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誰若傷你,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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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營地中,裴樞輕輕抱起景橫波,眼眸向場中一掃,所有人都還保持著大張著嘴的姿態。蔣亞的臉色,青中發紫,仔細看的話,還能發現雙腿在瑟瑟顫抖。

    不必考據剛才那句“陛下”是真是假了,裴少帥出名的眼高於頂,目下無塵,傳說裏,隻對女王情有獨鍾忠心耿耿,如今眼前這一幕,可不正是“情有獨鍾”的最好寫照?

    裴樞烏黑的眸子一掃過來,蔣亞便覺得似被金剛杵搗中,頭腦嗡嗡,全身都開始顫抖。

    “混賬!”意料之中少帥的咆哮,響徹營地。

    “噗通。”一聲,所有人都跪了,蔣亞跪得最快,他腿軟得早已支撐不住,幸虧他跪得快,裴樞隨之而來含怒而發的一掌,才呼嘯著從他頭頂上卷過。轟然一聲大響,後頭營帳倒了半邊,蔣亞伏在地上,連頭都不敢回,頭頂上涼颼颼的,顧不上害怕,隻覺得慶幸,隻差一瞬,現在自己就是一具沒有腦袋的屍體了。

    裴樞已經探過景橫波的脈搏,知道她沒大礙,不過皮外傷,隻是內腑不知何時變得空蕩蕩的,苦練三年的真氣竟然沒了,這讓他勃然大怒,無處發泄,恨不得一個窩心腳踹死這群家夥算完。

    “蠢貨!瞎了眼的蠢貨!你們的腦子都灌滿了沼澤嗎!雷熙怎麽被發現的?俘虜怎麽被困住的?十裏外那一支禹國精兵怎麽始終沒能起來,都是誰做的,都沒動腦子想一想嗎!醫官!醫官!半柱香內給我滾過來!滾不過來自己獻上腦袋!”

    他抱著景橫波怒氣衝衝進帳去了,留下所有人麵麵相覷。

    雷熙的奸細是女王揪出來的?

    俘虜是女王擄來的?

    那隻埋伏在山穀中,卻莫名其妙沒有出手的禹國精兵,整支精兵,是女王一手控製的?

    蔣亞麵色蒼白地呆了半晌,將所有事回頭聯係在一起,臉色越想越難看,半晌,猛地捶地一拳,“確實夠蠢!”

    ……

    裴樞抱著景橫波進帳了,士兵們悻悻散了。

    那邊樹梢上,白影依舊一動不動。

    宮胤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帳篷內,眼神裏有悵然,也有思索。

    樹後靜靜轉出高瘦的身影,南瑾默默地凝視著他的側麵。

    見他不過幾麵,卻無從揣測他的心思,他是浮著碎冰的海,冰冷而遙遠。

    ……

    押送軍裏的醫官,氣喘籲籲地跑來了,裴樞卻不讓醫官碰景橫波,自己先檢查她身上傷口。

    他自覺景橫波已經對他敞開心扉,而他也已經許下諾言,之前的等待已經有了結果,從此以後他和景橫波自然是雙宿雙飛一對鴛侶,都注定要在一起的人了,自然也沒那麽多男女之防了,夫君給娘子寬衣什麽的,天經地義嘛。

    他便奪了醫官的藥箱,將醫官攆出帳,自己開始查看景橫波,先看她上身,血跡隻在兩臂,都是皮肉傷。

    傷口被碰觸總是痛的,景橫波被痛醒了,眼一睜,立即便對上一張皺著眉又漾著笑的古怪的臉。

    臉太近,近得看不見毛孔,景橫波腦海中剛飄過“這哪家的娘炮皮膚好成這樣好想扒下他的臉貼在姐臉上就是臉上這表情太神奇看上去又淫蕩又痛苦難道被爆菊了麽……”忽然驚覺,向後一縮,愕然道:“裴樞!”

    “是我啊。”裴樞笑得越發神采飛揚,“別動,我給你處理傷口。”說著大喇喇就來解她扣子。

    “你幹嘛。”景橫波一巴掌拍下他的手,四處張望,咦,宮胤呢?他不是來了麽?剛剛暈倒前,明明看見白影的……

    “給你處理傷口啊。”裴樞湊上來,挑起一邊眉毛,有點詫異有點好笑又有點包容地瞧著她,“你啊,也太不顧惜自己了,為什麽什麽事都要自己衝鋒在先,你是女王,女王好嗎!這樣莽撞不要命,你是不是存心不想讓我有好日子過啊?”

    景橫波直勾勾地盯著他,被他這忽然很親昵的語氣麻得汗毛直豎——這小子忽然怎麽了?發春了?以前他對她雖然有心,但不是一直都比較含蓄嗎?

    她忽然想起自己暈倒前的動作,好像有抱住了一個人,那個人她以為是宮胤,但現在看來不是宮胤,那麽那個白影是誰,她的目光忽然落在裴樞衣角上,頓時又驚了一嚇,這家夥隻穿著裏衣幹嘛?

    忽然褲子被一扯,景橫波愕然望去,再次一把拍掉了裴樞的手,“你又幹嘛!”

    裴樞半跪在她麵前,瞪著她的褲子,皺眉道:“你怎麽腿上也有傷?怎麽隻有血沒有衣裳破損,傷口在哪裏?”

    景橫波低頭一瞧,那啥,不知何時,裴樞竟然已經解了她的外袍,灰黑色的士兵長褲上,靠近大腿內側的地方,染了一些新鮮血跡。

    她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仔細一想,頭皮猛地炸了起來。

    我勒個去!

    這是那啥……那啥血!

    裴樞猶自在納悶地喋喋不休,“奇怪,刀傷嗎?傷口在哪?你做什麽去了,為什麽會傷到那裏,哪個下三濫,出手怎麽可以這樣……”

    “你個下三濫給我滾遠點!”女王陛下一聲尖叫,一腳將少帥踢出了帳篷……

    ……

    帳篷一陣震動,然後,剛進去沒多久的裴少帥被踢出來了,士兵們愕然轉身,目光齊刷刷射過來。

    愛麵子的少帥,咳嗽一聲,轉身,正色道:“女人嘛,就是這麽任性。咱們男人,得多包容些……”

    眾士兵心有戚戚焉地點頭,對的,女人就這麽矯情,做女王的女人自然是矯情中的矯情,少帥不容易啊,這麽個火爆脾氣,逢上這麽個母老虎,還得容讓著。

    蔣亞犯了錯誤,此時隻想彌補,趕緊笑道:“這個……女人嘛,隻有在親近的人麵前,才會任性。少帥……好福氣啊。”

    最後一句聲音低低,卻聽得裴樞眉開眼笑,蔣亞再喜氣洋洋幾句“祝少帥和陛下早日喜結連理,屆時為王夫賀。”少帥更是眉飛色舞,大笑著拍他的肩頭,“說得好!到時候自然普天同慶!你這小子有眼力見,回頭好好賞你!”

    剛才還被罵瞎眼蠢貨的有眼力的蔣隊長,頻頻點頭,頻頻謝恩,頻頻抹汗……

    不遠處樹林裏,一直默默凝視那邊的宮胤,忽然唇角微微一勾。

    隨即他默默轉身。

    南瑾一直望著他背影,此刻眉梢一挑,露一抹詫異之色。

    宮胤忽然道:“你有鏡子嗎?”

    鏡子這東西,一般女性都會隨身攜帶,不過南瑾可不是一般女性,她搖搖頭,麵無表情指了指前方一條小水溝。

    宮胤從善如流地掠過去,臨水照影。南瑾並沒有動,心中泛起濃濃的奇怪感覺。

    宮胤這種人,是不可能忽然要照鏡子的,更不可能當著她的麵照鏡子,他想做什麽?

    水平如鏡,鏡子裏白影如雪。

    影影綽綽,他眼底似有深意無窮,轉瞬不見。

    片刻後,他仰起頭,輕輕籲出一口長氣,似一霎間解了人間疑難,又或者一霎間接納了人間翻覆,隻是依舊那麽安靜而從容,道:“去吧。”

    ……

    裴樞立在景橫波帳篷外,聽著剛剛回來的南瑾,說起景橫波之前發生的事。

    南瑾的述說裏,自然略去了自己和宮胤以及龍家的存在,隻將禹光庭和景橫波之間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裴樞一直麵無表情,可熟悉他的屬下都知道,少帥喜怒不拘,但如果他忽然沒有表情,卻眉心躍動,那就真是動了殺機。

    南瑾說完,也不管裴樞怎麽想,進了景橫波帳篷,裴樞似想起什麽,跟在她後麵殷殷囑咐:“女王似乎腿上受傷,她怕羞不肯給我瞧,你幫她好好處理一下,不要留下傷口。”

    南瑾腳步一頓,回頭盯住他。

    裴樞隻覺得這女子眼神古怪,似了然似憂鬱,甚至似乎還有淡淡同情,不禁愕然看看自己,道:“怎麽了?”

    南瑾垂下頭,淡淡一笑,良久道:“這世間癡心你我,到頭來注定無果……”

    “你說什麽?”

    簾子落下,南瑾已經進去,裴樞看著那女子一閃消失的背影,納悶地摸著下巴。

    “她不會也看上我了吧……”

    ……

    景橫波看見南瑾進來,倒神情自如地打招呼。眼神中幾分探究。

    她此時也大概猜到,南瑾果然和宮胤有一定關係,這關係還不同尋常。無他,她看宮胤的眼神太奇怪了,作為女人,作為一個對情愛之事興趣很大的女人,她這方麵眼光很毒辣。

    也因此,此刻她的熱情裏,便多了幾分防備。

    世外宗門多怪胎,先前耶律莊園裏發生的一切,她可不是一點都不明白。

    南瑾神態比她還自如,一點都沒有那種秘密被拆穿的心虛,抓起身邊一個小包袱,扔給了她。

    “什麽?”景橫波翻著包袱,裏頭是幹淨柔軟的內衣,還有一個小小瓷瓶,拔開塞子嗅嗅,氣味清涼舒適。

    南瑾神情麻木地答:“止痛以及避免感染的。”

    “這點東西怎麽夠用……”景橫波笑著搖頭,頭搖到一半忽然定住,死死盯著南瑾,南瑾卻不看她,抱著胸,看著帳篷頂,好像那裏忽然開出花來。

    景橫波臉上陣紅陣白,似乎很想鑽到地下去,然而她猛地跳了起來,一把抓住南瑾胳膊,“你看見了?”

    南瑾決然搖頭。

    景橫波剛舒了口氣,驀然又想起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再次一把抓住她,“你……你告訴他沒?”

    南瑾這回搖得更堅決,脖子骨頭格格響。

    “好極。”景橫波摟著南瑾脖子,想了想,又鬼兮兮地問,“那啥,你給的這玩意,不會是啥紅花麝香避孕藥吧……”

    南瑾猛然將她手臂一摔,大步出去,“不用隨你!”

    “哎哎別走啊人家不是宅鬥文看多了嘛……”景橫波看著南瑾終於出去,嘴角一垮。

    “尼瑪臉丟光了啊啊啊……現在殺人滅口還來不來得及?”

    ……

    南瑾一出帳門,就停住了腳步。鼻翼抽動,臉色陰沉。

    帳簾一掀,終於調整好心態的景橫波,也探出頭來,抽了抽鼻子道:“怎麽了?好濃的血腥味。”

    剛說完,就看見裴樞帶著他那群忠心手下,大步流星地走過來,那群人一邊走,一邊還在鞋底板上擦拭著刀子,刀上血跡斑斑,那些人臉上衣襟上,也濺滿了鮮血,而在他們身後,那個關押流放犯的帳篷內,有濃鬱的血腥味彌漫開來。

    景橫波還沒來得及問發生了什麽事,一個士兵經過那個帳篷,探頭向裏看了一眼,一個踉蹌。

    “不好啦,流放犯都被刺客殺死啦——”

    所有人一驚,整個營地一亂。景橫波心砰地一跳。

    “住嘴!”裴樞暴喝,“什麽刺客!是爺下令殺的!”

    景橫波皺起眉——這家夥又怎麽了?好大的殺心。

    “少帥!”蔣亞撲過來,失魂落魄往地下一跪,“您這是要弄死末將啊……”

    他的職責就是押送這一百多人的流放犯,前往玳瑁監管。跑掉一個耶律家的大公子已經是罪,如今裴樞竟然一口氣殺完這一百多人,這罪足可以滅他滿門了。

    “裴樞,給我個解釋。”景橫波凝視著裴樞,在他烏黑的眸瞳裏,看見無窮的殺氣和決心。

    她心中暗暗不安,裴樞性子太暴烈跋扈了,一百多條人命,招呼都不打一個,說殺就殺了,將來還不知要惹出什麽禍事來……

    裴樞滿不在乎地一笑,仰頭看了看天色。

    “解釋自然會給,不過你我何必這麽急呢?”他伸手一招,護衛牽來坐騎,他翻身坐上,揚鞭一指前方。

    “橫戟軍已經開拔,馬上,這兩千人的押送軍,也將並入橫戟軍。如果還帶著那一百個累贅,怎麽打仗?反正都是死囚,與其千裏跋涉去玳瑁受苦,不如在這裏幫他們解脫了是不是?”

    “打仗?”景橫波隻注意到這兩個字。

    “對,打仗,我要立即揮師入禹國中心,先殺了禹光庭,再宰了禹國大王,最後滅了禹國,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裴樞,你瘋了!”景橫波氣急敗壞——這是犯了哪門子神經病?

    “我沒瘋。”少帥從馬上俯身,琉璃般晶亮的黑色眼眸,盯進她眸中的桃花海,“橫波,男兒在世,每句話都是板上鋼釘。禹光庭敢欺你傷你,我便要殺他滅他。不僅是他,這世上所有負你者,傷你者,背你者,我裴樞在生一日,必不死不休!”

    ……