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合縱連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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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經曆一夜驚魂的通山大道,諸國使團此刻正顧不得先後有序的秩序與風度,爭相恐後的將自家少主往東牙國裏送,每個使團都擔心著自己是否會成為下一個被襲擊的對象。無論如何,至少得先確保自家少主的安全無虞,而眼前的東牙國,似乎是目前唯一可靠的地方。

    千辛萬苦的擠到了東牙國前,竟發現那堵滴水不進的無止牆還是高聳矗立在眾人眼前,恐慌氣氛隨著數百人的不得其門而入而逐漸擴散,這些自幼嬌生慣養的王儲如同驚弓之鳥般的對著無止牆厲聲叫囂,除此之外,似乎也拿不出更好的辦法。

    越來越多的耳語開始在通山大道流竄,當下各國奔走相告的若不是對白靈馬車、夜半歌聲與修羅莊園的各種繪聲繪影,就是不齒福利生麵臨強敵壓境,非但不是強硬應戰,反而是選擇龜縮躲避,對遠道而來的萬山戰友棄之不顧。

    更甚者,各種光怪陸離的荒誕流言紛紛湧現,一邊是東牙國的新君,一邊是白靈馬車、夜半歌聲與修羅莊園,雙方向來都是傳說中的主角,正是各種八卦杜撰的絕佳題材,此時再也沒人在意此行所為何來,也沒人追究那些王儲為何會被刺殺,競相沉溺的居然是兩端主角各種被無端意淫編造的荒誕情節。

    尤其因無止牆的撤而重啟,大家已經完全認定這是東牙國對白靈馬車、夜半歌聲與修羅莊園的示弱,更相信這場殺戮是緣自於東牙國與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昨晚的暗夜刺殺,隻不過是這場大戲揭幕前的煙花。

    但是恩從哪來,仇又從何說起,因為是穿鑿附會,所以各有各的腳本,各唱各的戲文,說法莫衷一是。

    不論說法為何,東牙國主福利生與烏赤金都是這些流言裏最不堪的存在。恐懼與無知向來是流言滋長的溫床,也是此刻通山大道上的普遍氛圍,一旦這些流言經過三人之口而未能及時澄清,當眾人心證已成,即便再怎麽禁不起驗證的流言,眾人也會堅定地相信它是事實。

    就像有人說白靈馬車、夜半歌聲、修羅莊園本就是東牙國舊部,他們追隨的主人因不見容於當時的少主福利生,故而被迫浪跡他鄉,此番選在福利生法誕典禮卷土重來,便是來了結昔日的恩仇。

    也有人說是烏赤金與福利生爭奪國主大位未果,白靈馬車、夜半歌聲、修羅莊園受烏赤金所雇,前來破壞福利生的法誕典禮,烏赤金便可伺機逼宮奪權,否則以烏赤金的神通廣大,又怎能輕易任人在無止牆前放肆。

    無論說法為何,最後都指向昨晚那場殺戮隻是個開始,萬山諸國隻是過程中無辜的第三者,是被用來羞辱東牙國法誕的祭品,遇襲的使團隻是不幸被選上,下一次的襲擊會輪到誰,連白靈馬車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是以無人能自外苟安。

    隨著各種流言的擴散,進退兩難的諸國使團更醞釀著一股由恐慌逐漸轉為暴躁的氛圍,他們對東牙國的不滿愈來愈甚,他們既抱怨東牙國作為東道主卻無法確保賓客的安全,更抱怨遠道而來卻隻在冰天雪地中餐風露宿,原本因曆史傳承而對東牙國或有的些許尊敬,眼看就要在這一夜之間消磨殆盡。

    然而,也不是每個使團都因而慌張紊亂,人多勢大的鯤鵬國在星月王子的統馭下就顯得異常沉穩冷靜,或許是整個使團不下兩千人的壯盛軍容讓他們無所畏懼,又或許是有星月王子坐鎮中帳讓他們底氣十足。總之,鯤鵬國此刻展現出來的大將之風,著實讓萬山諸國投以無比敬佩的目光,許多使團更因而紛紛求助於鯤鵬國的庇護。

    就在星月王子的帳前,百餘名的文武官員安靜嚴肅的整裝分立,彼此之間無人開**談,更沒有任何眼神交會,好似對昨晚發生在通山大道上的一切都成竹在胸,頗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自信模樣。

    雖然偶有傳信人馬穿梭在人群之中,卻完全沒有引起任何的側目或好奇,彷佛一切都顯得那麽理所當然。

    營帳裏,星月王子好整以暇的正在臨帖,一旁落著整整齊齊一尺餘高的宣紙,表示星月王子已經寫了好一會兒字,就看他時而挺身遙望,時而點頭微笑,好似對今晚的作品甚感滿意。

    同在營帳內的還有隨團督陣的侯爺安老福。安老福坐在星月王子右首,半倚半靠的癱坐在躺椅上,一邊品著美酒,一邊嗑著瓜子,也不見他與星月王子有任何交流,就是各自在自己的世界裏悠然自得。

    此刻一名隨侍官員匆忙走進帳內,低聲對星月說道:?收到通報,已有十餘名使團少主走進五獸國營地,良久不曾出來,看似已經與五獸國紮堆合作,我們要是再不有所行動,怕是風頭都要讓五獸國給搶走了。?

    星月王子聞言隻是稍作點頭,示意他可以離去,並未有隻字片語的指示,仍是低頭安靜的繼續臨帖。

    那個隨侍官員見星月王子聽到這麽重要的通報卻不為所動,急忙提高了聲量對星月王子說道:”啟稟少主,已有十餘個使團王儲看似與五獸國紮堆合作,難道我們還繼續按兵不動嗎?”

    就這麽大聲一吼,星月王子的最後一筆竟沒能收住勢頭,生生毀了整紙的布局,星月王子慫了聳肩,無奈的說道:”今晚,就是這一敗筆,唉。”

    隨即,星月王子一道犀利冰冷的目光射向那傳令的官員,說道:”你以為安老侯爺和我待在這裏是在享清閑,逗樂子嗎?外頭成百上千的文武官員也是陪著安老侯爺和我在附庸風雅嗎?”

    安老福一旁冷冷的說著:”他叫屠敏是吧。不堪大用,這家夥不好使,以後就別讓他跟著你了。”

    “老侯爺,先讓屠敏繼續跟著侍候吧,他腦子雖不好使,卻也跟了我許久,那點忠誠還是有的。”接著轉頭對屠敏說道:”你在這帳中沒聞到濃厚的煙硝味兒嗎?你沒感受到這帳裏正在與外頭的千軍萬馬交戰,跟通山大道上的恐慌氛圍交戰,跟每個使團各自的利害幹係交戰,跟東牙國的患得患失交戰嗎?你就這麽莽撞的跑進來嚷嚷,你有幾個腦袋可以掉?”

    屠敏害怕的跪伏在地上,一個勁兒的磕頭,不敢有半句辯駁。

    “你出去吧,沒我的傳喚,以後別進這帳裏來。”星月王子冷冷的說著。

    安老福等屠敏轉身離開,慢慢地站起身子,對著星月王子說道:”你這心慈手軟的性子,會壞事。不過,你也算難能可貴了,才十五、六歲年紀就能有如此大將之風,國主果然沒看錯人。”

    “那都是老侯爺您的教導,星月隻是用功學習而已。”星月王子恭敬的站在安老福身邊說道。

    “你是國主親自一手帶大的,我安老福可不敢居功。要說大王子,四王子,六王子他們才是我一手帶大的,但他們可遠遠的比不上此刻的你,這一點,我對國主可是甘拜下風啊。”安老福平靜的說著。

    “老侯爺千萬別這麽說,我們家哪個孩子不曾受過您的教導,眼下隻是因為我年紀尚小,不得機緣多聽老侯爺的訓示,幸好以後多得是機會跟您學習,還請老侯爺多費心。”星月謙遜的在一旁說著。

    “你放心吧,隻要是國主交代的事,我都會盡心盡力,不會因其他王子是我一手帶大,而你不是。”安老福又坐回躺椅上,一口一口的品起他的醇酒。

    星月王子繼續跟在安老福身邊說道:”老侯爺,侄子有一事請教,不知您是否願意賜教。”

    “你問吧。”安老福似乎知道星月王子早晚有此一問,還沒等星月王子把話說完,就示意他繼續問下去。

    “相較於大哥,我不過多了十全王子這個虛名,但在功勳、經驗、百官支持與鄰國間的威望等各方麵都遠遠及不上大哥,您覺得我的優勢到底是什麽?說實在的,身為一個王子,什麽十全不十全的虛名,實在沒什麽意義,那不過是布衣白丁尋求翻身的途徑,對我這個王子來說,大可不必。”

    原來鯤鵬國主火麒麟對這老來所得的星月王子向來疼愛有加,一路走來又發現他天資異秉,才氣縱橫,假以時日必成大器,故而有意扶持他做為鯤鵬國少主未來接任國主。

    但星月王子年紀尚小,縱有火麒麟的精心栽培,方方麵麵也表現的出類拔萃,但比起大王子數十年來為鯤鵬國、為火麒麟所付出與汗馬功勞,兩者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火麒麟知道若隻因自己的偏愛,就舍棄向來竟竟業業且毫無過失的大王子,轉而扶持私心鍾愛的幼子接任國主大位,不但其他王子不會服氣,就連滿朝文武也不免有所議論,到時候兄弟鬩牆引發王族內亂,反而是害了星月這孩子。

    這次恰逢東牙國主法誕的機會,火麒麟知道萬山諸國都會派遣自家少主出席致賀,這正是幫助星月王子發展人脈、曝光顯名的大好機會,故而不顧可能對東牙國與其他使團的唐突與失禮,竟派上多達兩千人的龐大使團隨行,就是要讓星月王子伺機展現自己的聲望與發展自己的勢力。

    無巧不巧的此刻在通山大道上發生的使團遇襲事件,剛好給了星月王子千載難逢的機緣,這正是兩千人使團發揮作用的最佳舞台。

    安老福對這必有的一問,似乎早有準備,但他卻不急著正麵回答星月王子的問題,反而對星月王子問道:”你自己覺得呢?”

    星月自己對這個問題早已多所琢磨,他知道十全王子的名號固然響亮,卻不足以做為爭儲的資本,真正的關鍵其實大家心知肚明,就是父親對自己的偏愛,但這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條件,隻會增加自己”名不正言不順”的正當性。

    如果真要說出自己有何優勢,他認為自己比大王子更加了解父親的心思,即便不是對父親的刻意討好,他也總是比大王子更知道父親想要的是什麽。

    然而,這算是優勢嗎?此刻麵對安老福的問題,星月隻能沒底氣的說著:”我覺得,我比大王子更懂國主,更知道國主所想所需。”

    安老福聞言笑了一笑,說道:”你認為,還有什麽比這個優勢更重要?”

    星月聽安老福這麽說,自己也覺得好笑,都知道是這個理,但這個理根本上不了台麵,若將來大王子真要與自己光明正大的一爭高下,這個理怎麽拿得出手?

    “老侯爺,您就別笑話我了,我可是誠心誠意向您求教。”星月尷尬的回著安老福。

    “我並沒有笑話你。其實,你的確已經把自己的優勢點出來了,隻是你年紀尚小,不知道這句話背後有多少意涵,這句話可不像你想的那麽狹隘。”

    安老福掙紮著坐正身子,嚴肅正經的說道:”你們都知道國主這麽多年來的心願吧。”

    星月點了點頭,父親一直以來的心願,星月當然是從小耳熟能詳,父親不隻對自己多次提起,所有的王子在成長過程中也都被一再耳提麵命,這在王室裏並不是秘密,隻是事關重大,除了王室成員外,外界對此一無所知。

    “老侯爺說的是為當年太祖母受辱之事報仇,以及讓鯤鵬國重返萬山第一這兩件事嗎?”

    原來早在百餘年前,鯤鵬國便是萬山第一大國,不僅受萬山諸國的尊敬,更對萬山諸國有著深遠的影響力。

    然而,就在百年前的三十年山水大戰中,一切發生了改變。

    做為萬山第一大國,鯤鵬國責無旁貸的承擔起領導眾國抗敵禦敵的責任,鯤鵬國的兵馬永遠在第一線身先士卒,各種糧草銀兩也毫無保留的流向前線各地,鯤鵬國願意如此付出,隻因它知道若輸了這場戰爭,萬山諸國或將灰飛煙滅,不論自己再怎麽強大,也很難在敵人的環伺下獨自生存,這當然也與敵人始終集中兵力重點對付鯤鵬國有關,畢竟鯤鵬國是萬山第一大國,隻要擊敗了鯤鵬國,萬山諸國也就群龍無首了。

    這一戰,豈知竟一打三十年,在這三十年裏,沒有生產,隻有消耗,所有的壯丁都上了前線,開戰不到十年,鯤鵬國便耗盡所有的成年男子與錢財糧草,偌大的鯤鵬國隻剩女人、老人與幼童,原本強大壯盛的萬山第一大國,竟在十年間變成一貧如洗的落魄窮國。

    在那場戰爭中,受災受難的當然不隻是鯤鵬國,幾乎每個國家都在那場大戰中傷亡殆盡,差別是哪一國的孩子已經長大到能上戰場了,接著就讓哪一國成為戰爭的主力,其他國家則無怨無悔的在背後傾力支持。

    火麒麟所提的太祖母受辱一事,就發生在以七色國為主力的當下,鯤鵬國在背後支持的那段時間。火麒麟的祖母當時是鯤鵬國主的敬賢王妃,因國主戰死沙場,為了報仇,敬賢王妃便隻身帶領數百名鯤鵬國婦女前往七色國協助七色國撫育孤兒與老人。

    就在那段支持七色國的期間,敬賢王妃與七色國紅色家族的族長產生情愫,爾後更生下了兩個孩子,從此便留在七色國,不曾再回到鯤鵬國去。

    火麒麟的父親將此視為七色國強占母親的深仇大恨,但當時因為鯤鵬國國力衰弱,而且留在七色國又是敬賢王妃自己的意願,火麒麟的父親對此完全無能為力。

    此般國仇家恨,自此便成為鯤鵬國王族世代說不出口的奇恥大辱。更不幸的是山水大戰結束後,七色國國勢發展一馬當先,長年位居萬山第一的領先地位,鯤鵬國不但無力報仇,更因在民生經濟等諸多方麵仰賴七色國的協助,不得不經常對七色國低頭臣服。

    因此,火麒麟繼承父親遺誌,對於為祖母受辱的報複與鯤鵬國重返萬山第一這兩件事,理所當然的成為他最重要的心願。

    多年以來,火麒麟便對此二事念茲在茲,不厭其煩的叮囑眾王子須以此二事為己任,這可是鯤鵬國王族的共同使命,身為鯤鵬國王族子弟都有責任扛起這曆史重擔。

    一向以來,火麒麟的王子們毫無異議的對重返萬山第一完全支持,全無二心,但為太祖母受辱一事報仇就意見紛紜了。

    一方麵是眾王子普遍認為當初是太祖母自己選擇留在七色國,並非七色國強搶強留,非要把這筆帳算在七色國頭上,並且為此大動幹戈,大家明麵上雖然不敢違拗,但心裏都頗不以為然。

    另一方麵是眾王子認為這事本身就不怎麽體麵,別說現在的萬山諸國對此一無所知,就連七色國與鯤鵬國都沒人記得此事,既然已經過去幾十年了,不如就讓它煙消雲散,何必再把這醜事翻出來折騰?

    眾王子的共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當年鯤鵬國就是敗在兵凶戰危上,經過了幾十年的休養生息,日益壯大的鯤鵬國重返萬山第一指日可待,可千萬別又栽在同一件事情上。

    便是因為如此,火麒麟一直認為眾王子無人可繼承自己的衣缽,畢竟那等深仇大恨距離他們太過遙遠,眾王子都是在太平年月長大,永遠無法同理這件事曾經帶給鯤鵬國王室多大的傷害。

    但是星月給火麒麟的感覺就不一樣了。打從星月識字讀書開始,火麒麟同樣一如以往的告知星月這段家族往事,年幼的星月一聽之下便義憤填膺,奶聲奶氣的拿著木劍便拉著火麒麟要去為太祖母報仇,星月這個舉動讓火麒麟看到了為家族洗雪恥辱的希望,從那時候開始,星月就注定要坐上鯤鵬國主的王位。

    星月能在眾多優秀王子中脫穎而出,成為火麒麟心中的接班人,就是緣於鯤鵬國的這段辛酸往事,對火麒麟來說,能發自內心的將此視為己任,才有資格成為自己的接班人,而眾多王子中,星月是唯一的一個。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孰是孰非,從來沒有個定論,就連故事的版本也有著各種不同的說法。我想,國主之所以這麽告訴你們,自然有他的道理,既然如此,我就試著從他的立場跟你剖析剖析。”

    安老福欲語還休的說著,接著又認真而嚴肅的對星月解釋:”乍聽之下,複仇與重回萬山第一是兩件事,但實際上卻是同一件事,願意替王室報仇的王子,才有挑起重擔的資格,國主不願跟大家明說,是不希望這件事成為交換國主大位的條件。你所有的哥哥們都將它們當成是兩件事,這是錯的,所以他們永遠得不到國主的青睞。

    不過,這隻是我的臆測,也許不是國主真正的想法。我相信總有一天,而且肯定會有那麽一天,國主會親自告訴你他為甚麽獨鍾於你。”

    這是星月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縱然火麒麟曾不下千百次的反複叮囑這兩個使命,卻不曾提過這兩個使命其實就是同一件事,星月知道安老福自幼便與父親有著過命的交情,加上又比父親年長幾歲,對前塵往事的了解往往要更甚於父親,此刻安老福這麽說,定有其深層的道理。

    正當星月還有些疑問要繼續問個究竟時,一名傳令官員走了進來,低聲對星月說道:”王子,收官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