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一生一個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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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霎的安靜。

    她覺得一股暴烈的氣流,似忽然從心間生起,箭一般地穿過胸臆,將要攜著血攜著灼熱的火,砰一聲射碎這個世界。

    那氣流,叫苦痛和憤怒,壓抑在心深處,一直不願麵對,死死摁住。

    她霍然轉身。

    裴樞被她的目光,驚得雙手一鬆,他未曾見過景橫波這樣的眼神。

    他見慣了她的散漫隨意,歡笑自如。從不知道景橫波也有這樣被刺痛的,燃燒般的眼神。

    這眼神燒得他心間也一窒,腦子一空。

    景橫波手一揮,失神狀態下的裴樞,砰地一聲撞到了身後的大石上。

    “對!我恨!我恨你們所有人!”景橫波指著他鼻子,大喝,“恨你們沙文主義,唯我獨裁!恨你們自作聰明,自以為是!”

    “景橫波,我……”裴樞的喊聲還沒來得及出口,啪一聲景橫波已經毫不客氣踩著他胸膛,一閃不見,硬生生將他的話,蹬回了咽喉裏。

    裴樞回頭,就看見她大紅的影子一閃,消失在夜色中。

    他再轉頭,就看見那群人,轉身的轉身,摳鼻的摳鼻,看戲的看戲,抱胸的抱胸,個個一臉了然,又事不關已。

    再看看身周,雜物散落,一片狼藉,似此刻淩亂的,打敗仗一般的心情。

    裴樞怔了半晌,恨恨一捶大石,“她就是忘不了他!我就是遲了一步!”

    石屑濺上他的臉,他也不擦,滿麵灰塵,眼神卻亮得怕人,不見頹廢,隻有滿滿鬥誌。

    他不覺得難堪,挫敗也隻是片刻,裴樞一生,遇絕境也不曾放棄,何懼一時磋磨。

    天棄撣撣頭發上的灰,不以為然笑了笑——關鍵在早遲?那耶律祁得吐血。

    對麵,英白忽然舉了舉酒壺,一個安慰般的姿勢。

    他悠悠道:“說什麽來得早遲,道什麽緣分不夠。不過都是借口。每個人一生,從來都隻有,一個對的人。”

    ……

    景橫波身影一閃,已經出現在丹棱山主峰的半山。

    她想爬上山頂,吹吹風,吹散此刻心間湧起的灼熱的憤怒。

    她很不喜歡今天的情緒失控,更不喜歡僅僅因為那個名字,便引起失控。

    出帝歌以後,所有人都盡量避免在她麵前提起這個名字,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心中時時閃過那個人,越向前走,想的越多。

    所有的壓抑、疑惑、怨恨、迷茫,在心中早已匯聚成巨大的風暴,一日日盤旋不休,四處衝撞,卻沒有出口。

    她想要一個出口,卻不敢要,怕麵對的真相並不是自己猜想,一切都隻是她一廂情願的臆想,那足以讓自己再崩潰一回。

    到了此刻,看似風光,其實前後絕崖,孤注一擲,她必須鼓足全部力量和勇氣走下去,不給自己一絲軟弱和放棄的機會。

    當日碎心之苦,她不要再來一回。

    許是壓抑太久,當裴樞衝口而出那個名字,衝口而出那句話,她覺得自己似被砍了一刀。

    正中要害,似可看見鮮血狂噴。

    她抬手,按住心口,眼神迷茫。

    她是不是被那人印太深記憶在心版,所以才不肯放,不肯放。

    所以她一直虛幻地想象,想象當日那般的慘烈有苦衷,想象後來的相遇有貓膩。如此軟弱地安慰自己。

    或許隻有當日死黨和她自己才知道,她是個長情的人,長情到看似瀟灑,骨子裏優柔。

    研究所裏,她看似興趣最廣泛,今日喜歡這個明日喜歡那個,然而隻有最親近的人才知道,她連看電影,都隻喜歡最初喜歡的那個片子,看遍天下精彩劇集,但每隔幾日必定要把喜歡的老劇翻出來,百看不厭。

    那些曬幹了香氣猶存的花兒,那些記憶中令人淚流滿麵的感動最初。

    她垂下頭,雙手插進發內,黑發幽幽地遮住她的臉。

    ……

    長久閉目之後,她籲一口氣,似要將一心難以言說的鬱氣吐出,抬起頭。

    抬頭的一瞬間,她忽然看見底下一片火把的光芒,火把光芒下,兩處人馬在對峙。

    她忽然想起了影閣的事。

    叛徒雷生雨要支援三門四盟七幫的殺王大會,影閣的死忠要等穆先生回來主持大局,現在正在對峙。

    剛才自己驅逐玳瑁霸主們的動靜很大,影閣距離不遠,應該已經聽見了。雷生雨失了外援,可能會魚死網破。

    她有些奇怪,穆先生不是已經回影閣了嗎?以他在影閣的地位,不是應該一到,雷生雨就徹底失敗嗎?怎麽還在對峙?

    難道叛徒勢大,穆先生鎮不住叛徒?

    她身影一閃,往那方向撲去。

    她出現的位置,在那群對峙的人身後,麵前有一道山壁掩護,山壁後是一處荒草地。

    前方在對峙,還有互相叫罵聲傳來,她聽出穆先生還沒有回來。

    她有些不安——他去了哪裏?算算時辰,他該到了啊?難道路上出了事?他一個殘疾……

    這麽想的時候,她想起身,去找找穆先生。忽聽不遠處有腳步聲響。

    她立即蹲下,這山壁後很多長草,在這夜色中,足可遮掩身形。

    一個高大漢子走了過來,夜色中眼神灼灼,似乎頗有些焦慮地左顧右盼。

    景橫波認出他是雷生雨。

    這下更奇怪了,雷生雨不在外頭主持,抽身跑這裏來幹啥?

    雷生雨似在等待什麽人,頻頻在原地轉圈子,不時探頭對外看看。轉到第三圈的時候,一條黑衣鬥篷身影,忽然出現在他身後。

    景橫波嚇了一跳——她一直盯著雷生雨,竟然沒有發現這人怎麽出現的!

    來人黑衣連帽鬥篷,身形相貌,統統掩在一片黑色中。

    雷生雨似乎也嚇了一跳,做出戒備的姿勢,來人手掌一翻,亮出什麽東西,景橫波看見雷生雨背部繃緊的肌肉,頓時鬆懈下來。

    她看不見對方出示了什麽信物,但從雷生雨的反應來看,似乎兩人是認識的,而且雷生雨等的正是他。

    “你怎麽現在才來!”雷生雨有點煩躁地責問對方。

    那鬥篷人似乎笑了笑,答:“有事忙。”

    他說話簡短,聲音悶在鬥篷裏,聽起來嗡聲嗡氣的。

    “廢話少說,”雷生雨急躁地道,“你既然來了,應該是打算來接收了吧?放心,我幫你把人給除掉了,現在隻要你再幫我一把,把外麵那人羅唕的人鎮服,這影閣就是咱們的天下了。怎樣?”他舔舔嘴唇,期待地看著鬥篷人。

    景橫波心中一跳,想著難道雷生雨真正的幕後主使人,就是這鬥篷人?似乎鬥篷人從雷生雨手中拿到了影閣不少重要資料?還有那個除掉了是什麽意思?雷生雨是指之前玉樓浴池他對穆先生的出手,還是剛才他又對穆先生出手了?

    她心中緊張,屏住呼吸,仔細聆聽。

    “怎麽?”鬥篷人道,“你自己搞不定?”

    “還不是鮮於慶!”雷生雨怒道,“他臨走時竟然關照過諸位堂主,不許接受堂口內一切人員大型調動,又帶走了令牌。我人手還不夠壓服那些人,掌握大權,不過,你來幫我一把,情況就不一樣了。”

    鬥篷人不說話,黑色的衣袂在風中靜靜飄動。

    “你到底什麽打算!”雷生雨怒道,“你花那麽大價錢,買了影閣的機密,要的不就是奪取影閣嗎?你為什麽遲遲不動手?現在正是最好時期,穆先生被我殺了,堂口裏人心浮動,你帶著你的人,和我聯合在一起,我們隻要統統殺掉最不聽話的那些,其餘人自然歸順。到時候你當閣主,給我個大護法就行。”

    “隻要大護法麽?”鬥篷人曼聲道。

    “當然。”雷生雨眼珠轉了轉,“不然你獨掌大權也可以。反正我也厭倦了打打殺殺的江湖生涯,你再給我一筆錢,我幫你解決影閣裏最難纏的幾個,然後你當閣主,我拿錢走人,怎樣?”

    鬥篷人似乎笑了笑,道:“穆先生真的死了嗎?”

    雷生雨目光閃爍,語氣卻斬釘截鐵,“當然!”

    “我想當閣主,但是不放心你做護法。”鬥篷人扔過來一樣東西,“這是給你的報酬,帶著你的人,走吧。”

    雷生雨警惕地接住,低頭一看,臉色大變,驚道:“這是……”

    話音未落,他忽然覺得渾身一冷。

    那不是一般的冷,像被無數冰刀刹那間插入骨髓,血液肌肉,刹那間便結了冰。

    渾身冰冷,腹間卻忽然一熱。

    他一低頭,就看見一道雪光,從自己腹部躥出,帶出一抹淒豔的血泉。

    原來熱的是自己的鮮血……

    “你……”他渾身僵硬,死在頃刻竟然也無法倒下,隻能牙齒打戰,拚命擠出想要問的話。

    鬥篷人輕輕招了招手,那抹冰雪在他襟袖間翻飛不見。

    他不知何時已經離雷生雨很近,聲音如夢幻般遊離。

    “多謝你玉樓浴池,那一掌。”

    “你……你是……”雷生雨霍然瞪大眼睛,眼神裏震驚、不解、迷惑、痛苦……也如鮮血般狂湧而出。

    怎麽可能!

    他是穆先生?

    可是穆先生怎麽會自己買自己的秘密?

    他竟然將影閣的秘密,賣給了穆先生?然後指望穆先生幫忙,滅了影閣?

    他做的一切,都在穆先生眼下?

    不,不可能,怎麽會這樣,沒道理這樣……

    “砰。”他僵硬地倒在地上,至死眼眸睜大,眼角睜裂,兩縷鮮血,緩緩流下。

    眼眸裏驚愕不解,永不消散。

    穆先生為什麽要自己買自己秘密,為什麽明知他是內奸,還帶他去玉樓,這個答案,他注定至死也不能解開……

    鬥篷人注視著他的身體,拂拂衣袖,用更輕的聲音道:“嗯,說到做到,內奸幫你解決了。”

    他手指一拂,雷生雨衣衫破裂,貼身收藏的大額銀票,以及剛才鬥篷人給他的東西,都飛到了他手裏。

    鬥篷人手指一夾銀票,便微微露出一絲譏嘲的冷笑——銀票一張沒少。

    付出去買秘密的錢,一文不少地拿了回來。

    雷生雨如果地下有知,大抵要再吐血死一次。

    鬥篷人隨意將東西收好,轉身要走。

    一條人影忽然一閃,鬼魅般撞入他懷中,冷風銳響,一柄匕首,狠狠紮向他胸膛。

    行動的氣流將影子的黑發吹開,露出景橫波眸光黑亮。

    鬥篷人猛地向後一閃,但這世上誰也閃不過景橫波的速度,景橫波已經貼著他的身子欺近,手中匕首嚓一聲長揚,刁鑽角度直取他脅下。

    她沒下死手,想要重傷這人,交給穆先生。這人勾搭影閣內奸,卻又殺了內奸,必有所圖。

    他反應也驚人的快,手一揚,竟然像是猜到她的刀勢一般,順著她刀光的軌跡堪堪避過,刀尖“哧啦”一聲將他衣袖劃開,從手腕直上肩頭。

    襟袖翻飛,有隱約雪白晶瑩碎點逸散而出。

    幾個晶點落到她鼻尖,冰涼。

    她如遭雷擊,手中匕首竟然停在半空不知落下。

    碎雪紛落,天地冰涼。

    有更涼的風掠過她的眉端,她闃然一醒,才驚覺自己尚在對戰中,這一霎失神,足夠對方殺死自己十次!

    她慌忙撤步一閃,一抬頭,對麵早已無人。她急急回身,就看見一抹黑色的影子,翩然在夜色中一閃,不見。

    他如夜的影子融入夜色,隻留下四周微涼的空氣。

    景橫波怔了半晌,忽然覺得手軟,匕首當啷一聲落地。

    她垂頭看著地麵,荒草如常,她又摸摸鼻尖,鼻尖似乎還有一點濕冷,又似乎隻是錯覺。

    先前的冰雪,似錯覺。

    她站在夜風之中,渾身開始微微顫抖,一遍遍告訴自己,不,不是的。

    她害怕某個真相。

    如果是那樣,那她的很多猜想,都會被推翻。

    如果這個勾搭內奸,意圖對影閣不利的人,是宮胤,那和她一路同行的影閣之主穆先生是誰……

    如果這個是真的,那她就真的證明了,是她一直在臆想,一直在貪戀,一直沒出息地對他還存在幻想……她怎麽會是這麽賤,這麽軟弱的人?

    更要命的是,她會覺得,真的自己已經瘋了。

    在帝歌逼宮當日,已經瘋了!

    不……不是……這天下冰雪係武功,並且隨身瞬間起冰雪的人,一定很多!

    九重天門的人大多是冰雪係武功,一定有人也達到了這個程度。

    九重天門的人手很長,最近也出現過,想必他們有心介入玳瑁武林之爭……

    一定是這樣……

    她忽然起身,往黑影逃去的方向追去——不要怕,不要在那胡思亂想,想要知道他是誰,追上他!

    剛閃過山壁,就看見前方一個坡下的水潭邊,一個鬥篷人在洗手。

    她大喜,一閃衝過去,匕首出鞘,直抵對方背心。

    一條人影忽然從側麵閃過來,抬手一掌,怒喝:“何人偷襲!”

    來人掌力雄渾,景橫波被撞得一個翻身落地,站穩之後看見對方是一個高大男子,臉上戴著麵具。

    此時鬥篷人已經轉身,道:“是你?”

    他臉上銀麵具閃閃發光,嘴角弧度優美。

    景橫波怔了怔,喜道:“穆先生!”又皺了皺眉道,“可找到你了。你去哪了?怎麽會躲在這裏?那邊影閣的事你為什麽不出麵?還有,你怎麽穿成這樣,害我險些誤傷你!”

    “你問題太多,叫我回答哪個?”穆先生一笑。那男子過去,扶他上了旁邊的輪椅,遞了手巾給他擦手。

    穆先生隨意擦了擦手,將手巾交給那男子,景橫波一眼掠過,原本沒在意,忽然將眼光又轉了過來。

    驚鴻一瞥,她覺得好像有什麽不對,此刻卻又怎麽都想不起來。

    “這位是……”她看著那高大男子,也隱隱覺得有點熟悉。

    “他是我的隨從,先前聯係上了。”穆先生介紹。那高大男子看起來有點木訥,對她微微一躬。景橫波又覺得怪異,也隻得微笑點頭。

    和穆先生這一路,鬥嘴和合作都已經習慣,已經算是很熟悉,她很自然地扶住他手臂,道:“你怎樣?底下的事情,要不要我幫你?”

    穆先生一怔,低頭看看她的手,她也一怔,隨即穆先生恢複自如,反手覆住她的手,笑道:“不用了,內奸已經死了。底下的事情便迎刃而解,我隻需要出麵就行了,何必再把你扯進來。”

    景橫波不答,低頭看著他覆住自己的手出神,穆先生微微移開手,笑問她:“怎麽?”

    “沒怎麽。”景橫波轉開眼光,收回手,道,“我也覺得我們這關係,不露於人前比較好。隻要你確定你能搞定就行。”

    穆先生唇角笑意弧度優美,“自然能。你且放心便是。”

    景橫波放下心,靠住他輪椅,長長伸了個懶腰:“那我辦自己的事去了……今兒可累死了……”

    她靠得極近,伸懶腰姿勢極自然也極放鬆,似乎覺得身邊是個非常可以信任的人,粉白的拳頭直伸到穆先生臉頰邊,他側頭專注地瞧著,瞧著她纖細的身段,和眼前粉白的拳頭如花苞。

    眼看她一個懶腰伸得歪歪斜斜,看起來似要栽到他懷裏,他眼底波光一閃,猶豫了一下,伸手攬住了她的腰,笑道:“小心跌了。”

    他攬住她腰的手,蓄著三分力,留著三分巧,可以將她扶正,也可以將她推開,還可以將她拉入懷中。

    而她傾身的姿態,似乎有幾分收不住,果真要倒入他懷中的樣子,他眼神略略驚愕,卻閃爍更多歡喜,手上微微一帶,她便要傾入他懷中。

    景橫波卻在此時,身子翩然一轉,轉開了他的手掌,轉到了輪椅後,雙手扶住輪椅,調皮地一笑,道:“那咱們有空再見。我的新堂口離你上元的堂口也很近呢……你要出去嗎?我送你一程。”

    說完不由他分說,格格一笑,將輪椅向前一推。

    此時正是一個下坡,輪椅止不住去勢,碾著枯草滑出山壁,那高大漢子愣了愣,道:“姑娘你怎麽……”急忙追了上去。

    她盯著輪椅上人的背影,等著他起身或者有什麽動作。

    他卻沒有起身,對她的惡作劇逆來順受模樣,輪椅飛快顛簸滑行中,猶自伸手,對她揮了揮以示告別。

    她身子一閃,閃上山壁,居高臨下看著下麵——她將穆先生推了出去,聲音的響動,立即驚動了底下的影閣的人,當即有人迎上去查看。

    風將底下的聲音,斷續傳來,聲音驚喜:“先生!”

    “先生回來了!”

    底下那批忠於穆先生,和雷生雨屬下對峙的影閣眾人,紛紛迎上前去,歡喜地迎接他們的先生回歸。

    而雷生雨的屬下,則開始倉皇奔逃。

    景橫波站在山壁上,看著底下一幕,眼神從疑惑轉向驚愕再轉向疑惑最後轉向無奈。

    她無奈地捶了捶頭,覺得那裏一定早已成了一團亂麻,難為自己看起來還正常。

    影閣的人,是不會認錯他們的主子的。

    他是穆先生。

    可是剛才……

    那人一路同行,喜歡並習慣她的接近,卻從不主動接近她。

    今天……

    山壁上她啪地賞了自己一個耳光,清脆響亮。又把滿腦子的亂麻,拍了回去。

    隨即她恨恨站起,一腳踢裂山壁,身形一閃,消失不見。

    ……

    景橫波漫無目的地行走在山路上,她一時不想回去,隻想吹吹山風,清醒清醒頭腦。

    腦子裏亂麻般絞成一片,她煩躁地捶捶頭。

    出帝歌之後的狀態太詭異了,很多時候,和敵人對峙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在成長,越變越聰明,但很多時候,又覺得自己在倒退,各種糾結和理不清。

    難道自己雙重性格,或者精分?

    眼前忽然人影一閃,迅速如鬼魅,景橫波警惕地退後一步,“誰!”

    頭頂樹梢有人大聲問:“誰!”

    語氣、聲音、一模一樣。

    景橫波挑眉,“出來!少裝神弄鬼!”

    那個聲音一模一樣地道:“出來!少裝神弄鬼!”

    景橫波身影一閃,閃向頭頂樹梢,她閃上去的時候,樹梢上的影子,閃了下來。

    現在換她站在樹頂,那影子在樹下,如鏡像。

    “哪個混賬學老娘!”她正心緒煩躁,破口大罵。

    “哪個混賬學老娘!”那影子雙手叉腰,破口大罵。

    那姿態讓她霍然醒悟,大怒道:“老不死,你又玩我!”

    人影分開披麵長發,嘻嘻一笑,月光下一張臉溫潤高貴,表情滑稽流氓。

    “老不死你在這裏幹什麽。”景橫波立即警惕地退後一步。

    “給你打分呀。”紫微笑吟吟地道,“你最後一道題目完成了。”

    景橫波才想起,似乎自己的最後一道題目,就是要求好好玩玩玳瑁勢力,如今正好完成了。

    “幾分?”

    紫微豎起一個巴掌,“不多不少,剛剛及格!”

    “尼瑪你識不識數!”景橫波噴他,“你跑來就為了告訴我及格?”

    “我還告訴你,”紫微指指自己,“我剛才學你,你有什麽想法?”

    “有什麽想法?”景橫波沒好氣地道,“想法就是你是一個神經病。”

    “你是自己快成神經了吧?”紫微上人哈哈大笑,樂不可支,“我告訴你,無論怎麽學,總有一個真,一個假,對不對?”

    景橫波眯起眼睛,想了想,冷哼一聲。

    老不死有時候,還是會打機鋒的。

    “我既然及格了。那你答應給我解毒的呢?”

    紫微上人笑眯眯看著她,“你覺得你現在身上還有毒嗎?”

    早就知道!景橫波翻翻白眼,轉身就走,她可不想和老不死多說話,誰知道下一秒他會冒出什麽可怕的念頭和話來?再逼她考一張坑爹的試卷都有可能的。

    果然她剛剛抬腳,那老不死就在她身後道:“我還有張卷……”

    “不做!”

    “那你上張試卷高分的獎賞,你也不要了?”

    “不要!”

    他獎賞?他這輩子懂什麽叫獎賞嗎?他的字典裏不是滿滿隻有“坑爹”兩字嗎?

    “可是我打算告訴你,你想找的人在哪呢……”

    景橫波霍然停步,不可置信地轉頭,連聲音都變了,“什麽?”

    她死死瞪住老不死,她知道老不死還擅長紫微術數,星圖推算,一直有心想問問老頭,知不知道她的身份,知不知道她三個死黨大概在哪裏。她的身份,從老頭對她的特別態度來看,想必是心裏有數的。

    但三個死黨在哪,這個問題她很多次想開口不敢開口,不是怕紫微說不知道,而是怕紫微告訴她,那三個沒和她穿到同一個時空,那樣她會崩潰的。

    她內心裏,一直靠兩個信念支撐著走下去:一個是打回帝歌,做真正女王,將那些曾經驅逐暗害侮辱她的人踩在腳下;一個是打回帝歌,做女王,用這天下資源,找到三個死黨,讓她們對著她大喊一聲:女王!

    多少次午夜夢回,想到這兩個夢想,她就笑得像中彩票一樣。

    如果讓她知道她這輩子都沒希望中五百萬,她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堅持的力量。

    老不死瞅瞅她神情,十分猥瑣地笑了,抬頭望天,矯情地道:“我忽然又不想說了。”

    “嗬嗬。”景橫波抬腳就走,“我要去找詢如談談心,問問那天到底那啥怎麽那啥了……”

    “哎呀呀不要這麽劍拔弩張嘛……”老不死揮舞著雙手追上去,景橫波身子一閃正好後退,砰一下和他撞在一起,一把拎起他領口衣裳,“快講!不然我就教詢如降龍爆菊十八式!她一定很有興趣都在你身上試試的!”

    “一點都不尊師重道,怎麽說我也算是你師傅。”紫微上人撥開她的手,慢條斯理整理衣裳,笑嘻嘻地道,“喂,小波兒,看樣子你這女王有希望做成,怎麽樣,給你師傅一個國師當當?”

    “行行。”景橫波不耐煩地答應,心想建國了封一打國師,他排最末,讓這老不死見誰都哈腰!

    “你要找的人,”老家夥張開雙臂,深沉地注視這廣袤星空,這一刻他看起來終於有了幾分仙風道骨的氣象,“散布在這大陸之上。”

    景橫波一下捂住了嘴。

    她眼底瞬間湧現驚喜的淚花——死黨們在!在同一時空!

    隻要在同一時空,就能聚上!

    這麽久,她沒有機會去找她們,總想著安定之後再好好尋找,但內心深處,也害怕萬一在黑洞的穿行過程中,四個人被吸入了不同的時間裂縫,那就真的永遠相見無期了。而這種可能行,在那樣的空間亂流中,是很可能發生的。

    老天有眼,竟然真的讓四個人,都落在了同一處大陸!

    雖然古代交通不便,雖然從一國到另一國難比登天,但隻要在這片大陸,她就一定能找到他們!

    這一刻她第一次感激老天。

    “都在哪裏?”她又伸手揪老不死,老不死身子一飄,躲開了。

    “我不知道。”

    “去死!”她急匆匆地掏口袋,“你不就是敲詐麽?你要什麽?我給。國師我覺得對你不夠檔次,想做女王嗎?想做女王等我打下江山你來做……”

    “老夫真想做大王,幾十年前大荒就沒你們的份了。”紫微嗤之以鼻,“你是天降者,我隻從當日星圖推算出,那個時期有好幾個天降者,而你,本來不該是到這裏來的……所以我想去瞧瞧,被你替換掉的那個是誰。順便逛逛外頭,大荒的人和景,瞧膩了。”

    景橫波想你出國旅遊是假,想躲開詢如是真吧?此時也懶得和他鬥嘴,急急問:“哪個?男人婆小蛋糕小透視?不管是哪個,你幫我找出來。”

    “我隻能看出大概方位,根據大概方位去尋找。而且隻能看出一個,就是那個和你互換過的,隻有你倆的星軌在當時有過交錯。”紫微上人笑嘻嘻地道,“至於是誰,我怎麽知道。等我見了,告訴你好了。”

    “好的好的。你去你去。”景橫波抓耳撓腮,恨不得能跟著他就這麽跑一趟,但此刻哪裏分不開身,隻好再三拜托,“找到了,及時給我信,代我向她問好……不對,問個毛好。代我問問她們怎麽樣,混得好不好。混得不好的話來跟我混,我現在應該可以罩住她們了。如果你遇見的是小蛋糕,叫她快來幫我害人,如果你遇見的是男人婆,跟她說她一個人混肯定找不到婆家的,過來我負責嫁個男人給她,我這裏啥類型都有,猛男逗比人妖酒鬼偽娘任她選,她不喜歡男人喜歡打架我也有架給她打,十五個幫隨她挑;如果是小透視,這麽傻的孩子一定會吃虧的,肯定混得很慘,保不準能混到牢裏去,你跟她說姐這裏有好多好玩的萌物,還有草泥馬,她一定會來的……”

    話還沒說完,紫微已經不堪嘮叨,閃出千裏之外……

    “喂!”景橫波第一次戀戀不舍地追出幾步,大喊,“一定要帶到啊!不然我遲早用我的bra勒死你……”

    山路寂寂無人影,她站定,迎著空曠的天涯,張開雙臂。

    山風將她長發掠起,和這夜的霧氣一起擺蕩。

    她眼眸亮起,如天際不滅星辰,那是因為終於確定死黨還在,而生的無窮喜悅和希冀。

    帝歌逼宮事件之後,她第一次覺得渾身灼灼生熱,滿是蓬勃的心火和力量。

    此刻她們的存在,予她就是莫大的希望,隻要有希望,就有勇氣繼續腳下的路。

    山腳下漸現霓虹萬丈,日光自她腳下一寸寸升起,一寸寸絢爛腳下的路。

    莽莽蒼山,浩浩雲海,在這一刻,聽見她縱情大喊。

    “等著我!”

    ……

    這晚景橫波回去後,英白裴樞等人,原本以為她要黑著臉回來,誰知道她出去一趟,回來滿麵春風,喜上眉梢,連走路都似生風,都以為她想通了,當即有人歡喜有人憂。憂的人不提,裴樞自然十分歡喜,以為不破不立,自己不顧一切對她坦白心跡,擊破她心中魔障,她當時雖然接受不了,好好想想之後,卻是終於轉過彎來了。這豈不是他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裴樞一掃沮喪,自此更加殷勤得意。並和天棄請教什麽叫溫柔——他認為景橫波還沒接受他的原因,恐怕是他不太懂得體貼的性子,看來看去,好像天棄這方麵可以學一學。

    景橫波哪有什麽心思管他的小九九,她現在滿是幹勁,要好好打下地盤。萬一紫微老不死真的將哪個姐妹帶回來了,到時候她這個已經把牛皮吹出去的女王,卻連個像樣宮殿都沒有,會被三個損友笑一輩子的。

    為了麵子,拚了!

    景女王以彪悍之姿,開拔上元城周圍仙橋、巨甸、寧津三縣。

    一邊往三縣走,一邊拔羅刹門的堂口——她從厲含羽那裏,弄到了羅刹門下的堂口分布和一些基本情況。厲含羽作為羅刹最看重的麵首之一,又承擔了誘惑女王的任務,手中掌握的資料,較一般麵首詳盡不少。景橫波按著名單,帶著高手,一路掃蕩。羅刹門正因為門主死亡生亂,門中爭權,附近幫派欲待侵入,哪裏經得起景橫波強勢出手,景橫波又有內部資料在手,搶資源比人家快,拔堂口時,先殺掉堂主副堂主,再在歸順者中挑選高手,編入了封號校尉麾下的隊伍,再帶著這些新編的人,去拔玉帶幫的堂口,在拔玉帶幫堂口行動中立功的原羅刹門幫眾,搶到的財物都歸自己,當下這些人都幹得十分積極。

    等玉帶幫的俘虜也收了一大幫,則編在裴樞麾下。他給自己的手下隊伍起名叫“天灰營”,告誡自己,永遠不忘天灰穀生涯,不忘當初黃金部和帝歌之仇。

    景橫波再令他們去搶掠羅刹門的堂口,也是搶來的東西都歸自己,充分激發了這些人的積極性,而這些曾被羅刹門幫眾攻擊過的玉帶幫眾,出手自然不會留手,掃蕩唯恐不徹底,殺人唯恐不除根。所經之處,一路血火。

    景橫波就用這種交叉攻擊的辦法,一路快走,一路拔掉了兩家幫會十八處大小堂口,收編幫眾兩千多人。

    可以說,她這一手,狠辣決斷,如雷霆暴現。她如一道攜著熊熊烈火的雷彈,轟然一聲爆開,在身後拖曳出長長的黑紅血火痕跡。

    不出則已,一出則驚天下。

    隨著她的一路暴走,雪片似的文書信箋,在這段時間,往來於整個玳瑁和大荒的土地上。

    “女王秘密抵達玳瑁,忽於丹棱山出現!”

    “女王於丹棱山,聚十五幫會,殺羅刹門主、玉帶幫主,逐十三幫會首領!”

    “女王急奔於上元三縣,七日內拔羅刹堂口十一,玉帶堂口七!殺兩幫堂口主事者七十六人,收編兩幫幫眾兩千三百餘人!”

    “女王在仙橋、巨甸、寧津三縣發布王令,令玳瑁族長出城覲見,並稱上元周圍三百裏內,都將是她王宮選址之所,著令在此範圍內的十五家幫會勢力,一個月內,全部退出!”

    ……

    一路潛伏,悍然出場,滿身狂霸,震驚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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