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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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水印廣告測試水印廣告測試”他道。

    聲音清冷,眼眸如夜。

    她輕輕一笑,“那麽,讓他們進來吧。”

    “為什麽?”

    “每個人都是惜命的。”她道,“在城下,萬眾聚集,互相鼓動,容易令人熱血沸騰,不顧一切。但若單槍匹馬,未必能有那樣當麵抗爭的勇氣。”

    宮胤讚賞地看她一眼。

    平日裏放縱恣肆,大呼小叫,果然從來都隻是她的保護色。

    當此情境,她終於展現真風采,不為憤怒衝毀,不為劣勢逼慌,冷靜自持,一眼看透局勢和人心。

    她才是所有人中,真正最具大智慧大心境大天地的那一個。

    假以時日,她會是最強大的女王。

    假以時日……

    心間一團冰冷,似塞入這夜提早的雪。

    “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不行。”他道,“讓這些領頭者進來,並不能對他們做什麽。到頭來你反而更可能被他們逼迫。”

    “那就做給他們看。”她唇角一勾,“不是想殺了我嗎?你就殺我給他們看啊。”

    他手指微微一顫,霍然轉頭。

    ……

    “國師!”城下人見兩人久久沒有動靜,越發焦躁。

    “國師!”緋羅高喊,“你在留戀什麽!你可知道,你今日若不棄她,你必將被六國所棄!”

    “被八部所棄!”浮水部軍民聲音轟然。

    “被帝歌門閥所棄!”軒轅鏡聲音若鐵。

    “被天下文臣士子所棄!”趙士值嘶聲。

    “被大荒朝臣所棄!”禮相顫巍巍老淚縱橫。

    “被亢龍軍所棄!”成孤漠拔劍向天。

    他馬前,一排六個士兵忽然上前一步。

    “今日大都督不得已,逼宮國師,都督有罪,我等願意以命相代!”六人齊聲大喊,“隻求國師免大都督之罪,免亢龍之罪,聽今日皇城廣場浩浩眾聲,誅禍亂朝綱之妖孽女王,還大荒朝廷朗朗青天!”

    聲落,刀起,刀光與雪光同降,直入胸膛!

    “住手!”高牆上宮胤怒喝,衣袖一拂,六點銀光飛閃而下。

    終究離得太遠,血光搶在銀光抵達之前飛濺,將一色潔白地麵潑灑鮮紅。

    六具屍體愴然落地的悶聲,似撞擊在所有人心上。

    以死逼諫,喋血宮城!

    城上城下一片死寂。

    “妖女!”軒轅鏡怒喝,“我大荒軍士未能戰死疆場,卻因為你血濺皇城,你還有臉站在那裏求人庇護?你但有一分尊嚴良知,此刻就該自己跳下宮城!”

    景橫波目光從地下六具屍體上慢慢移開,盯住了軒轅鏡。

    軒轅鏡被她目光看得一窒,竟下意識轉開,想想不對,趕緊有轉回來對她怒目而視。

    城下漸漸安靜,看著城上女王。

    印象中鮮活放縱的女王,此刻有種不同尋常的冷靜,並沒有如眾人想象般大怒哭鬧,相反,巍巍然浩浩然,氣質風神,竟然和她身邊已經掌握大權多年的宮胤,極其類似。

    那兩人並肩而立,便如一對人間掌控者,俯瞰風雲。

    這種表現,令在場的人,更下鏟除她的決心。

    她雖在朝廷之中眾叛親離,在百姓之中,卻擁有極佳聲名和無上擁戴,民間已經有了關於她的歌謠,句句讚美欽慕,這些歌謠被遠遠傳遞到六國八部,口口相傳。

    有智,有勇,有民心,假以時日,她若長成,假以時日,她若再擁有無上實力,這天下,再無人可將她駕馭,這裏所有人,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一片寂靜中,景橫波終於開口,宮胤手按在她後心,以真力助她聲音遠遠傳出。

    “朕為什麽要跳下來?”她一句話便似火上澆油。

    不待城下鼓噪憤怒,她又冷然道:“無論如何,我是經曆了迎駕大典的大荒未來女王。自有屬於我的尊貴。我可以死,但不能屈辱地死在萬人之前。想要我死——”她厲聲道,“進城來!”

    “你使詐!”成太尉之子立即大叫,“你把我們誑進來,然後就可以殺了我們!”

    “是嗎?”景橫波忽然一笑。

    這一笑在飛雪中忽然閃現,豔若桃李又冷若冰晶,美到蕭瑟。

    眾人心神震動,隨即忽然發現,城頭上女王不見了!

    下一瞬景橫波忽然出現在成太尉之子麵前,手中匕首雪亮,冷冷抵住他胸膛。

    驚呼聲起。

    那男子一眨眼,眼前忽然就多了女王,匕首寒意直透胸臆,下一瞬就能抵達他心髒。

    他想退,不敢退,激靈靈打個寒戰,心知無幸,絕望地閉上眼睛。

    想象中的劇痛並沒有來,然後他聽見風聲和驚呼聲。

    他再次睜開眼,麵前空蕩蕩,隻有裹著雪的風。

    抬起頭,女王還是站在城頭上,原來位置,似乎從未移動過。

    似乎剛才一霎驚魂,不過是個夢,噩夢。

    但他從四周緋羅軒轅鏡等人神情中看出,那不是夢,是真的。

    他駭然抬頭,看城上,風雪中衣袖飄拂的女王。

    “看見沒,”景橫波唇邊一抹笑如豔鬼,“我不用誑你們,一樣可以殺了你們。”

    城下眾人啞口無言。

    這是事實。

    剛才那一霎,所有人反應不及,隻要女王匕首輕輕往前一送,成太尉之子十條命也報銷了。

    眾人更多的是心驚——如果剛才女王的目標是自己呢?自己躲得過去嗎?

    答案是否定的。

    “隻敢躲在人後煽風點火算什麽本事?”景橫波唇角笑意譏誚,“既然這麽想我死,那就進來吧。按照慣例,女王就算賜死,也隻能是毒酒自盡,或者自縊。想看我死,就進來看。”

    “誰知道你肯不肯死!”

    “她肯。”

    回答的是宮胤,他一抬手,手指冰冷地擱在了景橫波頸側。

    景橫波愕然抬頭看他。

    他卻沒有看景橫波,一擺頭,上來一個護衛,將景橫波捆了起來。

    “眾意如此,本座不會置之不理。”宮胤淡淡對著城下,“你們要賜死女王。本座同意。”

    城下無聲,有點不敢置信地看宮胤讓步。

    “但本座也讚同女王的話。皇家自有其尊嚴,讓她眾目睽睽之下自皇城自墮,有失皇族尊貴。”宮胤冷然道,“既然口口聲聲要遵從法度,那就按法度來。給她全屍,並以女王之禮,厚葬。”

    “可以讓她皇城自刎……”緋羅忍不住發聲。

    “你上來驗屍?”宮胤眼眸一瞥,緋羅臉色鐵青。

    讓她一個人上皇城驗屍?她能活著回去嗎?

    “那麽,你?”宮胤看向軒轅鏡。

    軒轅鏡裝作沒聽見。

    “你?”宮胤問趙士值。

    趙士值在泥濘裏爬了爬,示意自己癱瘓了,無法上城。

    “這也不敢,那也不行,你們當你們是誰,當真以為宮城一呼,我宮胤就得事事順從?”宮胤語氣越發深冷,“莫得寸進尺!莫忘記皇城之側,玉照龍騎備戰!”

    廣場上眾人無聲,默默低頭。

    “要麽滾回去,要麽一起進來。口口聲聲為大荒為朝廷,事到臨頭連結伴進宮都不敢,是公心還是私欲,你們自己清楚!”

    “進宮便進宮!”成孤漠大聲道,“親眼見妖女授首,我畢生所願!”

    “進宮便進宮!”軒轅鏡和眾人商量,“我等都有頭有臉,在場還這麽多人看著,宮胤斷然不能把門一關殺了我們,否則他也無法對天下人交代!”

    眾人紛紛點頭。

    軒轅鏡生怕場上眾人撤出,自己等人就沒了後援,轉身對場中眾人道:“勞煩諸位在此守候。成敗在此一舉,請諸位務必不要離開。我等一定不負眾望,帶出妖女自盡消息!”

    “大夫等盡管放心前去!”眾人轟然應答。

    “我們一有危險,就會放出消息煙花,屆時亢龍軍必反!我們相信國師,也請國師自重!”成孤漠聲音響亮。

    “本座答應的事,從無反悔!”

    城頭上宮胤手一揮,玉照龍騎悄然自黑暗中隱沒,趕往城外亢龍大營處理事態。

    場上眾人沉默立於風雪之中,看深紅宮門轟然開啟。

    軒轅鏡、緋羅、浮水部代表、趙士值、成孤漠、禮相及禮司三品以上諸員,及在場文武眾臣,魚貫而入,身後宮門緩緩合起,將這一夜鮮血和風雪,關入。

    這一夜的風雪和鮮血,還在飛。

    ……

    景橫波被兩個陌生護衛帶下城頭,刀劍一左一右,架在她脖子上。

    宮胤先她一步下城,一人在宮道之前佇立,麵對著進宮的泱泱諸臣。

    風雪漸烈,眾人都裹著厚厚的長袍,隻有他衣衫單薄,姿態筆直,雪白的衣袂在風中飄蕩,如一抹白色的魅影,看得眾人心中微微發寒。

    眾人忽然都想起,宮胤內功屬於冰雪一係,在寒冷天氣威力更甚。

    夜色盡頭,他冰晶雪徹如琉璃人,連唇都愛上書屋)

    眾人和他相隔數丈便站定,長長宮道,漸漸覆雪。

    景橫波走到中間,仰頭,冷笑一聲。

    “宮胤,”她不看宮胤,隻看天,“你夠狠。”

    宮胤默然,雪花飛過他臉側,分不出肌膚和雪哪個更白。良久他道:“情勢所逼,陛下見諒。”

    “別叫我陛下,”景橫波冷冷截斷他的話,“就在一刻前,你還叫我橫波。”

    風呼嘯掠起宮胤鬢發,烏發掩了同樣烏黑的眼眸,看不清眼底神情,“無論是陛下還是橫波,都過去了。”

    “是呀,”景橫波又冷笑一聲,還是仰頭望天,聲音蕭索,“上位者的愛恨,從來都是短暫的。江山,總比女人重要。”

    宮胤不再答話,垂下眼,微微後退一步。

    眾臣聽著兩人簡短的對話,宮胤依舊如此簡短淩厲。景橫波卻不同於平日飛揚瀟灑,字字簡單,字字滿是煞氣和恨意。

    是一對在江山大業前,無奈走向兩極的男女。

    “就在這裏吧。”軒轅鏡迫不及待地道。

    他很期待女王的終結由他一手推動,這樣在之後的政治博弈中,老牌世家豪門會獲得更多的好感和支持。

    緋羅卻緊緊盯著宮胤——她不相信宮胤就這麽同意了處死女王。

    雖然這種情勢,他確實是不答應也得答應,否則便失整個朝廷的人心。尤其會失去亢龍。但隻要對麵是宮胤,她就不安心。

    “微臣願獻長生藥。”她上前一步,奉上一顆藥丸。

    藥丸深黑,流轉著詭異的光。

    所謂長生藥,就是毒藥,死,也是另一種形式的長生。這是對賜死上位者的掩飾性說法。

    眾臣上前一步,齊齊躬身。

    “請用此長生藥。”

    宮胤抬起手,頓了頓,默然令身邊送藥上來的醫官退下。

    “諾。”他道。

    眾人喜動顏色。

    怕的是有詐,怕的是偷梁換柱,以無毒的藥詐死。既然肯用他們獻上的藥,那就什麽顧忌都沒有了。

    看來宮胤對今日早有準備,也已經下了決心了。

    他總不能一人和全朝廷、亢龍軍、整個貴族階層,整個六國八部作對。就算強力鎮壓,難道從此做孤家寡人?

    烏黑的藥丸捧到景橫波麵前,她眉峰一聚,露三分煞氣。

    “我要求女王應有的待遇。”

    “給你全屍,就是女王待遇。”緋羅目光淩厲。

    “我不想死在這冰冷宮道上。我喜歡舒舒服服,死也要舒舒服服地死。”景橫波搖頭。

    “死到臨頭,還諸多講究。”緋羅冷笑。

    禮相卻道:“女王要求有理,她當有尊嚴死法。”

    “你要在哪裏?”軒轅鏡耐著性子問。

    眾人心中都不願去她現在的寢宮,離宮胤的靜庭太近,靜庭在眾人心目中,是玉照宮第一危險之地,護衛無數,機關重重,女王寢殿太靠近那裏,一旦去了那裏,誰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我要在那裏結束,”景橫波轉頭,看著南邊方向,“我要在自己真正的寢宮裏離開。”

    眾人翹首,看見風雪裏遠方一抹深紅琉璃簷角掛霜。那是原女王寢宮。

    眾人鬆一口氣,成孤漠冷笑道:“也好。你到死都沒能真正坐上皇位。如今給你在女王寢殿裏自盡,也算全了你一生美夢。”

    “是呀。”景橫波又恢複了她懶洋洋的姿態,“在自己宮殿翹辮子,有大都督送葬。挺好。就是不知道大都督死了之後,誰給你送葬呢?”

    “賤婢!”被刺到痛處的成孤漠臉色鐵青,“你還有臉提這一樁!若非你殘殺我兒,今日你何至於身死失位?”

    “我被逼身死失位,不是因為殺了你那惡霸兒子,不是因為挖了他們祖墳,不是因為得罪你們中任何一個,”景橫波搖搖頭,“隻是因為我把百姓看得比你們重罷了。”她翹起唇角,不盡諷刺,“今日玉照宮城下,如果站的是百姓,死的會是你們。”

    “也許,”緋羅笑盈盈地道,“可惜,普通百姓沒有特許,是無法在夜間進入宮城周圍三裏之內的。你所依仗的百姓,在關鍵時期,無法幫得了你呢。所以,教你一個乖,下輩子投胎時,千萬選對人巴結喲。”

    “教你一個乖,”景橫波斜斜瞄她一眼,“沒有雪白的牙齒,就不要大笑;沒有挺拔的胸,就不要掐腰;沒有平直的肩,就不要偏頭。你知道我每次看你嬌笑挺胸偏頭裝嬌俏,就恨不得早死早投胎嗎?”

    “景橫波!”緋羅一個笑容展開一半,不知是收還是不收,手將要落在腰上,不知是放還是不放,頭偏到一半定住,眼底煞氣一露,“說吧!趕緊多說些!九幽地獄可沒有你賣弄嘴皮子的地方!”

    景橫波哈哈一笑,轉身就走。

    一大隊護衛跟在她身後,眾臣也都跟著,一步不離。生怕她忽然又跑了。

    宮胤始終沒有動,立在人群最後,看雜亂的步伐踏碎一地霜雪,看火把在風雪中穿行,一路逶迤向女王寢宮去了。

    雪花零落如梅,落於他唇邊。

    不化。

    ……

    幾條人影,匆匆自隱秘宮道前行。

    “快點,快點。”裹著風帽的紫蕊不斷催促後麵抱著霏霏和二狗子的翠姐擁雪,“這裏可以先一步到達女王寢宮。”

    三個女子從隱蔽小道拐出來,進入宮門前,遠遠看見前方大部隊已經出現在宮道那頭。

    三人閃進門。

    “我是女王貼身女官,等會必須得在她身邊,後麵的事,拜托你們了。”

    “翠姐,你隨我來。”擁雪去拉翠姐。

    “等等,你們先前有誰看見靜筠了?”翠姐忽然問。

    另外兩人都一怔,隨即紫蕊不確定地道:“她應該是在屋內睡覺的吧?不是說病得很重嗎?”

    “她每天都在屋內睡覺,可你真的確定剛才我們出來的時候,她是在屋內睡覺嗎?”

    三人臉上表情都不好看,剛才接到消息晴天霹靂,未及多想就趕緊趕過來,誰也沒有心思再去管一個長期不冒頭的病人到底在不在屋內。

    此時再想回頭查看也來不及了,畢竟這裏的事更重要。

    “女王寢宮隻有一個正門,她不可能偷偷摸摸來的。放心。”紫蕊安慰她倆,“我們小心些便是。”

    “嗯。”

    “我在前殿等候,擁雪你和翠姐去女王寢殿。”

    三個女人匆匆分工,擁雪拉著翠姐直奔寢殿。

    “這裏有個機關。”她開門見山地道,“我不知道今天女王需不需要用這個機關,但我們應該在這裏守著。另外我要告訴你,這個機關,靜筠好像……”

    外頭忽然有豁啦一聲響,似乎一塊瓦片擲在了牆上,擁雪一驚閉嘴。

    “我去看看。”翠姐起身。

    “我去吧,我身形小,不顯眼,他們快要到了,別給他們看見我們。”擁雪拉住了她,匆匆出去了。

    翠姐一個人,帶著二狗子,留在金碧輝煌的女王寢殿裏。

    ……

    女王寢殿大門,被緩緩打開。

    景橫波在踏上台階前,轉身回望。隔著黑壓壓的人頭,看不見宮胤的身影。

    “別看了。”趙士值嘴角一抹玩味的笑,“讓國師送別他心愛的女子,著實殘忍,我想,他不會來了。”

    “除了看守女王的護衛外,其餘護衛請不要隨入。”緋羅要求護衛們退下,生怕一關宮門,自己這些人就被宮胤手下屠戮了。

    護衛們似乎得了宮胤的囑咐,果真留在宮門外,將宮門大開著。

    景橫波回身,走入宮門內,第一眼就看見紫蕊立在宮門之側,對她施禮。

    “一等女官夏紫蕊,見過女王陛下。”

    夏紫蕊好像沒看見眾臣諷刺的笑容,從容恭敬如昔,彎下的裙裾一動不動,最完美的宮廷儀態。

    景橫波凝視著她,一瞬間百感交集。

    危難之時見真情。

    她所有的給予,從來隻有在微末人群之中才有回報。

    “如此忠誠的女官,何不忠誠地陪女王一起長生?”有人陰陽怪氣地道。

    “紫蕊正有此意。”夏紫蕊斂斂衣裙,平聲靜氣地答。

    一霎的靜默。

    漫不經心的眾人轉過臉來,認真打量一眼這個足列一等,完全可以飛黃騰達的女官,再看一眼唇角微笑,滿目生光的景橫波。

    眾臣眼中有難明之色,想不通景橫波一個準女王,短短數月,怎麽能令這些驕傲的女官,如此收心?

    這女子有一種難言的魅力,令人依附信任,願傾心以報。若令她成長,也許將來就是登高一呼,天下景從的女子梟雄。

    幸虧她一腔熱心投錯地方,盡對這些無用賤民用心。

    眾人冷笑一聲,都覺得諷刺又慶幸。

    然而看那兩個女子雪中相視,麵容平靜美麗,眼神似有澹澹之光,忽然又覺得自己卑陋,忍不住心中生出怒氣,大步向前,腳步雜遝,將紫蕊擠在一邊,推著景橫波往正殿去了。

    景橫波被推走之前,隻來得及給紫蕊打了個手勢。

    ……

    翠姐等了一會,隱約聽見外頭擁雪似乎“哎喲”一聲,心中一驚,站起身來向外看。

    她走到窗邊,隔著茫茫風雪,什麽也看不見。

    忽然她聽見身後二狗子怪叫一聲,道:“小筠兒。”

    翠姐一怔,隨即想起什麽,立即轉身。

    但是已經遲了。

    腰後頂著冷硬之物,寒氣直入骨髓,她知道那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匕首。

    熟悉的聲音在她肩後,輕輕笑道,“翠姐兒,我等你們多時了。”

    ……

    景橫波跨入女王寢宮的正殿。

    在她進去之前,已經有成孤漠帶領手下,將大殿之內迅速檢查一遍,確保沒有問題,才允許她進入。

    她緩緩行走在深紅富貴萬字花的長毛地毯上,越丹陛,過玉階,上頭是堆金嵌玉滿繡褥的女王寶座。

    經過門檻時,她微微提起裙裾。

    無人看見門檻背後,一抹紫影,悄然閃進她裙裾之下。

    明黃裙裾長長拖曳,一路逶迤上玉階,她在寶座上坐下,整了整裙裾,捆住的手托在下巴上,懶洋洋看著殿門。

    眾臣紛紛隨入,各自習慣性站班,如果不是氣氛嚴肅森冷包圍住她,這態勢倒有幾分像女王臨朝。

    站定之後,眾人忽然發現一個問題。

    毒藥由誰奉上去?

    用宮胤護衛,不放心。用女王女官,不放心。自己上?眾人麵麵相覷,忽然都想起女王的諸多神異,想起剛才宮城之前,她鬼魅般忽然出現在成太尉之子麵前,再鬼魅般消失。

    以女王鬼神莫測的手段,也許無法抗爭這許多人,但弄死一兩個上前逼她的人,還是很有可能的。

    她到現在都不急不忙不悲憤,表現詭異,令眾人心中戒心更重,都覺得殺死女王固然要緊,但這事在場這麽多人,大可以由別人去做,不必自己逞這個英雄。

    看女王的樣子,是不大可能自己去死的。

    果然景橫波在上座,勾了勾手指,懶洋洋地道:“自縊太難看,我不要這樣死給你們看。誰有種,把毒藥獻上來給朕?”

    眾人望著她,心中微凜,都覺得這女子,不管心中如何打算,此刻依舊如此從容睥睨,才是真正的霸氣。

    “嗬嗬,成都督英雄蓋世,又急於報殺子大仇,此事非成都督不可!”趙士值立即推薦成孤漠。

    成孤漠武人習氣,受不得激,當真上前一步。

    隻一步。

    陛前銅鶴忽然倒下,直砸向他的麵門!

    成孤漠大驚後退,銅鶴哐當一聲落地,骨碌碌滾出好遠。

    成孤漠不敢再動,駭然抬頭看景橫波。

    座上景橫波已經斂了笑意,手撐下巴,微微傾身,一雙眼眸冷冷凝注著他,不見明日明媚,隻見冷酷與殺氣。

    一霎如神。

    “在下還需要留此有用之身,延續我成家香火。”成孤漠立即退後一步,直白拒絕,“不如趙大人去吧。”

    “我這不是不良於行麽,再不然,請成兄弟偏勞一下?”趙士值看看那銅鶴,又點名殿中資曆最差的那一個。

    “我……我……”成太尉之子早已給先前女王那鬼魅一現嚇破了膽,此刻哪怕她在笑,他都覺得鬼氣森森,囁嚅著向後退。

    至於軒轅鏡等人,早已站到一邊事不關己地寒暄了。

    景橫波在上麵,冷笑看著這群高官的嘴臉,推吧,讓吧,早就看透了你們,要的就是你們這樣!

    她的裙裾下。

    霏霏正忙忙碌碌,將自己的尿液撒在一個小小的香爐蓋子上,然後捧起蓋子,蓋在香爐上。

    香爐裏的煙氣,經過濕潤的蓋子,再迤邐而出的時候,便由原先的純白色,轉變成淡淡的青色。

    一線青煙,從景橫波裙裾下,悠悠緩緩散出。

    景橫波注視著關得緊緊的殿門,眼中冷笑一閃而過。

    等下這煙氣,應該就會令眾人恍惚,她會帶眾人進入自己的寢殿。

    女王寢殿是私密地,眾臣清醒時不會隨便進入,但迷糊狀態下就可以了。

    她想讓他們領略下自己寢殿之下,那一片特別天地的美妙。

    等他們領略過了,也許想殺她的主意就改了,她準備學一學宮胤,也讓他們簽下不得不遵行的協議。

    現在,就等煙氣發揮作用了。

    她目光在殿內掠過,忽然覺得有點不對。

    好像少了一個人。

    ……

    半刻鍾前,擁雪出門去查看外頭動靜。

    聲音好像發生在牆外,她踩著積雪的石頭,想要爬上去看清楚。

    頭頂牆頭忽然有碎雪簌簌而下,碎雪裏,一抹亮光刺破她視野!

    擁雪仰頭就讓,腳下忽然一滑,跌下石頭,重重栽倒在雪地中。

    後腰咯著石塊,她痛得淚眼朦朧,隱約中看見一抹身影如輕絮雪影,飄然自牆上掠下。

    這姿態……她心中一驚。

    那人飄近她身邊,蹲下身,似乎想要看她傷情,又似乎已經拔出了劍,手中亮光閃閃。

    擁雪未及看清楚,伸手就去抓那人脖下,那人似一驚,向後一閃,手中銀光一亮便要劈下,忽然一停,似聽見什麽聲音,身子一掠,如風將雪吹過高牆,消失不見。

    擁雪躺在雪地上,慢慢睜大了眼睛。

    ……

    冷硬的刀頂在背後,翠姐一動不動。

    “靜筠。”她道,聲音一開始發顫,說了幾個字便穩定下來,“你果然在裝病。”

    “誰說的,我什麽時候裝過病?”靜筠在她身後咳嗽了兩聲,連咳嗽都是輕飄得意的,“但是為了手刃害我的人,我就算病體支離,也得爬起來是不是?”

    “誰害你了?”翠姐皺起眉,“你不會是說大波吧?”

    靜筠冷笑一聲,聲音寒氣似入骨髓,“為什麽不會?你忘記上次就為一碗薑湯,她怎麽對我了?”

    “那也是你先心術不正,自取自辱。”翠姐聲音裏滿是輕蔑,“你的命都是大波救的,你卻對國師動了春心,是你先要去搶她的男人,她那麽對你,要我說,還是客氣的!”

    “什麽她的男人!”靜筠聲音忽然激憤,“她的她的,什麽都是她的!我告訴你,什麽都不是她的!不是!”

    翠姐冷笑一聲,連反駁都懶得。

    兩人不再說話,看庭前雪落沙沙,穿越深紅窗欞,一兩片雪花撲入臉頰,徹骨的冷。

    “你是要殺了我吧?”半晌翠姐吸一口氣,閉上眼,“那你就殺吧。我隻恨當初沒有力勸大波立即送走你。”

    “她送不走我的,這本來就是我的地方。”靜筠冷悄悄地在她耳邊道,“我本來都不記得,最近,我都想起來了……不然你說為什麽,我就能從這裏麵出來呢……”

    “你什麽意思?”

    “你不配知道什麽意思,你確實是要死的,我已經厭倦透了你在大波麵前的模樣,總是一副忠心耿耿姿態,總是一副對我防備模樣。我和你認識這麽久,也沒見你對我這麽上心,你不就一個愛錢的婊子,因為大波地位高才這麽死心塌地投靠?非要裝得為朋友兩肋插刀模樣,你覺得你惡不惡心?”

    “惡心的人看什麽都覺得惡心。我愛錢,我貪了大波很多錢,但我也回報她了。總比有些人,得人家照顧很久,還心心念念想著害人來得正當,就怕惡事做多了,舉頭三尺有神明,死起來想必也不會比我遲哪去。”

    “我本來就不會活很久……”靜筠笑起來,急促的咳嗽引來呼吸的波動,拂亂翠姐的發,“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現在我想明白了,死之前,我要把試圖取代我的人,都統統先趕下地獄去!”

    “就你這破篩子一樣的身體,小心拖人不下,自己先落了地獄。”

    “嗬嗬……”靜筠似乎並不生氣,笑意輕飄,“你一向牙尖嘴利,我不和你鬥嘴。和死人鬥嘴,浪費。”

    翠姐咬咬牙,閉上眼。等著那冰冷一刀插下。

    她不求饒,也不想求饒,對靜筠這種以自我為中心,獨自怨恨許久的人,求饒不過是死前給自己多一層屈辱。

    刀稍稍往裏入了點,刺破衣裳,停住。

    她睜開眼。

    “知道我為什麽和你說這麽多麽?”靜筠的聲音再次悄悄在她耳側響起,“因為我有個很得意的計劃,馬上就要實行。這麽智慧的東西,如果隻有我一個人知道,簡直就是錦衣夜行。我想讓你也聽一聽,我想你聽完之後再死,一定會特別焦慮和遺憾。”

    翠姐不做聲。眼睛盯著前殿,前殿靜悄悄,雪簌簌而落,擁雪還沒有回來。

    “等下會有人來,拖我去獻毒丸。”靜筠笑眯眯地道,“我會咳喘著,哭泣著,一步一行,爬到她的膝下,我會抱住她的膝蓋,哭著表示不要她吃藥,表示我願意代她死。我還會懺悔我以前的不是之處,和她做臨死前的道歉和告別,我會表示我願意拿我的命來換她的命,隻求她活得好好的……你說,她會怎麽做?”

    翠姐隻覺得渾身的血,都似在這一刻冷了。

    “你……好毒。”她的聲音從齒縫發出,在每個齒尖,狠狠地礪。

    真要這樣,大波會怎麽想?大波本來就因為上次的事,對靜筠心有歉意,如今又怎麽能眼睜睜看著靜筠當麵代她去死?

    一旦大波試圖救靜筠,會有什麽變數?

    就算大波真的狠下心,讓她去死,靜筠一定不會死,到時候又會出什麽事?大波如果誤以為靜筠因她而死,這心障,也注定跟隨一生。以後還讓她怎麽做回景橫波?

    進或退,都是傷局死局。

    “我給她備著好東西呢,”靜筠一隻手托到她麵前,“你看,這裏有藥哦,有人提前給我送來的解藥。萬一景橫波真那麽狠心,真能眼睜睜看著我在她麵前服毒,那也沒關係,我會先服下解藥,這藥是宮廷珍藏禦品,可以解這世上絕大多數的毒……嗬嗬,你說,她再不放心我,再懷疑我,看見我決然為她服毒,以死明誌,是不是會感動信任我?嗬嗬到那時……”

    她帶著殘忍的笑意,偏頭看翠姐的側麵,她喜歡這樣的感覺,從高的角度俯瞰,似一隻獸,因勝券在握而從容篤定,戲耍爪下注定要死的獵物。

    這會令她忘記現狀,真切地想起當初。

    做久了弱者,在黑暗中苟延殘喘穿行,忘卻當日陽光之下的燦爛,忘卻當初身為上位者的榮光。

    過往的記憶其實早已模糊,隻知道下意識追尋那些曾經屬於自己的東西,直到某一日被喚醒,才驚覺原來自己已經失落那許多。往事模糊如此刻窗紗,蒙一層涼而薄的雪,觸手森冷。

    “我想……”翠姐的聲音忽然也很模糊,“我會知道的……”

    她忽然猛地向後一撞!

    “哧。”一聲匕首插入她後腰!

    靜筠不想她竟然自己往刀口上撞,大驚之下手一軟,身子向後一仰,翠姐趁勢壓下來,砰一聲重重將她壓倒在地,反手就是一個肘拳,擊在靜筠肋下發出一聲悶響,靜筠連吭都沒吭一聲,眼睛一翻便閉過氣去。

    翠姐倒在她身上,急促地喘息,身後鮮血慢慢洇染,染紅靜筠胸前衣裳。

    好一會兒她才稍稍平息,艱難地慢慢爬起身,先將落在地上的那顆解藥收起,再咬牙伸手到後腰,想要拔刀,卻忽然頓住。

    門外忽然有腳步聲。

    步聲微急,敲響這落雪寂靜的後殿。

    翠姐停住手,跪在窗下,警惕地向外看了看。正看見緋羅披著大氅,匆匆而來。

    “等下會有人來,拖我去獻毒丸……”

    靜筠的話忽然回旋在她腦海。翠姐咬牙站起身,一把拉下旁邊衣架上一件厚絨披風,裹住了全身。

    披風帶著寬大的風帽,將她的臉遮住大半。

    她站起身的時候晃了晃,臉色蒼白如紙,烏發在這冬夜被汗濕,顯得一雙眸子大而無神,乍一看竟然真有幾分像靜筠。

    緋羅已經走進廊下。

    翠姐來不及再處理靜筠,怕自己力氣不夠殺人時靜筠掙紮,被緋羅聽見,隻得拉過地毯蓋住靜筠的身體。自己匆匆迎出屋外。

    她垂著頭,用手擋住臉,一步一咳,一步一搖地走向緋羅。

    此刻這虛弱姿態,宛然便是靜筠。緋羅以前自然看見過靜筠,但都是遠遠一瞥,襄國女相眼高於頂,自然不屑於多理睬靜筠這種身份的人。

    此刻她也隻是淡淡一瞥,便道:“要你做的事,你都知道了?”

    翠姐點頭,咳嗽。

    緋羅昂起下巴,遞給她一個托盤,托盤上一顆黑色丹藥。

    “你可要做好戲。”她道,“隻要你做得好,你想要的都會得到。”

    翠姐又點頭,弱不勝衣地喘息。

    緋羅有點嫌惡地轉開眼,她並不清楚眼前這個女子的情況。整個計劃自有人製定,靜筠自有他人接觸安排該做的事,她負責的隻是將靜筠押送去給景橫波送毒。

    讓這女子送藥,是連環計,既可避免己方的人中景橫波的計,又可以利用靜筠給景橫波設陷阱。

    對於這個看似沒武功但常出奇製勝的女王,所有人都不曾小看。

    至於聯絡人和靜筠之間達成了什麽協議,她不知道,也不關心,她隻要做好眼前這一步就好了。

    一泓劍光如冷月,輕輕擱上了翠姐的頸項。

    緋羅在翠姐身側,冷冷道:“走吧。記住你要做好的事。”

    ------題外話------

    本書最重要的一個**,以及轉折點來了。

    我想強調的是,這本書的標簽是女強,甚至總體可算是寵文,有點特別的那種。

    另外,奮起需要爆發的力量,波折是必不可少的過程。而未來永有曙光。

    我一直想寫一本愛情更為濃鬱跌宕的書,期待讀者的理解成全。

    每個人都在堅持,投入並理解一本書同樣需要勇氣。

    隻希望:堅持到底,相信我。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