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無南道長總有幾分愧疚。

    原以為他是唐暉的狗腿子，初見時我便欺騙他，利用他，不曾想，他竟真是兩袖清風的道士。

    排在隊伍後麵，白色的太陽高高懸掛，直直照射在頭頂上，沒多一會兒，就汗流浹背。

    我被曬得臉頰發紅，整個人像剛從水裏撈起來似的。

    好不容易走進大殿裏，總算涼快了些。

    四根兩人合抱的柱子撐起雄偉大殿，整個殿堂，約莫有兩個青雲觀大殿那般寬廣。

    身穿深藍色道袍的清瘦小道士站在香爐前，帶著和煦的微笑，樂此不疲地應對遊客們的各種問題。

    元始天尊、太上老君和靈寶天尊神情肅穆威嚴，身形龐大，須得仰起頭才能窺得一點神仙麵貌。

    小道士身後有一塊寬闊的場地，擺了一張長條桌，桌子後麵有四五個道士，專門給人算卦解夢抽簽……

    小道士生的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似乎隻有十五六的樣子。

    輪到我時，他看了我一眼，倏然頓住，便搖頭，“姑娘，你供奉狐仙，該去桃花娘娘山。”

    我身後的遊客聽見這話，紛紛後退，原本我被擠得前胸貼後背，突然就涼快了不少。

    除卻東北一帶，人們對於狐狸的印象，大多還是不好的，五千多年的鬼怪傳說和口口相傳的邪門事兒，狐妖都占相當一部分比例。

    “我不是來求仙的，我來找無南道長，我與他是舊識。”

    小道士微微一笑，大抵是聽多了這樣的話，應對起來遊刃有餘，“小師叔正在閉關，姑娘請回。”

    我也並非一定要見無南不可，便改口，“那，四位道長可在？”

    小道士抬起眼皮，仔仔細細地打量我。

    我這邊耽誤了太久，後麵的遊客怨聲載道。

    “蓮生，怎麽了？”

    一位蓄著山羊胡的道長緩緩走來，他約莫四十多歲的年紀，臉型方正，劍眉星目，氣宇軒昂，就差把“公正無私”四個字寫在臉上。

    我情不自禁地想，這位道長若是生在古代，應該是公堂上公正不阿的知府大人。

    蓮生小道士恭敬退至一旁，“正軒師叔，這位姑娘自稱是無南小師叔和四位師兄的舊識。”

    正軒道長上下打量我，眼中有幾分意外，“來找無南的信眾很多，可找他們的，姑娘你還是頭一位。”

    他看了看又長又擠的隊伍，對我做了個“請”的手勢，“姑娘請移步。”

    許是他天生自帶威嚴公正的氣場，我有些緊張，蓮生小道士輕輕一笑，他眉眼生的甚好，笑起來時，如水中緩緩綻放的蓮花。

    “姑娘不必緊張，正軒師叔是很好的人。”

    我腦子裏嗡嗡一片，沒聽清他在說什麽，滿腦子都是，人如其名四字。

    蓮生，蓮生……可真是個，像蓮花般嬌嫩美豔之人。

    ……

    金亭山山高路遠，對遊客們開放的三清大殿是最近山腳的一處，其餘亭台樓閣依山而建，地勢錯綜複雜。

    鮮少有人獨自在金亭山閑逛，大都是一個小道士領著十幾位參觀的遊客，一邊走一邊講解。

    這些小道士對正軒道長很是尊敬，見到我們，就會停下來，恭恭敬敬地叫一聲師叔。

    正軒道長點點頭，並不過多寒暄，繼續往前走。

    越往山裏走，人煙就越稀少。

    這時我才見識到金亭山的財大氣粗，我們青雲觀後山的小路，沒人走便荒蕪了，野草越長越多。金亭山的路卻都是石板鋪成，即便長草，也隻是從石縫裏冒出些來。

    “你何時見到他們的？”一路沉默，正軒道長突然開口。

    他走在前麵，彎腰撿起橫在路中間的枯枝。

    我如實告知，“在霧縣，唐家莊園中。”

    正軒道長皺眉，“唐暉？”

    “嗯。”

    “你和唐暉什麽關係？”

    我垂下眼眸，“我和其他十幾個姑娘一樣，被他抓進地牢裏，我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依舊沒如實說清我和唐暉的關係，我在無南道長那裏撒了謊，便要用更多謊言去圓。

    正軒道長眉頭皺的很緊，沒再說話，我也摸不清他是個什麽情緒，便也沉默著。

    穿過竹林，一片矮山下，坐落著一處四合院青瓦房，門口有個七八歲的小道童正在灑掃院子。

    小道童放下掃把，拱手作揖，“正軒師叔。”

    正軒道長“嗯”了聲，闊步走進院子裏。

    院子正中間栽了一棵大榕樹，叫人奇怪的是，這榕樹光禿禿一片，葉子掉光了，伸展了數十支枝幹，透著股鬼魅妖精般的邪異。

    院子裏門窗緊閉，沒有活人居住的氣息。

    我心中隱隱不安，退至正軒道長身後。他站在榕樹前，長時間沉默。

    “無南是我們金亭山千年難得一遇的天才，我師父仙去時，曾給他算過一卦，如不出意外，在他三百歲壽終正寢時，他會得道成仙。”

    三百歲……

    我心中一噎，眼神複雜，三百歲……是壽終正寢？他們道士的壽命都這麽長？

    道長長長一歎氣，“可是，從唐家回來以後，他就昏昏欲睡至今，身形越來越消瘦，像被妖精吸了精氣似的。”

    “倒是沒什麽大礙，但他們也昏迷著。”

    “姑娘，你說你在唐家見到他們，你可否告訴我，那天發生了什麽？”

    我搖搖頭，“我隻知道，無南道長他們與一條巨蟒鬥法，後來我就被打暈拖走了。”

    “這樣啊……”

    正軒道長閉了閉眼睛，又是一陣歎氣。

    他剛正的臉上，藏不住的低落哀傷。

    我猶豫著開口，“道長，我能不能進去看看無南道長？”

    道長笑了笑，“可以的，不過小姑娘，你不要被嚇到了，他現在的樣子，有些可怕。”

    我尋思著，我一個見過鬼的人，能有什麽怕的，便沒放在心上。

    推開木門，一股陰冷腐朽的味道直直衝出來，我下意識地捂緊鼻子。

    剛跨過門檻，院子裏掃地的小道童飛奔而來，“正軒師叔！藏書閣著火了！”

    正軒道長臉色急急一變，飛快往外衝去，健步如飛，“姑娘，恕不奉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