悉數刺死。”
    “皇上何必這般羞惱。”玉妃盛裝而來,明黃朝袍更顯華麗,紅織金壽字緞與頸間密珀上紅心寶石相得益彰。
    “是你!”上官朗見她一臉誌得意滿,瞬間了然,恨得咬牙切齒。
    鳳若瑤笑意盈盈:“臣妾母家被判滿門抄斬,想來臣妾這個皇妃也已名存實亡。臣妾為討陛下歡心,揣測聖意。雖有擅專,但陛下終究是因為臣妾才得償所願,當好好褒獎臣妾一番才是啊。”
    “放肆,做出這般下作行徑竟還敢編排於朕!鳳氏滿門忠烈,怎會教養出你這般陰損女子。”
    “不是嗎,陛下每每臨幸臣妾,不總是喚著妹妹的名諱麽?”
    “住嘴,你胡說什麽!”上官朗暴怒,若非此時鳳錦心在此,怕是當場就要斬殺瘋婦。
    “眾人皆道當今陛下,宅心仁厚,溫文爾雅,待人極好,便是我父親,得知我將代替妹妹與皇家結親,亦是喜不自勝。”鳳若瑤笑意更濃,雙眸卻漫上了霧氣,“初入宮時,我卻也曾感受到陛下深情厚待,陛下對若瑤無微不至,上至釵環霞帔,下至花露胭脂,皆是陛下親自挑選賜下。甚至派來女大夫,賜下無數兵書,命若瑤研習熟讀。可惜若瑤蠢笨,於兵法的見解上卻未能及妹妹萬一。”
    鳳若瑤垂下眼簾,芙蓉麵已花:“若陛下就此棄了若瑤,若瑤或許隻會責怪自己無能留不住恩寵。可陛下不願與若瑤這般庸俗女子交流,卻又舍不得若瑤這張酷似妹妹的臉,每每臨幸臣妾,都喚臣妾作心兒,若覺得臣妾稍有一點偏差,便如夢初醒般收起萬般柔情,卻又惱羞成怒地將若瑤百般淩辱折磨。若瑤身居高位,著此錦衣華服,可華服之下,卻沒有一塊肌膚是完好的。敢問陛下,若瑤做錯了什麽,若瑤不過是生得與陛下心尖上的女子有幾分相像,就該被困在這高牆之內過這般非人的生活嗎!”
    上官朗久久無言,望著錦心的側顏,頹然無力:“你若有怨恨,可以衝著朕來。但錦心何辜?她可是你一道長大的親堂妹啊!”
    “便當是,她太得陛下喜歡之過吧。”鳳若瑤啐出一口鮮血,緩緩倒地,太醫上前一驗,已服下朱砂多時,此時毒發,回天乏力了。
    內心最為肮髒齷齪的陰私在她眼前這般殘忍地揭開,上官朗強撐著到錦心跟前:“心兒,事已至此,你便暫時於後宮皇廟內住下,假以時日,朕定會帶你離開,給你一個名分。”
    上官朗看著毫無反應的她,無法確定她是否聽見了他所言。待要再說,她卻突然開口:“我乃罪臣棄婦,如何能入得皇家。朗哥哥,此番前去,錦心怕是再無緣這紅牆綠瓦以外的光景,我想去那宮牆之上,再看一眼我生活了一十九載的帝都。”
    自她十五歲那年婉拒了他的親事,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她再喚他“朗哥哥”,上官朗仿佛回到了與她的少年時光,想來她是接受他了,他喜上眉梢,當下答應了,牽著她的手往宮牆高階上走去。
    上官朗屏退宮人,與她並立於宮牆上沉默了許久,她雲鬢鬆散,發梢的翡翠桃花步搖隨風跌落,上官朗俯身去撿,她卻於這一瞬間躍出城牆,幸而上官朗身手不凡,於千鈞之際抓住她的皓腕,令她懸於城牆之外,萬分凶險,
    “心兒,你這是何苦!”上官朗美夢幻滅,肝膽欲裂。
    鳳錦心不發一言,素手一彎取下髻上珠釵,狠狠刺向上官朗的手,上官朗忍著劇痛倔強得苦苦支撐,終於受不她身軀的重量,眼見她的玉手逐漸滑出手心,直直落於牆外青磚,金絲蜀繡貂裘上漫開一片深紅。
    門外行酒令的聲音粗礦嘈雜,錦心緩緩睜開雙眼,見自己尚存於世,毫發無傷,心下大駭。
    此處家徒四壁,牆灰破落,空有一張破舊八仙桌於榻前,上置一座昏暗燭台。正是錦心甫一及芨那年元宵佳節,前去西月樓觀賞燈會煙火,卻偷跑去看戲法,被山匪掠取,關押在民舍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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