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我的一番話，春桃原本還沉浸在喜悅之中，眼下，漸漸由茫然變成了焦慮，最後，心情轉變為無助。

    小姑娘年紀還小，閱曆也不多，耳根子又軟，很容易聽別人的話。

    春桃急得直掉眼淚：“那我現在應該怎麽辦？我的身子已經不清白了，即使出宮也嫁不出去了。”

    我抿緊嘴唇，歎了口氣：“你想那麽多做什麽？即使你的身子還是清白的，你也沒法子出宮吧。蕭霖要了你的身子，也不是一件壞事，畢竟他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裏，做他的女人，肯定比做一個宮女前程更大。”

    春桃陷入迷茫中：“可是，姑娘剛才不是還說，聖上不是一個好男人嗎……”

    我眨眨眼睛，理所當然地說：“是啊，他不是一個好男人，但他是這個世界上身份最尊貴的男人，你對他，隻要不交心就好了。他既然不給你名分，你也不要把他當成你的丈夫，從而對他百依百順，最終吃虧的還是你。”

    “春桃啊，你想明白你自己想要什麽了嗎？”

    聽到最後一句話，春桃迷茫的雙眼逐漸恢複清明，她猶豫片刻，斂眉垂眼，低聲說：“我家裏從小就窮，娘生了我們兄弟姐妹六個，我排行第二，大姐去年嫁給了村裏的富戶當小妾，我們都以為她過上好日子了，結果那富戶有特殊的愛好，才過去幾個月，就被活生生折磨死了。”

    “我因為相貌姣好，爹娘托了很多關係，耗盡一生的積蓄，通過各種門道，讓我得以參選宮女。”

    “我還記得參選的那一天，和我同一批的姑娘，每個人身上都穿著最時興的料子，言談舉止，遠遠不是我這種村野丫頭能夠比的.我那時候很沮喪，我覺得自己肯定是落選了，但我隻要一想到，為了參選的資格，我爹娘賣了家裏唯一的一頭牛，心裏就難受得厲害。”

    “於是，在參選那天，我偷偷去布莊偷了一件新衣服，又設計了一些小心機，在大內總管公公看見我的時候，恰好有一隻蝴蝶飛到我身邊，這才得以入選。”

    “來到皇宮之後我才發現，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這麽好的生活，每天都能吃飽，能穿暖，吃穿用度雖然比不上宮裏的主子，但比起宮外的富戶，卻是綽綽有餘。”

    “每個月的月銀，我都不舍得花，全都攢起來，送回家裏。我們家裏兩個女兒，四個兒子，大姐死了，我底下還有四個弟弟，眼下，老三和老四年紀到了，在準備說親，可是家裏所有的積蓄都用在了我身上，沒有錢給他們娶老婆，隻能靠我幫襯著。”

    “我明白的，我也沒有不高興，爹娘和弟弟們對我一直都很好，這是我應該做的……那個將姐姐折磨死的富戶早就看上我了，我爹為了把我送出去，謀劃了很久，終於在某一天，富戶去外地談生意的時候，我爹在子時帶著我偷偷離開村子，我們倆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很久很久，最後我走不動了，實在不想走了，我爹咬咬牙，背著我繼續走，這樣，我才得以從那個貧瘠的山村來到神都。”

    不知怎的，春桃忽然說起了自己的過往，那雙素來水靈靈的杏眸此刻卻滿是灰暗，看不到半分神采。

    大概是因為想起了曾經無比艱辛的生活。

    宮裏是朱牆碧瓦，而春桃生活的那個小山村，大概隻有一間小小的茅草屋，他們一大家子擠在裏麵。

    在貧窮的地方，女人當男人使，男人當一頭驢使，無論老的還是小的，隻要還能動，都得幹活。

    從早幹到晚，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即使如此，隻要遇到一場洪水、一場幹旱，這一年都白幹了，隻能吃老本。

    這樣的生活，如何讓人高興得起來？

    春桃被派遣過來的時候我就發現了，這姑娘，是這一批宮女裏麵，模樣最水靈的那一個，雖然五官長得好看，卻沒什麽氣質，皮膚也不似其他宮女那般好。

    “可是，姑娘，我真的很累……我真的覺得很累，家裏麵需要我幫襯，可我在宮裏難道就不需要生活嗎？偶爾，我也想托人在宮外買一點時興的首飾、好吃的糕點……但我每個月的銀錢都寄出去了，沒有富餘。”

    “姑娘，你問我想要什麽，我想要錢，要很多很多錢，如果我們家一開始就有錢，那我就是千金大小姐，不用進宮當宮女，遠離家人。如果我們家有錢，我大姐不會被人活活折磨死，我四個弟弟也有錢區娶媳婦。”

    春桃一邊說一邊哭，哭得卻極為壓抑，她畢竟隻是一個宮女，在主子麵前放聲大哭，又算怎麽一回事？

    她頂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睛，傷心得不像話：“我想要錢，想要很多的錢，想讓家人都過得很好，想要我的侄子侄女不再受我這樣的苦。可是，姑娘，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

    春桃的臉埋進手掌心裏，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

    從小的生活告訴她，錢很重要，一個人隻要有錢，就可以吃飽穿暖，可是，周遭的環境卻告訴她，女孩子應該賢良溫柔，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賺錢都是男人的事，女人隻要在家裏做好內務照顧好家裏人就行了。

    在春桃心裏，兩種思想正在激烈地碰撞，對這個女孩，我第一次產生了憐愛的情緒。

    我輕歎一聲，掌心撫摸著春桃的秀發，低聲說：“你想去做什麽，就去做好了，從你進宮的那一天起，你就和外麵的女人不一樣了。外麵的女人，到了年齡就得嫁人，操持家務，可在皇宮裏，除非得到聖上給的名分，你隻有等到年紀大了，才會被放出宮，你這一生，已經和嫁人無緣了。”

    春桃抬起淚水漣漣的小臉，失神地喃喃道：“可是，要很多的錢，就得往上爬，往上爬，就得使很多手段和心機，即使是這樣，也可以嗎？”

    我的手按在春桃的肩膀上，語重心長地說：“你不要問我，你應該問你自己，問你自己的良心，無論做什麽事，你好好問你自己的良心，它，能夠平靜下來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