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你摸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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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哧一聲冰刺刺穿他掌心,鮮血飛濺。猶自不停,呼嘯直奔耶律祁心口!

    景橫波瞪大眼睛。

    三公子虛弱咳嗽,緩緩坐倒。甚至已經閉上眼睛。似乎這一招一出他也精疲力盡,又似乎覺得這一招一出必定塵埃落定。

    因為剩下的飛舞的團團雪花冰晶,也在不斷凝結成刺,一刺不中還有下一刺,天羅地網,循環不休,直到將人刺成千瘡百孔。

    冰刺卻忽然一頓。

    在離耶律祁心口一根手指距離處停住。

    隨即墜落。

    墜落的不僅是冰刺,連同四麵同時在不斷凝結成刺的冰雪也忽然停止變化,紛紛化回雪花和冰晶,簌簌碎落。

    碎得很快,甚至很亂,那感覺,像是低級存在遇上高級存在,立即潰不成軍一般。

    三公子一睜眼愣住,連景橫波耶律祁都傻了一瞬。

    這是怎麽回事?

    景橫波看著風雪中三公子迷茫的神色,這是個還很年輕的少年,眉宇間雖冷漠,眼神還是清澈的,特別清,似乎不被世事所染,但又特別硬,似乎不被外物打動。

    眼前圓盤隻剩一點空隙。

    耶律祁身影將看不見。

    她腦海忽然靈光一閃。

    隨即她發出一聲尖叫。

    “詢如!”她大叫,“你不能這樣撲出去!你會被卡死!”

    屋中兩個男人同時一驚,抬頭。

    耶律祁轉身就撲來。

    三公子竟然沒有去追他,反而支撐著一掠到牆邊,衣袖在牆壁上一拍。

    圓盤開始外旋,打開!

    景橫波大喜,全力雙手一揮!

    正向圓盤撲來的耶律祁,生生被她抓了過來,咻一聲穿過洞口!

    撲過來的三公子,隻抓到了他一抹衣角,隨即圓盤開始再次合攏,黑暗的洞口,一張豔麗的臉笑吟吟一閃而過,景橫波的聲音聽起來永遠那麽嘚瑟張揚,“謝謝開門,拜拜麽麽噠!”

    三公子瞪著漸漸合攏的圓盤,似乎想不到世上還有女子這麽狡黠。

    圓盤將要合攏的最後一霎,景橫波的臉又閃了過來,很好心地敲敲圓盤,笑道:“哦,差點忘記告訴你,詢如不在這裏哈!”

    圓盤合攏。

    三公子沒有再試圖打開,有那打開的時辰,這兩人應該已經跑了。

    他盯著那圓盤,臉上沒什麽表情,忽然低頭看了看地上,地上有碎落的冰雪,還有耶律祁灑下的鮮血。

    他臉上漸漸浮現奇怪的表情,輕輕道:“怎麽會……”

    “砰。”一聲響,門被推開,一大群士兵衝了進來。

    剛才三公子和耶律祁對戰,無力再顧及門口的禁製。

    “人呢!人呢!”那群人大聲嚷嚷,“我們是金鱗軍,前來保護你等,速速……”

    砰一聲,一股帶雪的風呼嘯而過,那群人影呼啦一下被卷了出去,乒乒乓乓栽在院中,落地梆硬脆響如冰人碎裂,再一看人人臉色鐵青,已經被凍死。

    屋內三公子,用冰雪在擦手,冷冷吐出兩個字。

    “濁臭。”

    他擦幹淨手,看看已經恢複原樣的牆壁,忽然搖搖頭道:“蠢貨。死一個是為你們好,以後,會死更多人。”

    不過死更多人似乎他也不太在意,他緩緩坐在破碎的棺材邊,拖過桌上一封文書,摸了摸那文書上的濃濃的墨痕。

    蘸墨太濃了,以至於每個字都微微凸起,不用看,摸也能摸出來。

    他出神地看著那文書,又將文書斜起,對光線照照,那些濃墨字體,便顯出被人手指摸索過的痕跡。

    他將那墨字湊到唇邊,輕輕舔了舔。

    ……

    景橫波扶著耶律祁在暗道中穿行。

    暗道很狹窄,窄得兩人走隻能側身,而且不是向下的地道,感覺還在地麵,景橫波猜想很可能這是夾牆,是那種非常長的夾牆,從大片屋舍中穿過,直到出宅。

    耶律家在黃金部的一間不常動用的宅邸,也有這樣奇怪的設計,可見底蘊非凡。

    景橫波著實累了,氣喘籲籲,肚子還時不時咕嚕一聲,黑暗寂靜中聽來響亮。

    耶律祁在懷中摸索,片刻後掏出一個東西要遞給她,隨即又縮回去,聲音聽起來有點懊惱:“髒了……”

    景橫波嗅見紅薯的香氣,才想起他曾將搶來的紅薯放在懷中,他將食物揣在心口,是為了留給她?

    黑暗中有紅薯香氣也有血腥氣,她心中微微發緊,隻好裝沒聽見,岔開話題。

    “你怎樣?”剛剛給他草草包紮了下,他雖然在勉力調整,但呼吸依舊不穩,明顯傷得不輕。

    耶律祁聲音還是那般慵懶隨意,“不錯,精神健旺。”

    景橫波在黑暗中翻翻白眼,心中有個疑惑未解,忍不住問,“剛才怎麽回事?”

    那三公子一著很牛逼的殺手就要奏效,卻忽然歇菜,怎麽想都覺得詭異。

    耶律祁沒說話,半晌笑了一下,道:“因禍得福?”

    “什麽意思?”

    “你確定你要聽?”他答得古怪。

    景橫波心中又一跳,隨即道:“為什麽不敢聽?”

    “我隻是不希望你不愉快而已。”耶律祁懶懶地道,“你還記得當初在大燕,你和宮胤落崖被我抓住那次?當時我中了宮胤的計,受了傷。”

    景橫波鼻子裏哼了一聲,心中有微微酸楚——這人間命運,推動敵友翻覆,有時候真的太過奇妙。

    有仇的並肩作戰,相愛的以劍決絕。

    她閉了閉眼,不想再想,她需要平穩的心境應對艱險,不是想東想西的時候。

    “自從受了他的傷,”耶律祁悠悠道,“我便不太適應過於寒冷的環境,尤其不能在寒冷環境中失血受傷,傷口血液會凝結如冰,非得運功驅寒不可。”

    景橫波想剛才他可不就是寒夜受傷?那血……

    “你受傷之後改變的血,好像令九重天門的殺手退避……”

    兩人都不說話了,景橫波抬眼看著前方綿綿不絕的黑暗,隻覺得似乎,即將踏入一個秘密中。

    “不要想太多。”耶律祁卻道,“宮胤不像九重天門的人。”

    “為什麽?”

    “這個門派極其隱世秘密,世人少有人知。如果不是耶律家有子弟被選中,我也不知道。”耶律祁道,“這個門派選弟子,條件極其嚴苛。另外,要求出身百年世家;要求不涉紅塵不出天門,終身侍奉九重天主。據說對叛徒手段極其可怕,成立以來從無人出天門。也有說法說本身武功有限製,根本就不能出天門。所以,如果宮胤是九重天門的人,他如此名聲煊赫,天門的人怎麽會不知道?怎麽會沒找他報複?而他身在人世,怎麽又沒遭受武功反噬?”

    “沒有麽……”景橫波喃喃道,“他般若雪很有些不對勁……”

    “向來絕世天門,武功出問題都是大問題,絕不會還能活這麽多年。”

    景橫波心裏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慶幸。半晌長長籲口氣。

    “大荒澤冰雪係武功很多,因為寒性武功對沼澤最有用處,所以也可能是巧合。”

    景橫波也隻能這麽認為,身邊耶律祁聲音低微,氣息急促,她隱隱覺得不安,此時也無心探究。她伸手想去試試他體溫,他卻正在此時含笑偏頭,似想要說什麽,她的指尖,輕輕按上了一處柔潤微軟。

    她一怔,他似也一僵,隨即她反應過來指下是他的唇,急忙要讓開,他卻閃電般抬起手指,按住了她的手指。

    這一刻他手指冰冷,她一時竟然恍惚,隻覺那冷澈入骨髓,是永不能忘懷的記憶。

    刹那間眼前是翻飛的雪,漸漸凝成一個人影,她凝望著那個人影,在暗處慢慢蘊了一眶的淚。

    那個人,她曾試圖用自己的溫暖,燒熱他,卻在最後換來天涯分離的結局。

    她手一顫,他已經輕輕鬆開手指,黑暗中他歎息亦翩然如雪花,帶一份冷的蒼涼,“按住你手的是我,你想的卻不是我。”

    她一震,偏轉頭去。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想說什麽。

    “也罷。”他卻灑然一笑,“無論如何,你此刻摸的是我。”

    景橫波從來不缺鬥嘴的詞兒,這得益於研究所四人組長日無聊永遠鬥嘴的成果,那麽多年鬥下來,連最不擅言辭的太史闌,真要罵起人都一串一串,但此刻她隻有沉默,手無意識地拂下來,無意中觸及他肩背一片濡濕,嗅見血腥氣逼人,不禁道:“你這……”

    “到了!”耶律祁忽然道,伸手一推。

    洞口開啟。

    第一眼看見牆。

    麵前是一座高牆,擋得嚴嚴實實。

    景橫波一怔——死路?

    耶律祁伸手又一推。

    牆上忽然翻轉的門,原來那門鑲嵌在門中,質地顏色和牆一樣,輕易看不出。

    門那邊。

    劈開琉璃天地,再見風雪年夜。

    景橫波一時被外頭晶瑩雪白的光刺得眼前一眯。

    外麵有沒有被包圍?她一時不敢出去。因為她很快聽見了道路兩端的腳步聲,以及兵甲和武器相撞的聲音。

    有軍隊。

    這裏應該還是耶律家這個大宅子的範圍。麵前是一條極其窄的巷子,應該很少有人通行,又黑又長,所以軍士們隻扼守住了兩頭,不必再進到這巷子中。

    這地方是官員貴族集中居住區,巷子對麵就是別家的大宅子,但因為耶律家發生滅門案,金鱗軍將耶律家包圍,附近宅邸都被驚動,哪裏還敢安睡,家家都燈火通明,護衛全部出動四麵出遊,她戰後精疲力盡,再加上重傷的耶律祁,無論奔到哪家宅子,都可能麵對無休止的圍殺。

    再看這巷子地麵,覆雪半尺,毫無印記。可見這巷子太窄不利通行,一般人都不願經過,想必隻有趕時間,才會從這裏走。

    怎麽辦?

    景橫波剛想和耶律祁商量一下,一回頭,看見他正向後退。

    “幹什麽你?”

    “我忽然想起,我把一件隨身重要物事忘在暗道裏了。”他笑,語氣歉然,“我得回去拿一下。”

    景橫波一把扯住他衣袖,冷笑。

    “少和我玩花招,想回去犧牲自己助我脫逃?”

    “你想得倒美。”他笑,咳嗽,“我命比你值錢多了。”

    “那就回來。”她用力一拉,原本隻是想拉住他,誰知道他一個踉蹌,撲倒在她肩上。

    景橫波一驚,立即覺得肩上濕了,不用看也知道是血,她挪動身體,將他挪到懷裏,低頭一看,不禁心中一緊。

    如果說氣色有所謂死色,這就是了。

    她想起耶律祁原本就中毒受傷,一路夜奔,為了吸走敵人注意力,引來那麽多人圍攻,想必圍攻中也已受傷,之後在圍攻中依舊將三公子那樣的人一劍穿心,必定又添心傷,最後還為她擋了一記。

    舊傷添新傷,僅流血就差不多把人流死了。

    他必須先停下來,好好休養。

    但這危機四伏時刻,四麵軍隊環伺,到哪裏找一個安生躺下的地方?

    巷口忽然有腳步聲和喝令聲。似乎有人經過,正在經受軍隊盤查。

    這風雪夜誰會在外麵走?

    景橫波伏低身子,不敢動彈,聽得那被盤查的人似乎很快通過,然後往這巷子中來,腳步聲很雜很急促,隱約還有吱嘎吱嘎聲音,似乎是轎子抬動中發出的聲音。

    “進轎……”懷裏耶律祁忽然低聲道。

    “兩個人太重……”景橫波猶豫。她可以帶著耶律祁進轎,但一旦進去必然會被轎夫發現,一樣是自投羅網。

    “分開……”耶律祁在她膝上翻身看了一眼,道,“前頭主人轎,你去;後頭丫頭轎,我去……”

    風雪裏轎子都黑漆漆的,真難為他怎麽看出主人轎和丫鬟轎的。

    景橫波還是覺得危險,這要撞上牛人,怎麽辦?

    “小隊仆從,行路急切,順利過關……行動鬼祟。”耶律祁斷斷續續地道,“……必是城中實權人物親屬,幹見不得人事情,要掩人耳目還要趕著回去……最好下手……”

    景橫波非常詫異就這麽一眼他怎麽看出來的?

    不等景橫波動手,耶律祁已經一巴掌把霏霏扔了出去,“去搗亂!”

    霏霏蓬鬆的大尾巴在半空中,蒲公英一般一閃,從轎夫腳下唰一下躥過去,絆得那轎夫一個踉蹌。

    轎夫低頭,霏霏早已鑽入轎底,轎夫什麽都沒看見,不禁心驚。四麵轎夫都有不安之色,問他:“怎麽了?”

    “莫名其妙絆了一跤……”轎夫大冷天抹汗。

    “磨蹭什麽!快走!”第一輛轎子裏傳來不耐煩的嗬斥,是個女聲。

    第二輛轎子正停在兩人掩身的洞口前,景橫波正要把耶律祁送出去,耶律祁按住了她的手。

    他手冰冷,她吸口氣,雙手搓了搓他的手。

    耶律祁似乎一顫,抬頭看她,她正低頭,兩雙眸子交匯,各自閃動微光。

    外頭轎子再次抬起,但轎夫還沒走兩步,霏霏又躥了出去。

    它閃電般在轎夫腳下幾個來回,最後躍到一個轎夫眼前,雪白的蓬鬆的大尾巴一揚,如雪花般曼妙一舞,半空中悠悠回首,幽紫的大眼睛對著那人眸子,慢慢一眨。

    也不知道那家夥看到了什麽,直著眼睛愣了半晌,忽然一躍而起,撞在身邊轎夫身上,“鬼啊!”

    轎夫們本就接連絆跌人心惶惶,此刻聽見這一聲嚎叫瘮人,頓覺渾身涼氣透體。都驚叫著亂七八糟撞在一起。

    “鬼啊!”

    “就說這巷子死過人,不能走!有鬼!”

    轎夫四散逃開,任那女子在轎中連連驚叫喝止也阻攔不住。

    “這是什麽節奏?”景橫波直著眼睛喃喃道,“轎夫都嚇跑了,誰來抬咱們?還有,這麽一叫驚動軍士不是找事麽?”

    沒人回答,低頭一看,耶律祁又昏了過去。猶自扣著她手指,似乎是要她現在不要急著進去的意思。

    景橫波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一向覺得雖然自己不笨,但腦容量比起這幾個還是小了那麽一點點,當下也隻好不急,繼續等。

    轎夫一跑一叫,兩邊軍士被驚動,都向這邊奔來。老遠地就有人詢問:“怎麽回事!”

    “廢物!廢物!”轎中女子大罵,啪地甩出一塊腰牌,道,“不要這群混賬抬了!煩請將軍安排幾位軍士送本夫人回去!”

    雪地上鐵青腰牌幽幽閃光,那將領看見,神色一震,急忙接了應下,令軍士們拉開那些狼狽的轎夫,又命喚幾個年輕力壯士兵來。

    景橫波立即明白時機到了!

    換人來抬,前後分量不一致就不再明顯。

    她猛地掐醒了耶律祁,道:“務必清醒一分鍾!”悄然打開牆上暗門。

    暗門正對著那丫鬟轎子,那丫鬟正打開窗子探頭出來看,忽覺身邊不對,一轉頭神態駭然。

    不等她叫出聲,景橫波手一揮,耶律祁已經落入了那丫鬟的轎中,景橫波親眼看見耶律祁進入轎中那一刻,單手扼住了那丫鬟的咽喉。

    她放了心,身形一閃。

    下一刻她坐在了一個女人的腿上。

    那女人裹著厚厚的狐裘,抱著手爐,正在對外麵發號施令,“快點……”忽然覺得腿上一重,一偏頭。

    景橫波的匕首還沒頂出去呢,她眼睛一翻。

    暈了。

    景橫波摸摸臉,臉上黏膩膩的,想必沾滿了血。

    難怪,這夜半轎中,剛才還鬧鬼,一眨眼腿上多個人,滿臉血跡神態猙獰,這位美人兒不直接嚇死算命大了。

    挺好,省事。

    她趕緊用人家珍貴的狐裘擦擦臉,又用力跺了跺轎底示意出發,抬轎的士兵已經到位,換人的時候難免亂糟糟的,也沒人在意靠牆這一側有什麽動靜。

    轎子抬起,景橫波聽見前頭的士兵在和身邊士兵低笑。

    “都說瑤夫人是難得的美人,身嬌體弱,可做掌中舞,我看流言果真不可信,這明明該是個肥美人……”

    景橫波嘿嘿一笑,轉頭看看那暈去的女子,果真是個美人,就是臉色白了些。她就著外頭的雪光,好奇地看了看她的臉,嘖嘖一聲。

    這女子眉毛粘膩分散如塗膠,眼尾赤紅,剛剛才和人通奸回來!

    ……

    轎子一路前行,並沒有走多遠,景橫波搶過人家狐裘,穿在自己身上,舒舒服服躺著。

    她並不憂心耶律祁,後頭沒爆出動靜,就說明沒事。也不憂心耶律詢如,能在那樣環境中活到今天,就絕不會因為眼瞎單身流落雪中而死去。

    她隻需要想下一步怎麽辦才好。

    “你天性放縱,不適宜步步為營未雨綢繆。那會令你累心煩躁而失手。你隻需要掛一個遙遠的目標在那裏,然後做好自己眼前的每一步。腳下的路每一步都是踏實的,之後就沒有坑能陷住你。”

    這世上,誰最了解她?

    那個遠在帝歌,以冰雪為神,永遠巋然不動的男子。

    這短暫的瞬間,她竟似做了一個夢,夢裏依舊是那些看似淡漠實則絮絮的言語,夢醒時她眼角微濕,手指一抹,指尖晶瑩。

    一夢如浮生,再睜眼天地依舊寒徹。

    有聲音從外頭傳來,“夫人,到了。”

    她掐醒那猶自昏迷的女子,女子“啊”一聲醒來,景橫波匕首頂在她腰上,道:“我是女賊!想活命,我說一句你做一句!”

    女子點頭如搗蒜。

    “讓所有人把轎子抬入廊下,轎門對著牆壁,然後讓他們統統退下,一個不留。”

    女子抖抖索索照辦,好在天冷,聲音發顫也沒人覺得奇怪。

    士兵們退下時,嘟嘟囔囔,“都說瑤夫人大方,怎麽給她抬這一路賞錢都沒有……”

    有人冷笑道:“聽說失寵了哎!”

    ……

    院子裏沒了人,景橫波頂著那女子下轎,回頭看看那丫鬟轎,沒有動靜。

    她進入室內,一聲呼哨喚出霏霏,做了個繩子手勢,霏霏把一大片帷幕撕成條,景橫波換霏霏上前看守那女子,自己把布條連成繩索,先把她給捆上,又塞住嘴,才出去看那丫鬟小轎。

    轎子裏滿是血,昏迷了兩個人,一個丫鬟一個耶律祁。

    景橫波弄醒那丫鬟,逼著她幫忙扛起耶律祁,送到裏間瑤夫人香氣逼人的床上。命霏霏看好這丫鬟。

    耶律祁肩上貫通傷還在流血,景橫波皺皺眉,轉身對神色驚惶的瑤夫人道:“找個大夫來。”

    那女子拚命搖頭,景橫波笑道:“找個什麽理由呢?你懷孕了?”

    瑤夫人神情更慌,頭搖得險些掉下來。

    “你小產了?”

    搖頭。

    “你要生了?”

    搖頭。

    “你奸夫要生了?”

    瑤夫人頭搖了一半僵住,喉嚨裏格格兩聲,眼睛裏忽然就汪了一泡淚,哀求的淚。

    不得不說,美人楚楚哀求之態還是很養眼的,景橫波一向喜歡看美的事物,心情略好,也知道她現在絕對不敢喊了,拿掉她口中布,笑眯眯托腮在她對麵道:“那你說,什麽借口好呢?”

    “有個大夫……和我頗有交情……”瑤夫人顫顫道,“我以偶得傷寒之名,喚他來……”

    “你半夜叫大夫,你夫君不會被驚動麽?”

    “他哪裏管我死活!”怯怯楚楚的美人忽然柳眉倒豎,頓時殺氣騰騰,“他忙著摟那個小蹄子,我就是死他麵前,他也沒空瞧我一眼!”

    喲,還是個怨婦。

    “誰去請大夫呢?”

    “你那個小獸……”瑤夫人也是個聰明人,立即道,“隻要偷偷送張紙條在那大夫桌上就行,隨行大夫就住在隔壁院子……他看見會來的。”

    霏霏送信去了。景橫波心情很好地托起她的下巴,左看右看,嘖嘖歎息,“啊,你說的不是真的吧?啊!你這麽個美人,居然會被老公冷落?嘖嘖,誰舍得冷落你這樣的美人啊。”

    瑤夫人眼底立即盈了滿滿的淚,也不知道是為了安撫她的情緒討好她,還是太深閨寂寞終於找到可以訴苦的人,竟然拉著她,就開始哭訴。

    美人一唱三歎聽得景橫波嗬欠連天,很快也就明白怎麽回事。也就是位高權重的夫君是個花心大蘿卜,本來瑤夫人是夫君的心尖尖上的人,不然也不會出行都帶著,誰知道出行到這偏遠小城,竟然有帝歌的世家子弟,給夫君送上了來自帝歌的絕世美人,所謂舊愛不如新歡,弱柳扶風的瑤夫人很快就被那豔光四射的帝歌美人給奪了寵愛,眼瞧著門庭冷落,瑤夫人獨守空閨……

    瑤夫人的哭訴已經到了第三遍**,景橫波忽然打斷了她的話。

    “你夫君,是黃金部族長?”

    瑤夫人“呃”地一聲。

    “你夫君冷落了你,所以你出門去私會情人?你情人又是誰?你既然也是剛來這小城,又是這樣的身份,怎麽有機會認識外人?”景橫波第二個問題又拋了出來,“你這情人,也是新情人吧?嗯,我猜猜……”她手指頂著下頜,眼風俏而媚地一飛,“帝歌世家子?”

    瑤夫人怔怔地看著她。

    她臉上神情說明一切,景橫波一點也不意外地哈哈一笑。

    金鱗軍是黃金族族長的皇家軍,能被這瑤夫人驅使,她的身份呼之欲出。能和這瑤夫人夜半私會,這小城的官員隻怕還不敢,隻有帝歌世家子弟才有這份風流。

    “你……”瑤夫人臉上的神情卻不僅僅是驚訝,忽然多了幾分憎惡,她上下打量著景橫波,“你不會是那個賤人派來的吧?”

    “哪個賤人?”景橫波一怔。隨即明白她說的一定是那個獲得新寵的美人。

    “你很像她!”瑤夫人咬牙切齒地道,“不是臉,是姿態風情!她也是你這種,天生媚骨的小妖精,一眨眼,一揚眉,都想勾了男人魂!”

    帝歌世家子送給黃金部族長的女人,很像自己?

    景橫波覺得這感覺怎麽這麽不對味呢?

    她正要問,外頭傳來腳步聲,大夫來了,景橫波手一揮,桌上茶盞忽然飛起,在瑤夫人驚駭的目光中,懸在了她的頭頂。

    “等下你要是說錯什麽做錯什麽,懸在你頭頂上的就是刀哦!”

    說完她嘿嘿一笑,割開瑤夫人綁縛,將她向外一推,身子一轉隱入簾幕後。

    瑤夫人目光緊緊盯著她身形,竟然忘記威脅,下意識地學了她翩若驚鴻的姿態,也翩然站起,迎向那個大夫。

    景橫波隱在簾幕後,聽著那邊動靜,瑤夫人本身有軟肋,也不想聲張,和那大夫說自己出外正遇上遠房表弟,表弟受了傷,著大夫來給療傷。

    那大夫也沒問什麽,給耶律祁包紮上藥,走的時候幽幽說了一句:“夫人還是多顧惜身子,這結交太多,也不利於您養生美顏啊。”

    景橫波在簾幕後險些笑出來——好大的醋意!

    看來這位瑤夫人不甘寂寞得很,夫君在前頭美人在懷,她在後頭勾三搭四。生張熟魏,皆可為入幕之賓。

    大夫走後,她出來看耶律祁氣色似乎好了些,微微放心。想著等他醒來就離開,還得趕往天灰穀給他找解藥,這回得把七殺他們聯係上。

    她惦記著先前帝歌世家子的事,她隨口問:“給你們族長送美人的世家子,是誰?”

    瑤夫人神色有點悻悻,又有點興奮,冷哼一聲道:“軒轅鏡長子軒轅瑋。”

    景橫波霍然回頭。

    ……

    半個時辰後,景橫波在瑤夫人的暗室裏,翻看著一疊厚厚的文書。

    文書是黃金部絕密文書,列的正是天灰穀的計劃。黃金部、軒轅世家、耶律世家再加一個有控獸之能的緋羅,計劃對天灰穀進行一次深層次的探索。文書是幾家的契約,提到了事前準備和事後分成,還有具體的行動計劃。

    這文書,是景橫波用一套化妝技術的展示和交換,以及適當的威脅之後換來的。

    瑤夫人坐在她麵前,不無得意地道:“老頭子把東西都交我保管,戀上那賤人後又要了回去,但我可都抄了一份。嗬嗬,他都不知道我識字,不然哪肯把東西給我。”

    她神情得意,眼底卻深深寂寞,掌握重權的男子多半薄幸無情,枕邊人那麽多年,道盡寵愛受盡賞賜,但他連她識字都不知道。

    愛的到底是人還是那美麗**,短暫青春,她如此明白。所以她肯用這萬金難換的情報,來換景橫波一套嶄新的化妝技巧。

    留住美麗就是留住寵愛,留住寵愛就留住了一切,她清楚得很。

    備份情報本就是為了奇貨可居。在合適的時候賣個合適的價錢。

    她不無妒意地看著麵前專心看文書的女子,少見的美麗先不說,更難得的是隱隱雍容氣質,她在燈下垂目看文書的沉靜神情,讓人想起高位者的端嚴;而她輕輕攏起文書的纖長手指,被雪光映照出從容的姿態。

    這種女子,讓她這種曆遍人生的女人一看便知道,她和她們,是不同的。

    景橫波翻開一頁,忽然眼神一凝。

    那份計劃名單上,赫然有亢龍軍的名字!

    天灰穀行動中,將會有亢龍七色營精英士兵參加!同時還秘密抽調了一批封號校尉!

    封號校尉是亢龍軍中一種特殊的軍職,半實職半榮譽,一般都是嘉獎在戰爭中表現特別傑出,一場戰役殺人過百,或者陣斬敵酋的勇士。封號有勇毅、勇英、武成、忠勇等,這些人是亢龍軍的精英和中堅力量,個個都是萬人敵,是全軍偶像。隻要不早早陣亡,將來幾乎都是當將軍的料。

    亢龍軍居然參與了這一計劃?還派出了這麽多精英?這事兒宮胤知道不知道?成孤漠又是怎麽想的?從計劃書來看,亢龍這批精英承擔了首批進穀尋找安全道路的最危險任務,成孤漠怎麽會拿亢龍軍的精英力量給別人開路?

    用手指想也能猜到,裏頭有貓膩!

    還有,七色營!

    景橫波眼神很冷。

    當初宮門進逼,那五個自殺死諫,要求宮胤處置她,把矛盾推向**的士兵,就是七色營的。

    那夜亢龍軍嘯營,最初也是七色營推動。

    嗬嗬,終於能當麵見一見。

    景橫波就著燈光仔細看那幾份簽押的契約,沒看出什麽名堂,忽然聽見床上微有動靜,轉頭一看耶律祁已經醒了,正默默凝視著她。

    他看起來有點虛弱,眼神卻依舊極亮,含著淡淡喜悅。

    自生死昏迷中輾轉醒來,能第一眼看見燈下從容靜謐的她,真是一件令人溫暖欣慰的事。

    景橫波衝他笑笑,揚了揚手中契約。

    她不打算瞞他,隻要打算一起去天灰穀,就沒有必要瞞。在生死道路上對隊友不忠誠,最後害的往往是自己。

    “瞧瞧有什麽貓膩?”

    耶律祁一拿到契約就笑了。

    “成孤漠這一份,墨色有點不一樣。”他道,“有沒有蒼海珊瑚粉?沒有的話,普通珊瑚粉也行。”

    珊瑚粉取來,耶律祁將契約看了一遍,將粉末撒在幾處空白處,用火一烤,頓時顯出字來。

    這些字一出現,就幾乎改掉了整個契約的含義,將亢龍軍的任務加得更重更危險,收獲卻在減少。一看就是一個完全不平等的,近乎於出賣的契約。

    “蒼海珊瑚粉隱藏字跡,西地沼澤的鮫油卻可以令字跡在一段時間後消失。”耶律祁道,“契約每人一份簽訂時,必定每份成孤漠都要求看過。所以其餘人的契約,將關鍵內容以珊瑚粉隱去,而成孤漠手上那份,必定加了鮫油,到時候拿出來做證據時,就是白紙一張。”

    “亢龍軍被黑了。”景橫波唇角翹起。

    “很愉悅?”耶律祁打趣她。

    景橫波不答,眼光流轉。一看就是想使壞,耶律祁最喜歡看她狡黠模樣,笑吟吟將契約收起。

    隨即他笑容便凍住了。

    因為景橫波在和瑤夫人道:“你說軒轅鏡的大公子就是給族長獻新歡的那個?你說明日族長宴請軒轅大公子?你說軒轅鏡也可能來?那好,你安排一下,我要給軒轅公子獻舞。”

    ------題外話------

    按住你兜的是我,你想的卻不是我,無論如何,此刻我摸的是你……的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