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春情隻到梨花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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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昏暗無光,燈燭散著微弱的光芒,寢殿裏濃濃的藥草味,夾著灰敗的即將到來的死亡氣息,讓人在這屋子裏一刻也呆不下去,想要逃離。
皇帝眯緊了雙眸想要去看清帳子頂上的盤龍紋,可惜費盡力氣也隻是一團模糊。
那模糊的一團影子裏,漸漸地露出一張孤傲傾城的麵龐來,那影子越來越真實,仿佛觸手可及。
皇帝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容,這張麵孔如此熟悉,幾乎要刻進他的骨子裏頭,他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見她的情景。
那年選秀美人尤其多,皇後賢淑,最後留下來的都是姿容秀美的女子。
初見那日,天氣忽然驟變,他為避雨進了禦花園中的一石亭,不想裏頭已然有人也在避雨。
亭外大雨滂沱,亭內美人如花,她就立在那裏,身後雨簾如注,而她就仿若這天地間唯一的一抹顏色。
那驚鴻一瞥,絕色姝顏,一下子讓他失了魂魄。
後宮裏缺什麽也不缺美人,可是眼前這美人卻大有不同。那一刹那,他竟然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他的感受,突然之間忽然想起,皇後似乎曾經跟他提過一句,說是這後宮裏來了一個不同尋常的女子。
隻是當時他並未放在心上,偶然相遇,卻再也移不開眼睛。
若是隻有顏色沒有才學,作為帝王新鮮幾天也就擱置腦後了,偏偏她不僅生得美還滿腹才學,不僅勾住他的心,就連他的魂兒都給勾住了。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原以為是誇張之語,輪到他身上了,這才明白其中的幾番滋味。
作為帝王,是不能有愛情的。
愛情這東西太奢侈,就像是鏡中花,水中月,哪裏及的上江山社稷重要。
可是漸漸地,他就發現他好像真的遇到了愛情,那種感覺無法控製。
見到她的時候,他笑。見不到她的時候,他想。
與她在一起的時候,害怕失去。
恨不能把全天下最美好的東西都捧給她,原來愛情的滋味就是,寧可自己備受煎熬,甘願讓她盡展笑顏。
他想他要瘋了。
他寵她,她不驚不喜,不憂不患。
反倒是他,患得患失,輾轉難眠。
愛情的味道是什麽?
哪怕兩個人坐在一起一整天都不說一個字,卻如飲甘露,心神舒暢。
眼神一對,妙目一轉,他們就知道彼此想要什麽,想說什麽,想做什麽。
心有靈犀是一種什麽感覺?
他一直以為這些都是扯淡,可是那一刻他終於知道,這世上真的有一種愛情叫做心有靈犀。
以前他不信,是因為他不曾遇上。
那時候的他年輕氣盛,新登基,沒幾年的帝王,以為全天下盡在掌握,所有事情都逃不脫他的掌控。
他自負,自傲,自以為聰慧絕頂。
絕對不能接受背叛與欺騙。
現在回想起來,隻留下一絲苦笑,跟無盡的懺悔。
如果當年他能低下自己高貴的頭顱去認真的聽她解釋,如果當初自己放下自尊把事情認認真真的查一遍,也許悲劇就不會發生。
可是他那時候太年輕了,太自負了,太經受不起打擊了。
所以當他認為她欺騙他的時候,怒火簡直如烈火焚原,一發不可收拾。
新登基的帝王,子嗣是最重要的事情,是穩固江山的利器,是九龍寶座上的鎮山石。任何人都不能輕易觸及的一條底線,所以當時聽聞她害的夏昭儀流產的時候,證據確鑿盛怒之下,就把她拘禁起來。
其實他想,如果她先低個頭,哪怕事情真的是她做的,他最後也會原諒的她的。
可是她的性子跟他一樣,寧死不屈,絕對不妥協。
現在已經無法回想起來當時他的心境如何的難過,也已經淡淡忘記那曾經的滔天怒火。唯一留在記憶深處的是,她那雙清冷淡漠的眸子凝視著自己時的決裂。
他們如此相像,像是兩團火。
尋常時你儂我儂還可相安無事,一旦碰撞起來便是焚燒一切的災難。
現在回想起來,她未必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可她就是不肯低頭。她沒做過的事情,寧死也不會承認的。
他有著帝王的驕傲跟尊貴,心裏認定了她犯了錯,卻不知悔改,如此倔強,連番惱怒之下更是不肯回頭。
最後一次見她是什麽時候?
是她難產迷離之際。
他還清楚地記得,他剛下朝回到後宮,不曾歇歇腳喘口氣,皇後就送來了消息,芳婕妤難產病危。
他立刻趕去了昭純殿,等到他到達的時候,孩子已經生下來了,可是她卻虧損的厲害,出了月子還臥床不起。
當時他想著,這下孩子都有了,就算是為了孩子,他也應該會先低頭個頭吧?
隻要她肯對自己認個錯,他就原諒她,既往不咎。
可是他還是失望了,沒能等來她的懺悔,卻等來了她給孩子取了字,退之。
退之?
這不就是跟他繼續打擂台嗎?
她到現在都不認為自己錯了,難道她的孩子是一條性命,夏昭儀的孩子就該死嗎?
那時候也不知道怎麽想的,連番慪氣之下,是真的一點都不想見到她了。
那時候夏昭儀還是善解人意的佳人,又因為流產之後再也無法生育,自己對她很是愧疚,所以那段日子自己對夏昭儀是連番恩寵。連帶著朝堂之上,有了信國公的鼎力支持,他的許多政策都能順利施行下去。
朝堂上政事順利,他的心思也從後宮挪到了前朝。
他是一個有野心的帝王,他希望萬裏江山在自己的治理下能太平盛世,流芳百世。
朝政繁忙,公事繁甬,後宮就被他下意識的忽略了。
也許這樣就不用去想那個倔強的人,這樣能讓自己更加舒心一些。
可是這樣的放縱跟漠視,換來的卻是她病危的消息。
已經不記得聽到這個消息他是什麽樣的心情了,隻記得他呆愣了好久,等到趕去昭純殿的時候,隻見了她最後一麵。
她依舊一個字都沒跟他說,甚至於連孩子都沒托付他,都不曾為孩子開口求他一句話。
這世上怎麽會有倔強到如此地步的人?
其實,當她為孩子取字為退之的時候,他就該明白的。
太多的記憶從腦海深處翻騰出來,皇帝覺得呼吸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當年真相大白於天下,現在想想他才恍然大悟,為何她不懇求他。
是因為自己的不信任傷了她的心,所以她不要自己,把自己從她的生活中驅逐出來。
她的生命裏沒有了自己,又何必來求自己?
給孩子取了名字退之,就是不希望他將來登上大位,不苛求不屬於自己的,日子自然就過得開心。
他從未想過這些,現在想明白了,卻已經晚了。
春情隻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陽何事近黃昏,不道人間猶有未招魂。
那年她笑著對他說,“若有一日你負了我,我便再也不理會你。”
他隻當是小女兒家的撒嬌之言,卻不想是她心裏真話。
果然,她到死都不曾再理會自己。
她恨他,他也恨她。
既然做母親的都不為兒子著想,他做什麽還要把她不要的兒子當做掌中寶?
對老四的冷落,何嚐不是對她的怨恨。
對老四的疏離,又何嚐不是他不願回首往事的懦弱?
人老將死,到了最後,隻怕她在九泉之下也絕對想不到,她給與退之兩字的兒子,會登上這個萬民期待的寶座。
到了九泉之下,他想他也一定見不到她。
她這樣的恨他,隻怕一碗孟婆湯喝下去,情願把他忘得幹幹淨淨。
那模糊的影像漸漸地消失殆盡,他想要伸手去抓,卻發現雙手根本就沒有力氣抬起來。
呼吸似乎變得有些困難,隨著影像的消失,緩緩的閉上眼睛。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活了一輩子,臨了才明白。
如果有來生……
怕是她再也不願意與自己相遇相知。
斷腸處,無來世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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