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在原地，如遭雷擊，慌忙去看夜擎的臉色，他抿緊薄唇，雙手背負在身後，冷冷地盯著無南道長。

    再看無南，靜靜地坐在木床上，雙手放在膝上，背脊挺得筆直，似是對這件事毫不在意。

    時間忽然就靜默了下來。

    忽然，小道士的哭聲打破沉寂，他仰起滿是淚痕的小臉，眼睛紅紅，大吼一聲“我討厭你們”，說罷，飛快地跑出去。

    那一瞬間，無南的肩膀垮了下去，身上那股精氣神一瞬間泄了。

    他垂著頭，衝我們擺手，“你們走吧，我知道你是什麽身份，我一介凡夫俗子，哪裏配和你爭？”

    我心亂如麻，看他們兩個人的反應，原來他們都知道此事？隻有我不知道？

    難怪啊，難怪無南道長第一次遇見我，就肯那樣幫我。

    難怪金亭山的道士不待見我。

    難怪小道士說無南這一生有一場情劫。

    但話又說回來，因為夜擎的幹預，我與無南道長沒有任何結果，他自然也不必再受此劫難。

    聽小道士說，無南道長的情劫與性命息息相關。

    如今他雖然沒了雙眼，好歹是活著的。

    可是、可是無南道長那樣的天之驕子，真的就甘心一輩子窩在這個小地方等死麽？對於他來說，失了雙眼，窩囊地過一輩子，豈不是比死了還難受？

    我心中不忍、愧疚，可又不知該說什麽。

    夜擎眯了眯眼睛，掌心緩緩凝聚出一團黑霧，黑霧化作長劍。

    “比一比？”

    無南道長愣了一瞬，轉而嗤笑出聲，“堂堂夜尊，原以為是個心胸大度之人，隻是遇著唐沅，情難自禁，壞我姻緣。我最初亦是不服，陷在死胡同裏，傷身傷心。後來讀了許多書，靜坐修養，才逐漸釋懷。隻是我沒想到，夜尊竟是如此心胸狹隘之人，竟然要和一個殘廢比劍？”

    我正要拉住夜擎，轉而一想，夜擎並非那等斤斤計較、瑕疵必報之人。無南道長隻不過說了兩句冷言冷語，他斷不會這般為難。

    夜擎沒有理會無南的話，隻是自顧自說:“在世人眼中，你是修道的天才，其實很少人知道，你的劍術亦是一絕。如我想得不錯，這段時間，你一直在參悟劍術。”

    無南的臉色微微一變，“你監視我？”

    夜擎神色淡淡，“隻需稍稍想想便知道的事。唐沅是你的劫，可誰說隻有相愛分離的俗套情節才是劫？”

    “你是道修天才，隻需掐指一算便知她是你命定的妻子，可她從不知此事，對你不聞不問，甚至還與別的男人歡好，你獨自陷入痛苦之中，這又何嚐不是你的情劫？”

    “渡劫亦是渡己，修身亦是修心。”

    “這段時間，你的劍法若是絲毫沒有長進，那便是我看錯你了。”

    無南沉默片刻，忽然起身，拔出掛在牆上的佩劍。

    二人一黑一白，化作一道流光，我飛快追出去。

    山峰之上，兩道清瘦高挑的身影迎風而立，手執長劍，凜冽的寒風襲來，衣袂翻飛。

    小道士小海正蹲在牆角嗚嗚地哭，聽見動靜，他抬起稚嫩的臉龐，含淚的大眼睛茫然地望著山峰之巔。

    與其說是比試，不如說是切磋、指教。

    連我這個外行人都看得出來，無南道長的那一套劍法，殘缺不全，處處都是破綻，但在和夜擎的切磋中，他這些破綻正在一點點完善。

    夜擎身若遊龍，劍的姿態淩厲鏗鏘，泛著逼人的寒光，如同他這個人一般。

    而無南的劍則偏含蓄一些。

    小海癡癡地看著，不知不覺間，手指竟跟隨著無南的道長的動作舞動。

    我大吃一驚，沒想到這個給無南看院子的小破孩竟是一個可造之材！

    難怪，他年紀這麽小，卻有資格進入無南的院子。

    無南在金亭山，那可是活佛一樣的存在。

    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金亭山，這附近的遊客，誰不是衝著無南才來金亭山的？

    君不見無南低迷沉鬱的這幾年，拒絕接待遊客，金亭山人的流量斷崖式下跌。

    “無南師叔！無南師叔！”

    一道驚慌失措的聲音忽然傳來，打破了寂靜美好的氣氛。

    “砰”的一聲，一個虎頭虎腦的小道士跑進來，一個沒注意，絆倒在門檻上，摔了個狗吃屎。

    小海趕緊跑過去，把他扶起來。

    這小孩兒和小海差不多的年紀，膝蓋摔疼了，眼眶一紅，眼淚便嘩啦啦地往下掉。

    小海不停給他擦眼淚，簡直要急死了，“你哭什麽哭！有什麽事情趕緊說呀！你可是打擾了小師叔悟道的大好時機！”

    “小海！”無南輕喝一聲，轉頭一看，他和夜擎已一前一後地走來。

    無南板著一張臉，“我和你說過多少次，要尊師重道、兄友弟恭！小力是你的師弟，你自當愛護師弟。”

    “知道了，師叔。”小海表麵恭順，實際上，嘴巴快撅到天上去了。

    合著他就欺負無南看不見唄。

    我無奈搖頭，走到夜擎旁邊。

    夜擎收了掌心的黑霧，握住我的手。

    被叫做小力的小道士抽抽噎噎地抬起頭，哭得鼻頭發紅，“小師叔！觀主師兄叫我來通知你們快跑！好多……好多狐狸精來攻山了！好多師叔師伯都死了……嗚嗚嗚！”

    “狐狸精？”我臉色一變，與夜擎對視一眼，嗓音微沉，“狐族？”

    小力用力點頭，拳頭捏得緊緊的，黑黝黝的瞳仁裏燃燒著仇恨的光芒，“他們見人就殺！我們道觀的根本打不過！”

    無南皺了皺眉，“小力，你不要亂說。若真有狐族攻山，為何不啟動後山的陣法？”

    “陣法被破壞了！”小力聲嘶力竭，嚎啕大哭，“率領狐狸精的人，是蓮生師兄！”

    蓮生？！

    我猛地瞪大眼睛，心跳忽的一滯，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張稚嫩的、羞怯的臉龐。

    即使後來蓮生出去曆練了一番，黑了不少，五官輪廓也淩厲了，但我對他最深的印象依舊停留在最初的時刻。

    我記得那時他身邊跟著一個小妖，咋咋呼呼地纏著他。

    怎麽一轉眼，他卻變成了這幅模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