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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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殷季和呂償都是正邪兩派的新人,沒沾染過多少世事,也不懂江湖險惡,僅憑著自己的一腔熱血就可以闖蕩江湖,認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
    當時殷季的想法很簡單,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子,很不理解那些老年人的想法。殷季當時想:人為什麽會老呢?為什麽會跑不動也打不動呢?人就是人啊,就算過了一百年,也還是人啊。
    殷季當時覺得,自己是永遠不會老去的,他甚至還想著等自己到了一百多歲仍舊可以馳騁江湖,交幾個至交好友,過命的兄弟,收上三個徒弟。不多,就三個,徒弟多了還費心。收三個徒弟,創立一個自己的門派,到時候在江湖上還有一席之地,這樣徒弟們以後出去了不至於被別人欺負。
    殷季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他勤於練舞,在同門眾多師兄弟裏麵也是佼佼者,於是練著練著,殷季漸漸地就成為他們門派裏,年輕一輩的第一名了。
    殷季就像一個潛力巨大的馬拉鬆運動員,一直在前麵跑,專注且執著,等他回過頭時,自己已經超越其他的參賽者很遠了。
    所以當殷季在某一次武林大會中被白道中人捧上神壇的時候,除了他自己,別人一點都不意外。
    殷季一點都不想被捧上神壇,他知道武林大會的本質是什麽東西,總的來說就是一戰成名和比武相親這兩個由頭,隻不過是每年的主角不一樣罷了。正是因為知道這點,每年武林大會的邀約殷季從來都是拒絕的,可誰知道那一年不一樣。
    比武講究點到為止,殷季見有人想對弱勢一方下殺手的時候,終於坐不住了,衝上台去把人救了回來,但同時也暴露了他自己的實力。
    那年武林大會的擂台,是被殷季一掌震塌的。
    於是下一次的正邪大戰,殷季理所當然的站在了白道第一排的位置,當時的武林盟主身邊。
    呂償在邪道那邊的狀況也是一樣,隻不過他沒有殷季那種活到一百歲之後的猜想,他幹的是在刀尖上舔血的活,殺人償命,呂償覺得自己進入世尊府之後的每一天都是賺來的。幹他這行不能指望著活到一百歲,畢竟不是什麽幹淨的勾當,呂償覺得,自己幹這個活,就要做好有一天因公殉職的準備,沒什麽好可惜的,做好覺悟就行了。
    想要多活一天,就要多一份實力,就這樣練著練著,呂償也站在了邪道年輕一輩的頂尖,和殷季相對而立。
    兩個馬拉鬆冠軍,就這樣在不是終點的地方相遇了。
    兩人隻有幾麵之緣,沒說過話,互相之間,接觸的隻有手中的刀劍,但是交手的時候他們卻都可以從對方的眼中讀出一點和自己惺惺相惜的感覺。
    那種感覺很奇妙,就好像兩人已經認識了多年一樣,於是他們每次交手的時候,都刻意留了一分,沒有下殺手,每次大戰也都是打成平手。
    這兩人也就奇怪,明明每次正邪兩道的大戰都是大混戰,他們卻非要追著對方打,從天上打到天下,從招搖山巔一直打到山腳,打得酣暢淋漓,好不痛快。就算中間有人衝過來想要幫忙,也都被其中一方一腳踢出戰圈,讓他到別的地方瞎摻合去。
    殷季受重傷那年,兩人依舊打得酣暢淋漓,忘記了時間的存在。那次大戰是在招搖山腳下的,因為山巔站不下那麽多人,殷季和呂償覺得山腳下不夠刺激,便一路向上,一個追一個到了招搖山巔,以至於下麵那兩夥人都打完群架收拾東西走人了,他們還全然不知,仍舊在山頂決鬥。
    決鬥仍然在平手的狀態下結束,兩人回到山下,發現自己門派的人已經走光了,便打算各自打道回府。
    回家之前,殷季說了一句,“反正天色還早,要不要去喝一杯酒?”
    呂償答應了,於是兩人找到了離招搖山最近的一家酒館,因為是開在山邊的小館子,味道自然不如那些出名的大酒館好,但是兩人都覺得,那一頓應該是自己這輩子喝過的最好的酒了。
    酒喝多了,話匣子也就打開了。
    殷季:“哎,你叫什麽我還不知道呢!”
    呂償:“在下姓呂,名償,字習廬。”
    “嗯嗯,好名字,我叫殷季,字號是飛誠,幸會幸會。”
    呂償張了張口,他想勸殷季喝慢一點,殷季喝酒就跟喝水似的,噸噸噸往下灌,也不怕待會醉的站不起來了。
    但是還沒等呂償開口,殷季便又說了,“咱們倆見這麽多次麵,打了這麽多回架,也沒說過話啊,這次就好好聊一聊你看怎麽樣?”
    “不錯。”
    於是殷季喝完酒後便又拉著呂償上了招搖山,他知道一個客棧的屋頂最適合看星星,呂償肯定沒看過,因為招搖山上的客棧老板們都很嫉惡如仇,從來不讓邪道的人住客棧。所以呂償這麽些年來,不僅練成了一身好的武功,還練出了一手極快的搭帳篷和收帳篷的技術。
    殷季不是什麽嗜酒的人,但是跟呂償在一起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想喝,於是便又從客棧裏提了兩壺酒上屋頂,一壺給呂償,一壺給自己。
    那時候年輕氣盛,少年人,總覺得自己走的路是正的,殷季也是這麽想,或者說,白道人士都是這麽想的。於是喝著喝著,殷季也幹了和其他白道人士一樣的事情——勸邪道的墮落之人從良。
    “哎,你那世尊府有什麽好的啊?還不如來我們這邊,就憑你的武功,那可是輕輕鬆鬆就到某個門派的第一弟子了。”
    呂償笑了一下,隻當他是喝多了,沒說話,隻是這麽靜靜地看著殷季。
    殷季見呂償不說話,以為對方是默認了,便把自己白道如何如何好,邪道如何如何邪惡,甚至是加入門派的各種福利都給呂償說了一遍,但對方仍舊是笑而不語,隻是偶爾端起酒壇子來喝上一口。
    殷季就是那時候發現的,呂償的酒量好像不太行。
    “說真的,你在那世尊府拚死拚活半輩子,到頭來還落不了好,當初也不知道是哪個混賬拉你入門的......”
    “你再說一遍?”事實證明呂償的酒量是真的不好,才兩口就喝高了,紅著臉質問殷季,“你再說一遍我義父的壞話試試!”
    殷季雖然沒有喝高,但是殷季是個暴脾氣,平時嘴直,人又爽快,再加上喝了點酒,有些口不擇言,“我就說了怎麽樣!那個老混賬!耽誤......”
    殷季還沒喝完,呂償的一拳便直接衝著他的麵門打過來了。喝醉了的人下手沒有輕重,殷季喝完了屬於反應會變慢的那種,他不像跟呂償動手,本來隻是躲開對方的狠招,可誰知道呂償卻是招招致命,殷季不得不動作大些,以至於全部躲開。
    “習廬,習廬你聽我說,哎哎哎!懸崖!”
    之後便是呂償聽見殷季的聲音消失在山崖邊了。
    其實殷季並沒有掉下招搖山,事實上他隻掉下去了兩三米而已,他們站的懸崖邊下麵有一個凸出來的小平台,殷季就站在那個小平台上,隻不過剛才光顧著懸崖了,被呂償一掌拍上來,那滋味還真是不好受。
    其實殷季的重傷還不是全因為呂償,第二天殷季回到師門之後,本來想靜下心來療養。呂償那一掌並不重,一個喝醉的人能有什麽力量?對於殷季來說就更像是小貓撒嬌的時候給他撓癢癢一樣,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可誰知道他還沒來得及運功療傷,隔壁門派的人就過來鬧事了。
    殷季聽見有人便衝了出去,為了救一個小師妹硬生生挨了對麵門派的一掌,那掌也就是寸,不偏不倚,正正好打在了呂償打的位置。對方那掌可是用了全力的,幸虧挨下這掌的是殷季,如果是小師妹,那不死也要丟半條命。
    這件事呂償並不知道,他隻知道殷季挨了自己一掌之後,便從江湖上消失了,於是理所當然地認為是自己把殷季打成重傷,當時心裏還愧疚了好一陣子。
    這十幾年來,殷季一直在想自己當年給呂償說的話,越想越幼稚,越想越可笑,他笑自己當初怎麽就那麽天真,把江湖當成了一個非黑即白的地方。
    江湖,本就不是什麽黑白分明的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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