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你有點良心，就說不出這話！”

    “我少了你吃的還是穿的？我養你二十年，就養出你這麽個白眼狼！”

    這二十年來，他從未與我紅臉過，大多數時候，家人上山看我時，母親和奶奶噓寒問暖，他就沉默地站在後麵，一根接一根地抽旱煙。

    我站在道觀門口，目送他們離去，父親走在後麵，每當這時，他會停頓一下，趁媽媽和奶奶不注意，偷偷摸出一大把果糖，嘴角上揚，笑的質樸又寵溺。

    每當我對他失望時，腦海中就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這幅畫麵，繼而陷入自我懷疑與質疑的痛苦中。

    你看，我爸明明是很好的，為什麽他後來會變得這樣冷漠？是我的問題嗎？是我的問題吧……

    我現在看起來沒心沒肺，整天傻樂嗬，可隻有我自己知道，我十五六歲那幾年情緒不好時，一個人在晚上偷偷哭了多少回。

    直到那天，我偷偷聽見他和祝秋秋養父的對話，我才明白，他不是不知道怎麽養女兒，他隻是覺得，沒必要養我這個遲早會送進陵墓陪葬的女兒。

    祝秋秋才是他們的女兒，我，隻是一個棄子。

    看著唐誠惱羞成怒，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樣子，我隻覺得一陣可笑。

    笑我那幾年為這群人渣悲春傷秋的日子！

    我盯著唐誠的雙眼，一步步逼近，“養我？每年過年，給道觀提一斤臘肉，一筐子青菜，就算養了我？你忘了你那天給了祝秋秋養父多少錢？你給我這二十年來的二十斤臘肉，二十筐青菜，恐怕連那些錢的零頭都不夠吧！”

    我大部分時候都表現得溫和又懦弱，鮮少這樣咄咄逼人，唐誠顯然被我嚇了一跳，視線左右亂飄，我進一步，他便退一步。

    我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在地裏轉了一圈，果不其然，我找到了在太陽底下揮灑汗水的小姑姑。

    她穿著一件舊式碎花襯衣，衣服上的碎花已被洗的泛白，頭發光潔整齊地盤在腦後，露出圓潤的額頭。

    無論從臉型還是五官來看，她都是一個標準的美人胚子，可惜，在日複一日的農活摧殘下，皮膚老化，皺紋斑駁，她成了如今這幅模樣。

    聽說她剛回到家裏時，不受村裏人待見，女人們都在背後編排她。當她老了、醜了，大家反而願意對她表現出善意。

    她不斷地揮動鋤頭，從不間隙。

    大家都誇她是幹活的一把好手，因為傻子不知疲累，隻知道蠻幹。

    “小姑姑。”我高聲喚道。

    聽見聲音，她放下鋤頭，轉過身，見來人是我，驚喜不已，急忙丟了鋤頭跑來。

    “沅沅，沅沅……”

    小姑姑兩眼放光，還沒跑過來，便朝我伸出雙手，“抱，抱……”

    我無奈，“小姑姑，我已經長大了。”

    小姑姑撅嘴，“沅沅……姑姑的……孩子，小孩子……”

    目光觸及她純真得毫無雜誌的目光，我心中一動，神情逐漸變得平靜。

    我真的不願意相信，這個家處處充滿謊言，連小姑姑也披著一層皮……

    但種種巧合擺在眼前，逼迫得我不得不去懷疑她的真實身份和動機。

    “老獵人死了。”

    我緊盯著小姑姑的臉，沒有錯過她任何一絲一毫的變化。

    聽見這句話，她的瞳孔小幅度地緊縮了一下，旋即，她嘴角上揚鼓掌叫好，“死得好！死得好！”

    我打量著她，“為什麽？”

    小姑姑臉上的笑容消失，似乎想到了什麽不好的事，眉頭緊鎖，慢慢垂下眼瞼，手指絞在一起，“老頭總是對我……動手動腳……不喜歡，不喜歡……”

    我皺緊眉頭，拉著她的胳膊，示意她小聲一點，“他摸你哪裏？”

    小姑姑指著胸，一臉無辜。

    我心中無名火起，再次想起那老頭當年誘惑小姑娘的事，這樣的人渣，簡直是死的太簡單了！

    “沅沅……”

    我抬起眼眸，見她正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我心下一軟，連忙問她，“怎麽了？”

    小姑姑委屈地眨巴眼睛，“下次不要……不要再丟下姑姑了……我不想，不想待在這裏，他們都說，我是牛……”

    她茫茫然地望著我，以她的智力，並不能很好地理解這句話，但她能感覺到，這句話對她的惡意，“我不喜歡……我不是牛，我，我是人……”

    我揉著她的腦袋，忍不住一陣心酸，“對的，你是人，不要去管別人說什麽，他們都是神經病。”

    小姑姑仰起頭，眼裏亮晶晶的，“沅沅下次出去，帶我，帶我……”

    她並不知道，老頭的行為代表著什麽，對她來說，最在意的，是我的拋棄。

    想明白這一點，我心中生出濃濃的愧疚。

    但我清楚，現在不是情緒用事的時候，我抓住她的肩膀，直視著她的雙眼，“我現在問你兩個問題，你要好好回答我。”

    小姑姑笑容燦爛，“好啊！”

    “第一，你認不認識一個叫薑秋意的女人？”

    小姑姑搖頭。

    “第二，有人看見你深更半夜在高粱山的無名墳包前念念有詞，你和那墳包是什麽關係？”

    小姑姑神情茫然，“什麽……墳……墳包？”

    我盯著她的眼睛，卻隻看到如孩童般的純澈。

    她好像，真的什麽也聽不懂。

    ……

    “唐沅，以我的看法，你姑姑不僅不傻，還是個絕頂聰明之人！”

    山坡上，微風徐徐，我和趙旭明並排躺著。

    湛藍的天空中飄著幾朵白雲。

    我麵無表情地盯著天空發呆，“聰明人，能給我們家奴役二十多年？”

    趙旭明嘴裏叼著一根狗尾巴草，左腿翹在右腿上，一晃一晃，“你不懂了吧，這叫小不忍則亂大謀！你看啊，你姑姑雖然幹活幹得多，但她得到的更多啊！”

    “她這麽多奇奇怪怪的小動作，別人問起來，都可以裝傻應付，普通人那也想不到她是裝的啊，你尋思尋思，誰能裝傻裝二十年？任由別人欺負，把自己當成傻子。”

    “所以，我說，唐沅，你姑姑絕對醞釀著天大的陰謀！並且，為了這個陰謀，她可以犧牲一切。”(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