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你就在外麵等我，我一個人進去。”

    他向我確認，“是一支裝在妝匣子裏的碧玉釵子，對麽？”

    “是。”我點點頭，並不讚同他的策略，“為什麽你要一個人去？裏麵除了一個女僵以外，還有一個很厲害的老人，你一個人無法對付。”

    大師兄輕笑一聲，打趣道:“既然你知道裏麵這麽危險，還跟著我幹什麽？給我增加點難度？”

    我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無奈極了，“大師兄……”

    他揉了揉我的腦袋，“師妹，師父已經走了。”

    冰冷的風越過高大的山丘，在山穀裏轉了一圈，又輕飄飄地離開。

    天地間紛紛揚揚，白色的雪花零落，落在我身上，沒多久又融化。

    大師兄的嗓音很輕，神情淡淡的，似乎隻是在說“下雪了”。

    我怔怔地望著他，許久沒有說話。

    當我見到素微大夫那副白發蒼蒼的模樣時，心中已經有了幾分不好的猜測。但那時我急著自己的事情，沒來得及追問。

    師父的死訊從大師兄嘴裏說出來，我起先是疑惑，然後又覺得合理，倒沒太大的悲傷，歸根結底，我沒見過師父的遺體，便總覺得這事有些不真實。

    “師父為什麽突然去世了？他老人家身子一向康健。”

    大師兄垂下眼眸，“因為我，他不想我為禍人間，他想殺了我，但是他失敗了。”

    “柏山師叔的石像旁邊有一片湖水，我將師父的遺體放在冰棺裏，沉入湖底。”

    “師父走的時候，素微大夫一度想殉情，但是她不甘心，她想為師父報仇。可是，素微大夫先前為你抑製曼陀羅生長，幾乎耗盡了所有功力，她又被我打傷，現在，她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她想殺了我，卻力不從心，她來找我，無非就是飛蛾撲火。我已經做錯了一件事情，不想再傷害她。師妹，就讓我一個人去山洞裏吧，生也好，死也罷，我都能接親。”

    大師兄絮絮叨叨地說著，嗓音平緩，眼底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瀾，似乎隻是在敘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可是，他真的不難過嗎？

    他是個孤兒，師父將他撿上山，給了他一口飯吃，教先生教他讀書認字，他才有今天。

    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恩師，他真的不難過嗎？

    他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成仙，他以為度過陳覆水的劫，他就可以得道成仙，可他這輩子都過不了這個劫。

    他親手將那個等了他一百多年的姑娘送走，灰飛煙滅，連轉世投胎的機會都沒有。

    他是一個懶懶散散的人，在山上吃吃喝喝，看看書，睡睡午覺，一天就過去了。

    他被迫與僵屍融合，變成半人半僵，與前世的自己共享一具身體，人不人鬼不鬼……

    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真的不難過嗎？

    我不信他心中沒有一點波瀾，隻是那些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

    無論是他剛與陳覆水融為一體時，還是他殺死師父時，我都沒有待在他身邊，自然也無法看見他痛苦掙紮的那些時日。

    可他再痛苦，他都得活著。他隻有活著，才有徹底殺死陳覆水的一線生機。

    我認識大師兄那麽久，從來沒見過他一次性說這麽多話。

    我聽著他陳述有關師父的事，心揪成了一團，難受得緊。

    大師兄深深看了我一眼，與我道別後，閑庭信步地走進山洞。

    山洞裏散發出來的那股龐大而恐怖的能量，他卻並不害怕，反而感到一陣輕鬆。

    對於他來說，死亡，是一種解脫。

    沒多時，樹上堆積滿了雪花，小鬆鼠跳來跳去，樹枝抖動，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我頭發上全是。

    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收回視線，安安靜靜地蹲在樹下。

    下雪了，我身上穿著的仍舊是秋天的衣服，薄薄一件，卻也不覺得冷。

    和夜擎結成血契之後，我身體素質的各方麵都在變好。

    我的餘光掃到手腕上的小黑蛇，長長歎氣，也不知道夜擎現在怎麽樣了……

    我的思緒飄忽，時不時又看一眼山洞，擔憂大師兄的情況，坐立不安。

    “你好，請問，你是這裏的住戶嗎？”

    一道客客氣氣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拉回來，我抬起頭，對上一張白白淨淨的臉龐。

    男生穿著黑色羽絨服，剪了個劉海，五官纖細清秀，生了一對笑眼。

    他旁邊有一女孩子，挽著他的胳膊，穿著一件粉色的呢絨大衣，緊身褲，過膝皮靴，拉直的長發垂在身後，頭上戴著一頂毛絨帽子。

    她的眉眼與男生有幾分相似，似乎是一對兄妹。

    她皺眉打量著我，扯了扯男生的袖子，“哥，哪有人大冬天穿成這樣？估計是個神經病，咱們還是自己找路吧。”

    男生嚇了一跳，連忙對我彎腰道歉，“對不起啊對不起，我妹妹不太會說話，您不要在意。”

    女孩翻了個白眼，不以為意，“怎麽？那些騙小孩兒的傳說你還真信了啊？你不會以為出現在這大山裏的就是世外高人吧？你看她穿成這樣，明顯就是一個現代人啊。”

    我瞥了一眼那姑娘，模樣長得倒是秀氣，就是嘴巴也太毒了一點。

    從始至終，我連一句話都沒說，她既詆毀我又謾罵我。

    “我的確是個現代人。”我輕輕出聲，“我不是原住戶，這裏的路我也不認得。”

    男生禮貌地笑笑，“那打擾了。”

    他拉了一把自家妹妹，“走吧，阿茵。”

    那女孩兒一邊走，一邊回頭看我，我迎上她的視線，直到他們消失在白雪茫茫中。

    奇怪，怎麽會有人來這種地方。

    這山穀倒是像個正常的地方沒錯，可是來到山穀之前，先要穿過一片蒼白陰冷的竹林。

    那種地方，隻要一走進去，就會發現不對勁。

    我收回目光，繼續等待大師兄。

    細雪紛紛揚揚地下了三個小時，在夜晚到來之前，雪停了。

    漆黑的夜幕上掛上一輪金色的弦月。

    身後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我回過頭，對上那兩兄妹狼狽的模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