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著頭沉思片刻，緩緩答應。

    走出古老陳舊的宅子，外頭藍天白雲，微風習習，我站在門檻上，愣了愣，仍感覺有些不真實。

    劉易讓我把路佳佳送來給他，我答應了，然後，他就將我放出去。

    離開這裏，竟然就這麽簡單？

    “你要走了？”一道蒼老嘶啞的嗓音從身後傳來，我皺了皺眉，轉過身，對上一張如橘子皮一般皺巴巴的臉。

    劉老父滿頭白發，背部幾乎佝僂成九十度，走路顫顫巍巍，很讓人擔心他一個不注意跌倒在地上。

    他那雙混濁滄桑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我，我渾身升起一股不適感，下意識地往後退，眼中充滿警惕。

    “你兒子已經答應放我走，你還想幹什麽？”

    “嗬。”劉老父喉嚨裏傳出一聲冷笑，眼睛裏蘊藏著一股濃烈的惡意，“你已經答應做我劉家的兒媳，現在卻想出爾反爾，你以為，你真的能逃離我們劉家？”

    我一臉厭惡，反唇相譏，“誰答應做你們劉家的兒媳了？我明明是被綁來你們這裏的！我也從來沒有和你做過什麽承諾。”

    說完，我轉身就走，不想再和這個老頭子多說一句話。

    劉家宅子位於村落相對偏僻的地方，往前走了好長一段路，才看見成群的屋落。

    還沒走近，便聽見劈裏啪啦的鞭炮聲，白色的麻布纏在樹枝上，迎風飛舞，小孩兒成群結隊嬉笑打鬧，壩子上、馬路上擺滿桌椅板凳，大廚架著鍋爐炒菜，香味撲鼻。

    我愣在原地，一時竟有些不敢過去。

    不知是誰拽了下我的胳膊，我往前一陣趔趄，“哎喲，姑娘，你是哪家的？長得真俊呐，以前咋沒見過你咧。”

    大媽穿著一身花棉襖，臉上帶著熱情的笑，直往我把客人席那邊扯。

    我臉上的表情很不自在，“我……阿姨，你誤會了，我不是你們這邊的人。”

    大媽笑著拍了拍我的手背，“哎喲，來者是客，來者是客嘛！今天啊，是王媒婆的喜喪，人來的越多越熱鬧，你說是不？”

    我愣了下，“誰？王媒婆？”

    “是呀，王媒婆，就是咱村裏舌頭最長話最多的那個。”說到這裏，大媽忍不住撇了下嘴角，眼中流露出幾分不屑。

    我呆呆地望著她，嗓子微微顫抖，“她……她是不是有個二十來歲的兒子？”

    大媽眨眨眼睛，笑得花枝亂顫，“是呀！她兒子昨晚上跟她一塊兒死了！這叫什麽，這就叫雙喜臨門哎喲！”

    她越笑越大聲，越笑越忘我。

    周圍吃席的客人大都也都和她一樣，桌上菜還沒上齊，大廚累得滿頭大汗，賓客們一人手裏抓著一把瓜子，翹著二郎腿，嘴裏吧唧吧唧，聊著這家那家的趣事，聊到有意思的地方，眾人便哄笑成一團。

    “嗚哇哇！”

    耳邊傳來一道驚天地泣鬼神的哭喊聲，我驚了一下，慌忙扭過頭，隻見一個裹著厚厚棉襖的小孩兒坐在地上，張開嘴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旁邊一個大人急忙跑過去，單手把小孩兒抱起來，虎著臉訓斥他貪玩，小孩兒嚎哭得更厲害。

    幾個年輕人跑到村口那邊放鞭炮，點燃火，雙手捂著耳朵匆匆跑過來，臉上掛著喜氣洋洋的笑。

    我的視線緩緩從村子的每一個角落掃過，沒有看見一處有哀傷的氣氛。

    大媽強行把我摁到一桌上，桌上的其他人見了，瞥我一眼，問了幾句，大媽很熱情，都代我回答完了，之後，她們又聊起了王二家去年養的那隻鵝。

    桌子上已經擺了一半的菜，大魚大肉，我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麽好的夥食，耳邊充斥著大爺大媽們的笑聲，我渾身不適應，如坐針氈。

    一張張笑臉映入我眼中，他們笑得越起勁，我心裏就越是不舒服。

    為什麽死了人還這麽高興？

    我很不想湊這熱鬧，一方麵是我沒隨份子錢，二方麵是，這喪禮的氣氛看起來格外詭異，奈何我幾乎快兩天兩夜沒吃過飯，肚子餓得慌，心裏想走，這兩條腿偏偏不聽使喚。

    我心裏想著亂七八糟的，她們在聊什麽一句也沒聽進去。

    女人坐一桌，男人坐一桌，小孩兒坐一桌。

    隨著上來的菜越來越多，桌子上客人就越來越多，沒多久，幾乎每張桌子都坐滿了人。

    我這張桌子坐的都是女人，見人都坐齊了，大家拿起筷子，禮讓一番，然後開吃。

    “哎喲！坐滿了啊！”

    一道笑吟吟的嗓音從身後傳來，緊接著，一個中年婦女姍姍來遲，她身邊還跟著一個紮雙馬尾的小姑娘。

    我旁邊的大媽熱情好客，連忙放下筷子，“能坐！能坐！我往這邊擠一擠，你去拿兩張凳子和碗筷，大家都擠一擠！擠一擠！”

    忙活了一會兒，桌上成功擠來兩個人，大家肩膀挨著肩膀，笑嗬嗬地一邊吃一邊聊。

    紮著雙馬尾的小姑娘被擠得麵無表情，她家大人不停往她碗裏夾菜，很快，碗裏堆出來一個尖尖，她卻一口沒動。

    大廚的手藝很好，糖醋排骨表麵上裹了一層晶亮的糖衣，酸甜可口，梅菜扣肉肥瘦相宜，入口即化，鴨湯火候正好，燉了很久，肉已經脫骨，我吃的根本停不下來。

    “你是從哪裏來的難民？”

    耳邊傳來一道脆生生的童音，我吃飯的動作一頓，緩緩低下頭，正好對上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

    小姑娘的瞳仁又大又黑，臉圓圓的，鼻子小巧，嘴唇粉粉，歪著腦袋打量我，像個洋娃娃似的。

    大人們在桌上聊天，沒人注意她說了什麽，即便如此，我還是有些尷尬，默默地把碗放在桌上。

    “我的吃相有這麽糟糕嗎？”

    小女孩嗓音清脆，“豈止是糟糕？跟餓死鬼一樣。”

    我瞅她一眼，悄悄低下頭，不敢說話。

    別說，我真的餓了兩天沒吃飯了。

    小女孩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嘴角咧開一個笑，“你先吃，等你吃飽了，我帶你去玩。”(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