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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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聲音來勢極快,像天盡頭忽然炸起一蓬煙花,原本隻針尖大,轉眼炸出一條筆直的天道,狂飆而來。

    玉無色扔了杯子跳起來,尖聲道:“戒備!戒備!”

    耶律祁搶到門邊,仰頭對天邊看,日光正盛,金芒萬丈裏,似有人影直射而來,身形似有些熟悉。

    他微微怔了怔。

    人人驚動,隻有裴樞毫不理會,他緊緊盯著那花樹上端的人,那人影一直一動不動,瞧來詭異。

    那裏是通向後殿的月洞門,後殿就是景橫波住的地方,裴樞向來最關切景橫波,想了想,從側門走了出去。

    其餘人都在關注前方那聲勢驚人的天外來客,也沒人注意到裴樞已經離開。

    裴樞行到那花樹前,躍上樹伸手一拉,一具屍體啪嗒墜下,裴樞盯著那屍首,對那身紅衣裝扮皺起了眉。

    屍首是個婆子,半臉皺紋一臉粉,身上紅底金花的衣裙看著眼熟,鬢邊還插兩朵俗豔的大紅花,儼然民間媒婆裝扮。

    景橫波和玉無色說要“成親”,完全是隨口之言,玉無色卻心懷對宮胤等人的暗恨,有心煽風點火,幹脆巴巴地找來媒婆司儀迎親的人,要著著實實在宮中給景橫波“成個親”,偏偏龍胤對“成親”根本沒興趣,嫌這些人人多礙事,幹脆殺了。

    裴樞越來越覺得不對——宮中怎麽會有媒婆?媒婆怎麽會死在這裏?

    他猛地一撩袍子,直奔後殿。

    殿門開著,還沒靠近,裴樞就嗅見了一股奇異的氣味,似是沉香的香氣了,夾雜了別的古怪氣息。

    他心有些微跳,曆來江湖生涯,不尋常的聲音和氣味,都代表著不妥的變化。

    他放輕步子,提高戒備,悄然進入殿中,往殿口一站,環視一圈,頓時怔住。

    眼前一片狼藉,凳子翻倒,凳子上有鐵條,妝台混亂,瓶瓶罐罐倒了一地,一看就知道曾經經過一場不算大的搏鬥,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血腥氣息。

    他的心忽然顫抖起來,目光落到床上,女子靜靜地伏著,玲瓏曲線,一看就知道是景橫波,她衣衫不整,睡姿似很疲倦,在她身下素色床褥上,似可見斑斑血痕。

    那血痕一入裴樞的眼,就好似一個鞭炮在裴樞眼底炸開,他立在門檻上,渾身顫抖,連手中劍都似握不穩,撞在門邊發出細微的叮當之聲。

    隨即他猛然衝前,奔到窗邊,雙臂一攬,將景橫波緊緊地抱在懷裏。

    景橫波睡得正香,正夢見宮胤趕來,滿目驚詫,她撲上去哭訴,忽然被驚醒,未及抬頭,已經感覺到一個溫暖的懷抱將她抱緊,那雙臂如此用力,竟如鐵條一般箍得她動彈不得。她心中一顫,心想宮胤果然來了,這麽用力的擁抱,他是已經誤會了什麽了嗎?

    她順勢往那懷抱裏一埋頭,嗚咽道:“嗚嗚嗚你現在才來,嗚嗚嗚什麽都晚了!嗚嗚嗚你怎麽現在才來!”

    本來想好的捶他的胸哭訴的經典動作,因為被抱得太緊,什麽都做不了,連臉都抬不起,隻能假哭,在他衣上擦著鼻涕,忽然又覺得他衣裳顏色似乎不大對勁,隻是殿內光線暗,又背光,一時不大能分辨清楚。

    他沒有說話,似乎在微微顫抖,雙臂卻將她抱得更緊了,似要將她勒入血肉裏般用力,他的手掌有些笨拙地在她背上拍著,這種滿滿安慰的姿勢,讓她心中略感欣慰,卻依舊要加上最後一層考驗,作勢推他,“算了……這事都這樣了……是我蠢,上了人家的當……現在,我已經不是黃花女子了……我想……我也配不上任何人了……”

    一邊背著狗血台詞,一邊忍著想笑的欲望,她肩膀忍不住顫抖,看起來倒更加像傷心痛哭了。

    裴樞的肩膀也在微微顫抖,聽見她這樣說便如火熱的刀觸在肌膚上,燙體裂膚的劇痛中,卻又生出淋漓灼熱的快感,一邊自責著自己太大意竟然讓她受這樣的傷害,一邊狂喜著啊景橫波一直對他不假辭色今天卻說了這樣的話,難道她之前的疏離都隻不過是女子的矜持,直到遭遇這女子至慘之事,才情緒崩潰,忍不住對他敞開心扉?

    一時他竟不知該難過還是該歡喜,歡喜似乎對不住景橫波,然而卻真的心間都似泛出喜悅的泡泡,咕嘟咕嘟泛著白花兒,燦爛得像要炸開一樣。

    “不!”他忍不住激動地道,“無妨!你便是怎樣的,於我都一樣珍貴!”

    景橫波一怔——這聲音……

    她心知不好,震驚掙紮,裴樞卻將她抱得更緊,仰著頭,滿不在乎地道:“女子貞節固然重要,但這錯不在你,男人要做的,就是將那個禽獸找出來碎屍萬段,橫波,你放心,以後我會待你如一……”

    忽然外頭“砰”地一響,裴樞頓住,景橫波身子一僵。

    一霎間兩人都感覺到冷。

    裴樞挑眉,慢慢轉頭,就看見殿口處,不知何時立了一條修長人影,而在他身後,是一地冰雪銀白,一大堆滾倒的人群,一個跌跌爬爬鼻青臉腫的玉無色,一個滿臉詫異皺眉看著殿內的耶律祁。

    門檻上那人靜靜立著,那一地冰雪銀白在他身後鋪展,再從他身前蔓延,哢哢地越過門檻,越過青石地麵,越過傾倒的凳子,直逼向他腳下。

    殿內殿外一片安靜,氣氛近於肅殺。

    殿外的人神情很難形容,大抵便是震驚和八卦的集合體——滿地狼藉,床褥有血,景橫波衣衫淩亂,正在裴樞懷中哭訴——這是一種什麽搭配?

    景橫波呆住。

    什麽戲也忘記演了,什麽奧斯卡獎項也不準備拿了,腦子裏亂哄哄地飛快地閃著字幕:烏龍了烏龍了烏龍了……

    裴樞揚揚眉,笑了。

    他笑著轉身,對門檻上的宮胤道:“方才你都聽見了?正好,這裏沒你的事了……”

    下一瞬似寒風飛卷,冰雪突降,白影一閃,轉眼到了裴樞身後。

    裴樞忙著先放開景橫波,景橫波跳起來,伸手就要攔到兩人之間,大叫道:“不是……”

    她的動作哪能比得上那兩人,“唰”一聲,宮胤已經探指如鉤,抓住了裴樞肩頭,抬臂一掄,裴樞便被甩飛了出去。

    裴樞也不是弱者,被甩飛的刹那反手抓住了宮胤的手臂,“呼”地一聲,兩人拉扯著撞上牆壁,再“轟”地一聲撞破牆壁,順著外頭的冰雪,滑到了庭院當中。

    玉無色尖聲大叫:“閃開啦——”除了耶律祁,其餘人呼啦一下閃出了八丈遠。

    還有踩著冰雪跌跌撞撞奔出來的景橫波,抓著門框大聲慘叫:“別打啊——別鬧啊——沒那回事——根本沒那回事啊——”

    一團雪浪團團翻滾,根本看不清宮胤和裴樞的身形,卻有兩人的聲音同時傳出,“不必逞強!”

    頓了頓,隨即裴樞悲憤大叫:“橫波,你不必強忍委屈,謊言安慰於我,我不介意的——”

    還有宮胤冷聲道:“你閉嘴。”

    景橫波抓狂地撓著門框,看著那雞飛狗跳的一團,扁了扁嘴,忽然覺得裴樞的態度是不錯的,宮胤到底是幾個意思?

    但不管是幾個意思,今天的試探都徹底失敗,不想這兩人打得兩敗俱傷,就得老老實實招認。

    “你們太小瞧我啦。”她大叫,“我怎麽可能給人占一絲便宜……”

    人影一閃,是裴樞披頭散發衝了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紅著眼睛道:“你便是被占了便宜,我也要你!”

    然後他便飛了起來,景橫波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飛上天空,目光下移,正看見麵無表情的宮胤在擦手。

    她頭痛地撫額,猛地轉身,一腳踢開殿門,走到床邊,彎下身,將龍胤從床底下拖出來,賭氣地大叫:“你們瞧瞧,這貨都被我揍成這樣了,能對我怎樣嗎?”

    四麵一陣詭異的靜默,眾人瞧瞧她的造型,再瞧瞧那個比她慘無數倍的龍胤,神情漸漸又變得詭異——不會是她先被占了便宜,一怒之下反擊,再將那龍胤打成豬頭吧?

    這般一折騰,龍胤倒是清醒過來了,呻吟一聲睜開眼,一眼看見景橫波,正要暴怒,忽然又看見她身後,宮胤冰雪般冷漠的臉。

    他怔了怔,忍不住又仔細看了看——宮胤身上那種超脫漠然的氣質,非常的顯眼。修煉般若雪的清冷氣息也十分熟悉,幾乎不需要詢問,便可以確定是龍家人。

    “你是龍家人!”他脫口道,想了想,又肯定地道,“我曾經救過的那個孩子!”

    宮胤盯著他,慢慢皺起了眉。

    景橫波也安靜下來,她不想阻攔龍胤的認親,她很想知道,追索家人多年的宮胤,真正麵對親人的時候,會怎樣選擇?

    “你大概不記得我了。”龍胤有點熱切地道,“當年是我救了你,把你從廢墟中撿起,一路抵抗著朝廷軍隊的追殺,將你送到了沉鐵部安全的小村,你從一歲到十歲,我先後去看過你三次,你的般若雪,也是我給你奠基的!”

    他臉上被打腫,說話嗚嗚嚕嚕,但勉強能聽清楚。裴樞本來又衝了過來,聽見這句,倒停住了腳步。

    宮胤望定他,眼眸深若永夜,難辨情緒。

    “我是你的恩人,也是你的親人!”龍胤一指景橫波,“你殺了這個逼我雙修的女人,我就告訴你,你其餘的親人都在哪裏!”

    ……

    ------題外話------

    很抱歉更新遲,且少。

    具體發生什麽了,估計有的親也知道了。

    稍後我會長微博以說明,有興趣的親可以看看。抱歉讓等更的親們久等,也抱歉讓為我發聲的親們擔心。我很好,問心無愧,不畏人言。

    我也不會因為任何姿態和逼迫,放棄女帝,最起碼這本書的曆程,我將堅持和你們共度。

    借用容若詞以訴胸臆:

    且由他、娥眉謠諑,古今同忌。

    冷笑置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