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美國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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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來,一個頭兩個大,就這樣不吃不喝不用藥不手術不檢查,自己住宿費十塊,請護工幫個小忙也要十塊,住院費還是個無底洞,才交了5000塊錢,可能兩天就要用完,治療還沒有開始,以後怎麽辦?

    一聲長歎被母親聽見了,她反問女兒“腫瘤又不長在你身上,你歎什麽氣?發愁嫁不出去嗎?”

    “可不是,哪個叫你把女兒養成大個子?”說起來,悠悠還真有點埋怨,1米72的女生,讓許多男生望而卻步,高不成低不就,至今為止,還真沒有正正經經談個對象。

    “你以為個子矮好嗎?矮子矮,一肚子拐,大個子不呆是個寶,我女兒有知識有文化有品貌,還愁嫁不出去嗎?”說到這裏,蘇秀蘭又叮囑一句,“我跟你說,媽媽矮,矮一個,爸爸矮,矮一窩,還是那句話,你這麽高的個子,一定要找1米8以上的男人,要不然,基因不好,影響後代……”

    母親不記掛自己的病,都這個時候了,還想著這些事,女兒哭笑不得,說出去打開水,提著熱水瓶出了門。

    望著女兒修長的背影,蘇秀蘭又是欣慰又是煩惱,前些日子正在盤算,女兒學業完成了,工作也穩定了,是應該談戀愛結婚了,正要張羅為她找對象,他媽的老天不長眼,突然來了什麽瘤子,害的女兒丟了工作跑回來,自己也不能上班了,就這幾天檢查費都花了2000多塊,下麵還不知道怎麽折騰呢……

    想到這裏,她也歎了一口氣,這口氣還沒有出完,抽屜裏的手機響了,聽彩鈴是女兒的電話,順手拿出來,劃開接聽鍵,傳來一連串的問話“悠悠,你怎麽不辭而別了?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什麽不告訴我?”

    聲音急促而且醇厚,聽這口氣,和女兒關係不錯哦,正想反問過去,女兒提著水瓶進來了,就把手機遞過去“悠悠,找你的。”

    她趕緊放了水瓶接過手機,湊到耳朵上,一邊且聽一邊往門外走。

    女兒有什麽秘密?媽都不能聽嗎?莫非,她在省城談了對象了?這一回來,兩人關係不要黃了嗎?都是那該死的瘤子,長到腳上長到手上,哪怕長到臉上,也比長到看不見摸不著的地方好啊……耽誤了女兒的婚姻大事,母親的心,像是被人利刃穿透,剜心刺骨的疼。

    一直到女兒進門,喜怒不形於色,回答母親的問話也是淡淡的口氣“沒什麽,是我的大學的老師。”

    “啊,你都大學畢業兩年了,還和你的老師有聯係?”母親有些疑惑。

    “在省城的工作,不就是席老師幫我找的。”

    母親不依不饒追問“這麽說來,他對你很關心哦。”

    “媽,你可別想多了……”話還沒有說完,查房的醫生進來了。

    這天是大查房,主任醫生就像將軍一樣,率領著一隊白大褂進入病房。先從老病號開始,護工早上出去,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床上的人也沒有醒,躺在醫院裏隻是挨時間。床位醫生看了一眼,淡淡的說了幾句話,主任仿佛也明白這個情況,點點頭,就離開這個床位了,其他人自然沒有話說。

    “什麽?老人的生命隻剩下兩個月不到了?”劉蘇悠悠聽得心驚肉跳,見床位醫生胸牌上麵寫著“趙琦”兩個字,還是問了一句,“趙醫生,老太太的家屬不在這裏,有沒有什麽要對護工說的?”

    趙醫生冷漠地搖搖頭,什麽話也沒有說,然後就轉到她們這一床來了。生這才侃侃而談,把昨天下午的檢查情況說了一下,說根據檢查,看到肺部上有小疙瘩,但是無法判斷性質,然後說今天上午要做磁共振,才能看得更清楚。

    “趙醫生,什麽時候做?”

    聽到劉蘇悠悠的問話,趙醫生這才回過頭來問道“你是病人的什麽人?”

    “我是患者的女兒。”

    “哦,馬上就去吧。”趙醫生遞給她一張紙。

    主任卻朝女孩子點點頭“做過檢測以後,你到我辦公室來。”

    蘇秀蘭馬上穿鞋子下床,跟著女兒往外麵走,臨出門又回頭說“主任,幹嘛隻讓我女兒去?我也要去聽聽。”

    悠悠拉母親就走“你去幹嘛?檢查回來你就要輸液了。”

    母親不依不饒“主任,無事不可對人言,你們不能對病人隱瞞哦,我們病人有知情權的,有什麽話就當著我麵說吧。”

    趙醫生不耐煩了,皺著眉頭說“你昨天才進醫院,我們還要詳細檢查才能作出結論,主任就是關心你,才讓你女兒到辦公室去,要了解你的既往病史,還有你的生活飲食習慣。”

    “就是這些情況,也隻有我當病人的最了解哦,你問我女兒幹嘛?她一直在省城讀大學,然後又參加工作,這幾年除了寒暑假,都沒有和我生活在一起……”

    母親的話癆病又犯了,大有停不下來的趨勢,劉蘇悠悠也不耐煩了“媽,你不要那麽心急好不好?我們聽醫生的。”

    “主任一個禮拜隻來一次,這是個機會,今天上午都是在這裏的……”

    劉蘇悠悠的身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聲音低沉,但是很好聽,那言下之意,讓女兒不要和母親頂嘴,今天上午抽時間去見見主任就行了。

    這好心的提醒,讓劉蘇悠悠停止了對母親的埋怨,回頭望了一眼,是一個年輕的醫生在說話,個子高高的,白衣白帽子,戴著一副金絲眼鏡,下麵戴著口罩,模樣清秀,狹長的眼睛盯著自己,怎麽好像有點熟悉呀?正要看仔細,就聽趙醫生在喊她了,吩咐注意事項,說今天晚上10點鍾以後就不要吃不要喝,明天早上要抽血。

    主任領著大部分醫生已經出去,趙醫生說完也走了,他的背後還留下了一個醫生,就站在門口,回過頭來,放低了聲音說“悠悠,你不認識我了嗎?”

    這就是剛才和自己說話的人啊,眼鏡片高光閃爍,後麵的丹鳳眼十分熟悉,怎麽可能在這裏遇上他?已經六年沒有見麵了,沒有搞錯吧?悠悠眼睛朝下,見對方胸牌上清清楚楚寫著邱海明三個字。

    她正要叫出聲,眼前的老同學伸出食指,觸到嘴邊上,輕輕地噓了一聲,留下一句話“等下班,我來找你。”

    說完走出病房,丟下一個背影,比起當日的青澀,多了一份玉樹臨風的瀟灑。

    這真是一個意外的重逢,直到所有的醫生進了隔壁的病房,劉蘇悠悠還站在門口發呆。

    “悠悠,走啊,檢查去啊。什麽情況?”母親在叫她。

    她這才甩了一下腦袋,跟著往前麵走,淡定回答“沒什麽,才發現剛才那個醫生,是我高中的同學。”

    母親緊跟著,邊走邊說“哎呀,你怎麽不早說呢?你同學當醫生了,還在這個科室,那就能開便宜的藥了,做手術大概都放心些。趕快趕快,趕快去找他,讓他來管我們病房,把那姓趙的醫生換掉,他很不地道,問起話來,就像借了他的穀子還他的糠一樣……”

    聽見母親不停地嘀咕,女兒滿腹心事,也不說話,下了電梯,走到做磁共振的地方,排隊的人有幾個,但是做得很快,拿了片子,回到樓上,母親堅持要跟她一起,找到主任辦公室,人不在。聽到外麵喊床號,說是要輸液了。

    “我的媽呀,你還能不相信女兒嗎?主任說什麽,我一定老老實實告訴你,快快快,輸液去,耽誤治病就不好了……”

    把母親送進病房,再到辦公室裏,主任還沒有來,逮住一個醫生問,說是來了個新病人,主任檢查去了。然後打聽邱海明,也被告知,跟趙醫生到手術室去了。

    劉蘇悠悠隻有在辦公室等候。等得著急,徑直走到窗口,眺望著遠方。從18層的窗口望得很遠,一片鱗次櫛比的樓房,悠悠的暖風送來花香,鳥兒唱出動人的歌曲,將慘淡的病房也熏染得有了生機,她卻感受不到春日的美好,思緒像潮水一般漫過心田。

    人生何處不相逢,多年前的同學相處時間也不長,也沒多少瓜葛,很久以後才發現有一絲牽連,突然就在這裏相遇了。如果在大街上貿然相見,還不知道是否認不出來,他沒見過自己的母親,相隔六年了,怎麽就把自己認出來了?還有什麽特別的話要對自己說嗎?不過是同桌的他,沒有什麽特別的交往吧?

    往事如煙。

    那是高三的最後一個學期了,開學第一天,第一課是數學。班主任帶了一個男生進教室,向大家介紹說是新來的插班生。男生高高的,瘦瘦的,戴著一副眼鏡,低著頭,隻盯著自己的腳尖。班主任老師帶到教室的最後,來到自己的身邊,還打了個招呼“劉蘇悠悠,新來的插班生,邱海明跟你坐啊。”

    男生一句話也不說,把書包塞進抽屜裏,抽出一本書來,默默地翻看著,全班同學都回過頭來,這才看見新生眉清目秀,隻是有幾份清高。

    劉蘇悠悠無語,誰讓自己個子高呢?1米7的女生在班上鶴立雞群,盡管大部分男生高一些,但走到一起看也相差不多。班主任分配座位的原則是男女搭配,學習不累。女生比男生多一個,她就隻有放單。新補充來的男生,當然隻有和她同桌了。

    連著幾天雙方都沒有交流,一天,老師喊他回答問題的時候,才暴露那一口土得掉渣的普通話,引起了哄堂大笑,他就更不和別人囉嗦了。

    沒有幾天,就有小道消息傳出來,說這個邱海明是有來頭的,因為舅舅是市裏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姐姐嫁到西部省份的一個小城市,那裏的教育質量趕不上大城市,馬上要高考了,再三要求弟弟幫一幫忙,讓外甥借讀一個學期,等高考時候再回鄉報名。

    來得正是時候,學校最後一個學期,全麵進入複刻迎考階段,舅舅要求嚴格,外甥也不敢怠慢,原來基礎不夠好,學習自然抓得很緊,口音不同,又天性靦腆,幾乎不與大家交流。

    知道這個情況,老師也不喊他回答問題,又坐在最後的角落裏,全班同學都把他當做一個透明人,隻有同桌的劉蘇悠悠與他沒有隔閡。當初,物理老師講課用的是地方方言,講快了邱海明聽不懂,眉毛在額頭上起,劉蘇悠悠發現了,小聲地給她翻譯,他還沒有理解,她又在草稿本上寫幾個字提示一下。

    打那以後,有聽不明白的地方,邱海明就主動的求教了。這小子也聰明,開始來的時候,摸底考試還有兩科還掛了紅燈,一個多月以後,成績就一天天提高了,其中考試的時候,居然進入了全班的中等水平。

    五一勞動節之後的一天,邱海明在書包裏掏出一卷東西,悄悄地塞到劉蘇悠悠的抽屜裏,還神秘地眨眨眼睛。

    “什麽玩意兒?”劉蘇悠悠掏出來一看,一條圓圓的棍子,最少有六寸長,包裝得很精美,上麵是花花綠綠的圖案和外文字。

    對方輕輕地笑了“美國巧克力,送給你吃。”

    第一次看著這個男生笑,笑得溫暖而甜美,白麵書生就是這樣的模樣吧?

    劉蘇悠悠不為所動,給他塞了回去,說“這麽大一筒巧克力,還是國外帶回來的,一定價值不菲,太貴重了,幹嘛要給我呀?你留著自己吃吧。”

    “說實話,開始來的時候,不說普通話的老師上課我都聽不懂,現在成績提高了,軍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這還不是答謝你嗎?”見悠悠還不肯收,一定要把巧克力往她懷裏塞,“再說了,你們女孩子才喜歡吃這些甜不拉嘰的東西。”

    肢體的接觸讓劉蘇悠悠避之不及,頓時有火燒火燎的感覺,擔心被前麵的同學發現了,隻好勉為其難收下,問他從哪來的?

    “我舅舅出差帶回來的。”他笑得白牙燦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