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元旦(二)

字數:4003   加入書籤

A+A-




    葉檸對於元旦的概念好像是在很久之前的,猶記得,那時候——
    當姥姥給我戴上一串花手鏈時,她如是說。低頭眸子垂在我的手腕上,神思沉浸在一片悲哀中。
    “阿嬤,很好看。”我瞧著那串風鈴花串成的手環,另一隻手撫上姥姥的手,輕聲到。
    “小年,”她喚我,年老在她臉上的褶皺中訴說著另一種美,從她瘦長的骨架裏、從她花白的發絲散發出一種高貴,她道“幫我把阿花叫過來吧。”
    我無奈地應了一聲,阿花是阿嬤養的一條狗,早在幾十年前就壽盡了,阿嬤神識渙散卻還記著它。
    “小年”她顫顫巍巍地動了動眼皮,“我沒想到我還是活到了八十歲。”
    姥姥死在我走的第三天,在我們為她慶賀完八十大壽的第三天。
    無病無痛,也是善終。
    我的姥姥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慶芸。彼時連同一張老時的黑白照片一起掛在靈堂上。
    這些故事,是慶餘,我的二舅,姥姥的二兒子告訴我的。
    2
    時值抗戰時期,國內戰局混亂,慶家一直在川渝地區經商,淪陷後,舉家逃往局勢相對穩定的由英國政府管控的香港區。
    慶芸14歲,剛到香港。未受到什麽殘酷現實的摧殘,也沒有被灌輸家國主義的責任,一切都還是個孩子模樣。
    在1930年的那個夏天,她拿著一把風鈴草花,戴著草帽,與新結識的朋友一起去碼頭玩,將花瓣一片一片摘下來,順著碼頭的笛聲,從水裏遠航。
    也是在那個地方,她看見了一個小夥子,黝黑壯實,穿著軍人的服裝,她認識那是國民軍的衣服。他似乎感覺到她的目光,歪著頭對她笑了笑,五官深邃,鼻子高挺,眼睛被太陽曬得眯著,卻也能發現他的睫毛很濃密,咧開嘴,露出了白白的牙齒。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熱烈,他走近了,問她:“小姐,有什麽需要幫忙嗎?”
    慶芸閃躲不及,連連收起自己的眸子,將花拱到他跟前:“你要花嗎?”
    “常聽我家鄉人說,今生賣花,來世漂亮,小姐好福氣。”他笑得更厲害了,“小姐你好,我叫張文年,china軍人。”
    她慌不擇路,差點掉下碼頭的海裏。同行的夥伴忙掩著臉笑到:“我們的漂亮小姐miss慶芳心萌動了啊。”
    她又懊惱走得匆忙沒有留下自己的住址名字,又埋怨朋友說的話太過輕佻。
    少女芳心,一霎花開。
    自此便是碼頭相知相熟。
    張文年是上海人,留過學,打過仗,加入過組織,參加過起義。也在上海有家。他說,
    “阿芸,這白色風鈴花很好看,今生戴花,來世溫柔
    “阿芸,我還當你真是個漂亮的賣花姑娘,沒想到是慶家小姐
    “阿芸,像你這般無憂無慮活著是真好……
    慶芸饒是見了那麽多男子,卻沒有一個像他這樣如此打動自己的心,她暗暗打量這何時將他引見給父母,何時與他名正言順。
    一切都要在情意婉轉間水到渠成。
    在意料之外的是父親與張文年的見麵。她偷偷聽著,隻知道是什麽資助……國家危亡……
    也知道結局是不歡而散。
    在碼頭停留的大陸船隻三日後就要啟航。
    最後一天晚上,慶芸抱著從家裏偷出來的銀票,收據……一股腦塞給了張文年。那是她從父親書房能找到的所有與錢有關的東西。
    “文年,家父已經想清,這是你們要的,我們慶家力所能及的。
    “文年,此一去,望千萬珍重
    “文年,自今日起,我好像也有了自己的不如意,並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人了……
    最後一句話聲音太低了,在船笛聲中泯滅於無,他並沒有聽到,隻是握了握她的手,眼裏是感激。
    是夜,是遠航船隻上的歡聲笑語,
    也是慶家女子遭家法處置的啼哭哀嚎。
    她偷走的一抱紙票裏,最重要的不是錢,而是像政府表明,一個重要的中型企業的站隊。
    她好像就在他的生命裏消失了。
    可他卻沒有,慶芸摸索著過了花期早就幹枯的風鈴花,想著他的眉眼,他黑黑的皮膚,潔白的牙齒,熬過了父親的詰責。
    甚至在街頭遇見一隻很黑的小狗,在被孩子們欺負,她的腦子裏就湧現出張文年被曬黑的臉,張文年說的溫柔來,神使鬼差地抱了回家,她叫它阿花。
    張文年說她不像川渝女子,倒像長江往下才能生出來的女子,溫柔遣眷,聽話乖巧。卻不知骨子裏她的剛強。
    她去了大陸。瞞著全家,說是去了英國求學。
    地方太大了,所幸在國統區,有錢,尋一個人也很方便。再見他時,他白淨了,卻更加削瘦,骨骼分明的大手一把拉過她,將她護在身後,與周圍的同樣身穿軍裝卻不懷好意的人隔開。
    “文年兄,不知這位漂亮小姐是誰,怎麽不替我們引見?”
    “各位見笑,我小城的未婚妻來探我罷了。”
    身後的人兒紅了臉,心下卻一陣甜蜜,握著她的大手貼著她的臂彎,肌膚有些燙的發紅了。
    他拽著她逃也似得離開。
    “你怎麽在這裏?”
    “尋你。”
    “尋我?”
    “局勢將定,為何不能來尋你?”
    “局勢將定?隻怕外敵未清,內亂又起罷了。”
    她聽不懂他的話,卻也放不下大小姐的矜持,有些懊惱的抽出手想要離開。
    “那我……便回去就是了。”
    剛轉身便從身後感到一陣暖意,是張文年抱住了她:“阿芸,我都快記不得你了……”他俯在她肩頭低低地呢喃,曖昧的溫度吹紅了她的臉。
    他問她:“轟轟烈烈活三十年好,還是平平淡淡八十年好?”
    她回應他以熱烈的吻:“我要那三十年。”
    ***好,兩人都是用盡了氣力。她賭氣似的扔掉避孕的設備,用初次的身體生澀地迎合。他撫過她的全身,憐惜她的肌膚,終究停留在膝蓋上,那是家法處置留下的永遠傷痕,她用力的抱著他,像是安慰。在迷迷糊糊就要睡過去的時候,他說:
    “阿芸,你幾乎是我這一生,唯一的自由快意,溫暖柔情。”
    每段經曆都讓我們有所成長和進步,也讓我們看到未來的無限可能。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101nove.com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