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這時，外麵又傳來開鎖的聲音，佝僂著背的老者手上端著一個盤子，慢悠悠地走進來。

    “哎呀，怎麽這麽黑？你們沒有電燈嗎？嗬嗬，我這裏還有蠟燭，我去找一根來。”

    老者將盤子放在桌上，轉過身又走進臥室裏去。

    一股很濃的血腥味鑽進鼻子裏，透過窗戶外麵的燈光，隱隱約約可以看見，這是一塊肉，一塊生肉，一塊還在滴血的生肉。

    白瑋一隻手捂住嘴巴，不住幹嘔。

    一道巨大的影子映照在牆上，老者嗓音幽冷，透著幾分不愉快，“怎麽？你們不喜歡吃嗎？這可是肉啊，我平時都不舍得吃的嗎，看你們是客人，我才拿出來招待你們。”

    他將蠟燭立在桌子上，擦了一根火柴點燃。

    燭火跳躍燃燒，溫暖的燭光立刻驅散這屋子裏的黑暗。

    這裏已經沒有別的板凳了，我和白瑋坐著，夜擎和老者站著。

    夜擎站在我後麵，老者自然而然就站到白瑋後麵去了。

    白瑋臉色青白，一陣頭皮發麻，趕緊站起來，臉上努力擠出一個笑，“老人家，你坐，你來坐。”

    老者笑了笑，這一次，他的笑容竟然很樸實，沒有先前看著那麽嚇人。

    老者剛坐下，白瑋就想往我們這裏跑，然而，老者竟然伸手抓住了他。

    白瑋渾身一僵，戰戰兢兢地回過頭，笑得比哭還難看，“老人家，怎怎怎麽了？”

    老者慈眉善目地笑了笑，“小狗兒啊，你為什麽叫我老人家？不叫我爹？因為爹剛才打了你，你還在生氣嗎？”

    白瑋臉上的肌肉開始錯亂，恐懼在這一刻攀升至頂峰。

    我很能理解他的心情，老人家把它錯認成他的兒子，那麽，誰知道老人家會不會強行把他留在這裏。

    白瑋最恐懼的不是死亡，而是永遠被囚禁在這個地方，讓他沒有尋找卓六的機會。

    可是，在老人家誤以為他是自己的兒子以後，這老人家身上的那股惡意明顯減淡了不少。

    如果白瑋在這時否認，會不會刺激到這老者，進而引發意想不到的惡果？

    我正想搶在白瑋之前承認這件事，忽然，夜擎捏了捏我的手。

    我轉頭看去，他衝我微微搖頭，示意我不要那麽做。

    我有些不明白，他為什麽製止我，但我還是聽從了他的要求。

    白瑋咬緊牙關，鼓起勇氣大聲說：“你認錯人了！我不是小狗兒！也不是你的兒子！我叫白瑋，我是卓六的弟弟，我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他用力甩開老人家的手，後退一步，眼中滿是警惕之色。

    老人家的臉色倏地沉了下去。

    我捏緊手中的符紙，眼睛一眨不眨，隨時準備著出手。

    老人家慢慢站起來，灰色而昏暗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白瑋，一步一步朝他走過去。

    他往前走一步，白瑋就後退一步。

    直到白瑋已經退到牆角，退無可退。

    白瑋閉上眼睛，臉上浮現出一抹絕望之色，直到現在，他也不肯妥協：“我是卓天逸的弟弟！”

    老人家就在他麵前站定，不再前進，那雙蒙了陰翳的眼睛裏，滿是滄桑。

    “小狗兒啊……”

    老人家長歎一聲，意想之中的攻擊竟然沒有到來，更多的是唏噓和感歎。

    “你為什麽這麽恨我啊？你知不知道，你娘死之前一直盼著再見你一麵，你為什麽不肯回來？你為什麽這麽恨我？為什麽啊……”

    老人家說著說著，眼睛裏竟猝不及防地掉下一行熱淚，哽咽不止。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我們幾個人都愣住了。

    白瑋的睫毛顫抖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睛。

    他的眼珠子裏倒映出老人家低頭啜泣的模樣，我輕輕扯了扯夜擎的袖子。

    夜擎冷眼旁觀著這一切，低聲和我說：“他把白瑋錯認成了他的兒子，無論白瑋做什麽，他都不會怨怪白瑋，這對於我們來說，應該是一件好事。”

    “我不是想問這個。”我的心情有些複雜。

    “那是？”

    “如果有一天，葉子也離我們而去，遠走他鄉，不肯見我們，你也會像這位老人家一樣傷心的吧。”

    “不會。”夜擎想也沒想，便否認了。

    “為什麽？”

    夜擎認真思考了一會兒，緩緩出聲：“人和人之間都是相互的，如果有一天，葉子背棄我，那一定是因為我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他背棄我，是傷害了我，難道我做那些事情的時候，就沒有傷害到他嗎？”

    聽了這話，我心裏挺不是滋味的，“無論如何，我們是他的父母，我們養了他這麽大，難道我們做錯一件事情，他就可以永遠記恨我們嗎？”

    夜擎搖頭失笑，“看了，我們異界的規矩和你們人界很不一樣。”

    我想了想，覺得也是，“白凰可以弑父奪位，我們人界做這種事情的很少，即使做了，也要找個正當的理由掩蓋。”

    夜擎凝望著老人家的背影，輕籲一聲，“我想這老人家的思維便和你的差不多，可他的兒子又是另一種思維。他的兒子這麽多年都不肯回來，未必是因為還在記恨著他，我想，他的兒子發現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冥頑不化，對他很失望。”

    這邊，白瑋發現老人家沒有惡意之後，漸漸放鬆了警惕。

    這人有些同情心泛濫，他明明知道這老人家不是正常人，竟然還安慰起人來了。

    老人家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努力擠出一個笑，“來，小狗兒啊，知道你今天要回來，爹特地去外麵買了肉。”

    他拉著白瑋，再次回到了桌邊。

    老人家手指著那一盤生肉，像獻寶似的衝著白瑋笑，“小狗兒，你快嚐嚐，是不是你喜歡吃的。”

    老人家順勢在板凳上坐下，搔了搔頭，長籲短歎，“為了這盤肉啊，我拚命幹活，就想著在你回來的時候，能夠給你一點肉吃，讓你能心甘情願地回家。”

    “其實呢，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一直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我這個人脾氣不好，一有點不順心的事，就打你罵你，可我都是為了你好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