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了許久，沒有等來死亡的痛苦，左臂像被雷電擊中了、綿軟，提不起一點力氣。

    我的眼睛睜開一條縫，來人一身白衣，翩然立於血泊之中，衣袂一塵不染。

    烏雲壓頂，天色暗淡得像隨時都會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暴雨。狂風大作，樹幹傾倒，天地間除了灰蒙蒙的暗色，便是觸目驚心的血紅。

    風吹起男人的衣袂，長袍翻飛，恍若謫仙降世。

    我再也支撐不住，合上千斤重的眼皮子，瞬間失去意識。

    不知睡了多久，我迷迷糊糊間有了一點意識，隱約能聽見外麵敲鑼打鼓的聲音，但身子實在疲乏得厲害，沒多久又失去意識，如此往複循環。

    不知多了多久，我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目之所及處，皆是觸目的紅色。

    我愣了一瞬，低下頭。

    我自己的衣服不知去哪了，穿上了一身大紅色喜服、繡鞋、紅蓋頭、鳳冠、玉手鐲，皆是新娘的裝扮。

    心裏驀然一慌，我跌跌撞撞地跑到鏡子前。

    鏡子中倒映出一個濃妝豔抹的姑娘，柳葉眉，赤紅朱唇，眼線勾的又長又媚，我微微睜大眼睛，盯著鏡子裏的人看了許久，才勉強從眉目間辨識出我的影子。

    乍一看，不知道還以為是隻狐狸精。

    我心慌意亂，急忙扯掉頭飾，猛的推開窗戶。

    外麵的天陰沉沉的，幾乎與黑夜別無二致。

    風停了，地上堆積著厚重的落葉，螞蟻正在為即將到來的暴雨成群結隊地搬家。

    大約是陳家村新娘給我帶來的恐懼過深，我穿著這身喜服，心中總是惴惴不安。尤其照鏡子時，那股詭異陰涼的感覺撲麵而來。

    縱身一躍跳下窗戶，雙腳穩穩落地。

    這是一處建在高地的竹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山林間皆是鬱鬱蔥蔥的樹林。

    前麵隱約傳來說話聲，有男人，也有女人。

    我不敢過多逗留，趁他們沒發現之前，提心吊膽地趕緊離開。

    我太過著急，下山時不慎踩到鬆垮的石塊，腳下一空，整個人失去重心。

    雙手死死捂緊嘴巴，我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隻能乞求那邊的兩個人沒聽見這裏的動靜。

    預料之中的疼痛並沒傳來，我落進了一個結實的懷抱。

    “施主。”

    男人溫和的嗓音從頭頂傳來，我呆呆地睜開眼睛，一張半人半骷髏的臉映入眼中。

    這是個和尚，身穿僧衣，頭頂有結疤。

    他的左半張臉生的極好，眉眼溫潤，嘴唇上翹，很容易給人留下好印象。可他的右臉卻……

    全是骷髏！

    像有一柄斧子把他從中間劈開，強行把一個人和一隻骷髏拚在了一起。

    我的瞳孔劇烈顫抖，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恐懼，“啊——”

    尖銳的慘叫聲劃破竹林，鳥兒振翅起飛。

    “放開她！”一聲厲喝傳來，白霖急急趕來。

    他站在竹屋的山坡前，我與和尚在山坡下麵，他站在那裏，天然就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

    和尚將我放下。

    我急忙跑開，雙手死死抱住竹子，腿肚子不停哆嗦。

    我哭了似的望著白霖，當實現落在他身上時我才發現，他脫去了昔日的一身白衣，穿的竟是……喜服！

    我心中一驚，急忙低頭看自己的衣服。

    兩件紅袍，暗紋繡花一模一樣，連封邊的針腳都一模一樣。

    這是一套的！

    我臉上的肌肉逐漸變得僵硬，看白霖的神情越發不自在起來。

    喜服是他給我穿上的？

    他要和我拜堂成親？

    他並未注意到我的異常，眼睛緊盯著和尚，沒有挪開一點。

    和尚舉著手掌，左邊的臉露出一個和善的笑，“施主，貧僧夜觀天象，天下將有大禍，妖魔出世，還望施主不要攔貧僧的路。”

    白霖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笑，“大師的意思是，要把我抓去鎖妖塔？”

    和尚緩緩搖頭，“非也。施主雖是狐妖，性情暴戾，但卻有自己的一套處事原則，不至於導致天下生靈塗炭。”

    白霖緊緊抿著嘴唇，手指捏緊，臉色鐵青。

    我忽的想起先前聽到的說話聲，男人的說話聲是白霖的，那麽女人……

    也就是說，和尚是衝著女人來的。

    看白霖的臉色，那女人似乎對他很重要，不願意交出來。

    和尚也不願退步。

    空氣中火藥味四濺。

    我弱弱地出聲，“你們打之前，可不可以讓我先走？”

    兩人同時朝我看來。

    白霖忽的勾起唇角，“大師，你不是憐憫天下蒼生麽？我問你，她算不算蒼生？”

    和尚頷首，“自然。”

    白霖冷冷一笑，“那我再問你，她現在深受曼陀羅所害，隨時有生命危險，你救是不救？”

    和尚臉色大變，又驚又疑，“曼陀羅？！”

    他快步朝我走來，用力抓住我的胳膊，撂開衣袖。

    原本光潔的左臂被硬生生扯下一塊皮，皮膚崎嶇不平，撕扯得深的地方，還能隱約看見森森白骨。

    我不由得驚訝，原來我的左臂竟然這樣恐怖，我都沒感覺到……

    可能是白霖給我塗了止痛藥。

    我的手腕處，纏著厚重的白布條。

    我起初隻顧著逃命，並未注意，這會兒才發覺，布條裏似乎有東西在湧動。

    額頭冷汗連連，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那是什麽……

    和尚的手指在我手臂上留連，最終停在布條上。

    他垂著眼簾，兩根手指微微用力，手腕處的佛珠散發出柔和的金光，布條裏猛然傳來尖銳高亢的刺痛聲，很快，白色的布條被鮮血浸染……

    我惴惴不安地望著他。

    白霖眯起眼睛，亦是打量著和尚。

    曼陀羅和我連在一起，它痛，我也會痛。可是，這回它流血時，我卻沒任何感覺。

    和尚端詳了片刻，皺緊眉，轉頭望著白霖，“施主，我在曼陀羅身上，感受到了你的氣息。”

    白霖微微側過頭，嘴唇緊抿，“沒錯，是我的東西。”

    和尚喟歎:“我終究是凡人之軀，曼陀羅乃地府至陰之物，無人可解。”

    白霖冷笑連連，“你不是要救天下蒼生？可你卻看著她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