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鎮寺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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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易聽那木魚聲悅耳,便捱到隔壁禪房門外,探頭向裏麵望去。

    一灰衣老僧坐在蒲團上敲著木魚,低聲誦經。感覺到李易看他,老僧也和善的向這少年點了點頭。

    李易覺得這老僧可親,便走了進去,坐在老僧旁邊的蒲團上,也學老僧的樣子,盤起了腳,聽著老僧誦經。

    李易幾年前患了失魂症,一閉眼便會被夢中怪異世界驚醒,以至身心俱疲。如今聽著這舒緩的木魚聲,感覺說不出的安逸,漸漸地便物我兩忘了。恍惚間,李易仿佛來到了另一世界。

    ――

    2022年深冬,李易訪了一個太原棋友,順路到五台山遊玩。

    一路看過順治帝出家的清涼寺,魯智深出家的文殊院,來到了與白馬寺同年修建的顯通寺。

    瞻仰了震古爍今的十萬斤銅鑄國寶萬佛殿,李易又信步走去,不覺間走進了一個小院,見一灰衣老僧正在一個小屋內敲著木魚,低聲誦經。

    李易是個散漫隨意的性子,走得倦了,便坐在老僧旁邊的蒲團上,沉浸在舒緩的誦經聲中。

    那老僧忽然一木錘兒敲在李易頂門,大喝一聲:”癡兒醒來!”

    李易頂門一痛,睜眼看時,再不是陽光耀眼的中午,卻是一燈如豆,搖曳明滅。

    李易對老僧暴起傷人大奇,指著老僧道:“你,你……”看著自己細瘦的手指,駭然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孩童。

    “啊?這”一怔間,忽然想起自己患了失魂症,家裏怕夭折,送到寺裏寄養,自己是飯後來老僧身邊閑坐的。

    一忽間,又想起自己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如今年已半百,是來五台遊玩。那麽我是誰?誰是我?

    各種念頭紛至遝來,直如洪水決堤,李易腦內轟然作響,已然暈了過去。

    老僧喚來兩個小和尚,架著李易回隔壁自己房間。虧得李易雖然12歲了,卻瘦得很,兩個小和尚倒也沒費多少力氣。

    老僧又吩咐請方丈行空過來,兩個小和尚猶豫了。想這數千人大寺,方丈怎麽會聽你一個普通和尚召喚?

    佛家雖嘴裏說眾生平等,卻是第一等的等級森嚴,不要說普通和尚,便是你成了佛做了主,那也是按資排輩。這老僧無名無分的,和方丈地位天差地別,怎麽能搭上話去?

    耐不住老僧連聲催促,小和尚隻好去稟報了。卻不想行空方丈丟下眼前事物,急急趕到老僧院內,唬得兩個小和尚直發呆。

    行空合什施禮道:“不知佛燈師兄喚我何事?”

    原來這老和尚正是萬曆皇帝請了建萬佛殿的高僧佛燈,在這裏掛單修行。

    佛燈合什道:“恭喜行空師弟!”

    行空一愣,暗自琢磨:佛燈師兄是有道高僧,都四大皆空了,怎麽還說出這樣俗的恭喜來?難不成是考驗我的佛法?

    他轉了轉念頭,合十垂眉道:“出家人無喜無嗔,師兄著相了。”

    佛燈蹙蹙眉,看左右無人,才低聲道:“別裝了!好叫你知道:有宿慧者降臨在了本寺。”

    “啊?”行空大驚:“師兄,我教相傳有宿慧者不是佛陀便是聖人,卻不知那人是哪個?現在哪裏?”

    “那人是個借住寺內的少年,就住在我隔壁。我用引魂經激發了他的宿慧,如今弱小身體正受苦呢。”

    行空有些手足無措:“如此大事,還請師兄示下如何是好?”

    佛燈道:“這孩子正發熱,可用冰片反複鎮住額頭、胸腹,待他醒來。”

    “醒來後如何做?”

    “且由他。”

    “如他所為有損我寺呢?”

    “且任他。”

    行空默默點頭,忽然又有了困惑:“這少年並未剃度,有朝一日離開我寺,我寺豈不是沒了機緣?”

    佛燈那始終半闔的眼睛忽然有了一絲精光:“師弟你糊塗了?無論佛陀還是聖人,出自我門便是大機緣。”

    “哦~~師弟受教了!”

    行空世事練達,立刻想明白因果,馬上吩咐人去地窖取冰救治李易。

    話說道祖莊子曾偶得一夢,夢中莊子變成了一隻蝴蝶翩翩起舞。醒來時,才明白原來那蝴蝶不是自己。

    可是莊子忽而又感覺未必對:自己或許本來是一隻蝴蝶,做夢變成了莊子!

    要知道蝴蝶的意識何等弱小,還讓莊子迷惑。如今幾百年後的李易意識何等磅礴,卻是喧賓奪主。

    李易手腳痙攣,額頭滾燙,虧得十幾個和尚輪班照應,反複給李易覆冰降溫,直到下半夜才算安穩睡去。

    又是一個清晨,鳥鳴啾啾。

    李易一覺醒來,仔細看了看自己瘦弱的身體,是十二歲少年沒錯,頓時輕鬆下來。看來自己真是做了一個夢,一枕黃粱啊。

    一枕黃粱說的是一個書生在店家做個飯的功夫打了個盹,夢到自己在另一個世界經曆了跌宕起伏的一生,醒來時小米飯還沒熟。

    可是自己這個夢也太清晰了,難道後世真有那樣一個繁華世界?

    壞了!如果後世是真,那現在是萬曆四十二年,很快起義的浪潮就會席卷天下,滿清也要入關肆虐。亂世人命賤如狗,自己這一生是來遭罪的嗎?

    算了,也許夢中世界是假呢,自己還是出去尋個證明吧。

    李易走出了小院,看那天也藍,竹子也綠,一花一草都分外可喜。

    忽然聽到遠處傳來叮叮聲,這聲音可熟悉,正是玉石棋子敲在檜木棋盤上的聲音。

    李易尋聲走去,卻見鬆樹下,兩個老僧正在下棋。年約六旬的老僧和善的向李易點了點頭,五旬僧人卻是形勢不妙,緊盯棋盤,頭也不抬。

    李易俯身略施一禮,立在一旁。

    這一世的李易不會下棋,可如今看那棋路,卻十分清楚明白,李易便想那夢中世界八九分是真了。雖然隻是一個夢,可是那個世界的親朋曆曆在目,恁是李易豁達,也不由得癡了。

    正想得入神,一隻鬆鼠蹦跳而過,踩落一顆鬆子砸在李易肩頭,滑落下去掉在棋盤上,一下弄亂了一盤棋。

    六旬僧人笑道:“嗬嗬嗬,永嚴,這顆鬆子倒是救了你,不然你就輸了。”

    愁眉苦臉的永嚴有些著惱,對李易撒氣道:“這是哪家熊孩子?我正想了一招妙棋,卻被你弄亂了棋盤。”

    李易哈哈一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我再擺上就是了。”

    於是把所有棋子收入棋盒,然後隨手複盤,竟然一子不差。

    隨著一粒粒棋子擺上棋盤,兩個僧人越來越是驚訝。

    六旬僧人問道:“你剛來不久,並沒看到我們開局走法,怎麽能知道我們怎麽下的棋?”

    李易道:“不過由後來棋型反推回去,沒什麽難度。”

    永嚴指著棋盤道:“這個地方順序你擺錯了,我下的是倒垂蓮定式,這可是棋壇秘籍,你不懂。”

    李易問道:“師傅說的秘籍可是《玄玄棋經》?這卻是你下錯了順序,不是我擺錯了。”

    “你,你竟然知道《玄玄棋經》?”

    《玄玄棋經》雖然成於元朝,可是隻被少數人珍藏,豈是普通人所能知道的。

    老僧登時怒了:“永嚴,你得了秘籍居然不告訴我!我說你最近棋藝漸長呢。”

    永嚴冷笑起來:“嗬嗬,永信,你得了《忘憂清樂集》的時候,多久才告訴的我?你雖然掌管藏經閣,這《玄玄棋經》可不歸你管吧?”

    李易看著爭得麵紅耳赤的兩僧感覺分外親切。看來不管什麽時代,也不論凡俗,棋迷的德行都是一樣。

    永信哼了一聲道:“你那《玄玄棋經》看來也是大路貨,小孩子都知道。”

    說到小孩子都知道,兩人才想起旁邊還有人呢。趕緊正襟危坐,擺出高僧的模樣。

    永嚴問道:“咳,那啥,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小子李易。”

    “你知道這倒垂蓮的精妙變化?”

    李易有些不屑:“談不到什麽精妙吧?《玄玄棋經》是元朝嚴德甫所寫,蠻夷朝代能出什麽大國手?”

    “誒?你這孩子,沒學會謙虛先學會吹牛了不是?來,我讓你四子指導你一盤。”

    李易有些躊躇,他在夢中那世界讀書、當兵、經商,都是一路混過來的。隻有下棋這一項妥妥是一流高手,這老頭又不是ai,能讓自己四個子?

    他撓著頭道:“師傅,可讓我說實話?”

    “哼,出家人不打誑語,難道還提倡說假話了?”

    李易道:“那師傅我就說了哈,照您的棋力,我還是讓您四子吧。”

    “啊?”這下永信也坐不住了:“小子,我們會過的高手多了,誰敢說讓我們四子?來來,我們先平下一局看看。”

    兩人猜先,李易執白先行。

    這個時代四角是有座子的,且是白先黑後,李易為了顯擺自己棋藝高超,也祭出了倒垂蓮。

    倒垂蓮其實已經不是簡單定式了,邊角的戰火完全會燃燒到中腹,說是一戰定勝負也毫不誇張。

    永信棋力不錯,已經躋身高手行列。奈何李易卻是後世頂尖高手,如今更是頭腦清明,直如砍瓜切菜一般,一個邊角變化,永信棋已經崩了。

    “他克你的棋路,換我換我。”永嚴急不可耐,一把拽起永信,自己上陣廝殺。

    棋被稱為忘憂清樂是有道理的。

    據說竹林七賢之一阮籍,下棋正緊張的時候,別人告訴他“你娘死了”,這貨心思都在棋上,隨口說道“下完這盤再說”。可見棋是何等迷人。

    三人殺得興起,早忘了時間,很快兩僧已經輸了十來盤。

    李易有些體力不支了,問永信道:“師傅您掌管藏經閣,可有什麽強身壯體的秘籍?”

    “你說的是武僧練的什麽拳法刀法?這些書多得是。”

    “不不,我說的是內功,就是那個什麽吐納一番就厲害了的那種。不然我下棋沒力氣,就是輸了也是輸在體力不支,不是棋藝不佳。”

    永嚴拍著石桌大怒:“你,你這孩子說的什麽話?好像我們贏了就是欺負你體弱?永信你想想,有沒有什麽吐納的秘籍給他,別耽誤我們下棋的正經事。”

    永信皺眉道:“吐納是道家法門,我們佛寺怎麽會有?”又仔細想了想忽然一拍光頭,“還真別說,藏經閣裏是有一本,據說幾百年前還是我寺鎮寺之寶來著。”<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